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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亮悄然升了起來，“白玉盤”似的大月亮，照亮了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映襯着波光粼粼的護城河，落在尋常人家的牆角屋頭，也幫着增上了幾分暖。

只是這樣如水的月色，落在劉府裏，那份暖卻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落在春和院裏，更似多了幾分冷。

劉府，是宮裏太監劉毓和的府。

春和院，是劉毓和從宮裏下值回來的起居所在。

往常這個時候，劉福劉善只需一人在此當值即可，不過今晚，情況有些特殊，兩人都在主屋外守着——

跟太陽打西邊出來似的，大人屋裏進了個女子。

那女子他們見過，初進府時，衣衫破爛，胳膊腿兒一般粗，當着大人的面下面的人沒敢提，私下裏說些閑話，皆都以為是大人善心大發，是從哪裏撿來的小乞丐。

要不是，他們大人實在不是這號人物，他們也差點就信了。

只不過，即便如劉福劉善這般，自诩對大人還算了解的二人，卻也沒有想到，大人帶這麽個小可憐回來，竟是作暖房用的。

這可真是……

後面的話是在心裏連想也不敢想的。

他們一個當奴才的，聽話也就是了。

劉福劉善不敢想，楚璃倒是敢想：

一個太監，斷了根的人，非得要個暖房的，不是自取其辱是甚麽！

親王趙世仁及其下轄各方親友，仗勢行兇，欺男霸女，作惡多端，雖在皇城根下，因着沒有惹到什麽重要人物，倒也如此橫行了好一段時間。

然前些日子，其下面的一個小吏醉酒鬧事，當街強搶民女，那女性烈，不堪受辱，撞柱身亡。

其父其母，老來得女，唯此一子，親眼看見女兒如此慘狀，怒火攻心，嘔血當場。

霎時間，一家三口的性命，就全交代了。

街上正是人來人往熱鬧之時，有正義之士看不下去，又知小吏受趙親王的保護，便也當場并不提及趙親王，只言語煽動圍觀人，最後竟湊出了一個萬民請願書。

所請之願，惟願還那喪命的一家三口一個公平。

京城府尹開審那小吏之日，聽到消息的百姓都去看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哪裏開頭，大家俱都知道這小吏是趙親王下面的了。

一時間，群情激憤，手中的爛菜葉，從旁邊撿的人爛樹根都砸向了小吏。

百姓聲勢浩大，人數衆多，來不及阻攔，最後，竟是還沒開審，那小吏就被不知從那裏突降的一個石塊給砸中腦門，死了。

此時圍觀百姓因着人多，往常受趙親王一方勢力欺壓久了，今日突然有些翻身之感，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忽地就把話頭引向了趙親王，一個個地俱都開口向府尹伸冤，一時之間，民怨沸騰。

第二日便有朝內言官上書彈劾趙親王，罪狀衆多，皇上大怒，當場欽定官員暗地裏偵勘此案。

未料，查到後來，仗勢貪污欺人還算不上大的——

這趙親王，背後竟然跟那番邦有勾結！

叛國之罪，罪誅九族！

趙親王是外姓王爺，且已世襲幾代，其脈下并無甚成材的，再大的皇恩也都淡了，抄家問斬時并無一人為其說話。

于是，趙氏一脈，就此斷了。

不對！也有例外的。

哦，忘記介紹了——

楚璃所在的原身楚梨，是那趙親王外宿時強迫一良婦所生。

楚梨的娘那時剛喪夫不久，家徒四壁，那一日，趙親王及其仆從借地避雨，不料見楚梨的娘頗有幾分姿色，硬是強迫了這位良婦。

事後給了她幾兩銀錢。

為着名聲，楚梨的娘誰也沒說，且當時公婆皆躺在病床上，那幾兩銀子，也成了他們的救命錢。

不想因此懷了身孕，公婆不知兒媳和趙世仁的事情，還以為是兒子臨終給他們留下的念想。

楚梨的娘心底倒是清楚——她那丈夫，去世前已有幾月未曾與她同房。

這孩子，分明是趙親王的！

可是，這也是她的孩子。

于是原身楚梨便來到了這個世上。

一晃十七年過去，原身楚梨好像營養不良一樣，長得十分瘦弱，身體素質也不行，三天兩頭的感冒發燒，為給原身看病，原身的娘早已将家裏能賣的換錢給原身看病了。

還是不夠。

這一日，原身忽地又燒了起來，因為欠錢太多，郎中已不願前來，藥鋪也不給賒藥了。

病急亂投醫，原身的娘想到了趙親王。

一介婦人，又是在城外住，就是城裏面發生了天大的事情，她又如何能得知呢！

原身母親去往趙親王府時，趙親王還未被抄家，原身母親進府求見時，是拿的一塊玉佩才得以求見。

那塊玉佩，是十八年前，那一日過後，她在收拾床鋪時找見的。

那玉佩看起來頗為貴重，且上面刻的有字，她不敢拿出去亂花。

還有一點就是，為了防止今天這種情況發生，拿着這玉佩，或許能救她閨女一命！

若是實在沒辦法了，她還不想來的，因為她清楚，若是被那趙親王知道了他還有個閨女在外面，那閨女就不能再在她身邊了。

玉佩呈遞上去，原身的母親得以順利得見趙世仁，跟趙世仁說了這事兒，結果後面還來不及反應，衙門就來抄家了。

無一人得出親王府，無一人生還。

包括原身的母親。

然救女心切，被衙役帶下去時，原身母親硬是扯住了前來頒旨的大太監劉毓和的衣擺，跟他說有事要講。

其實該是沒用的，原主的母親聽到了“株連九族”四個字，便是再不識字，應該也能知道：

就是跟眼前的人說了她家中還有一個趙親王的女兒，不也是會被抓起來，然後送死嗎？

可還是說了。

要是不說梨兒是趙親王的女兒，這位大爺，怕是連理都不會理她。

然後是磕頭，拼命的磕頭，最後都不知道在說什麽了，“讓我家梨兒為奴為婢，給大人當小妾也行”這樣的話也說出來了。

只要能救她女兒一命就行。

還是昏頭了，劉毓和冷眼看着眼前的婦人，看她磕頭不斷。

給他當小妾嘛……

可他是太監啊。

從小被閹的太監啊……

當他的小妾，到底要怎麽當呢？

劉毓和也沒想通，不過他看到了被帶走的趙親王，從他身邊被帶走時，嘴雖被堵住了，但仍向他怒目而視的樣子。

怕是聽到了罷。

趙親王怕是聽到了昔日自己指着鼻子罵的“不過一條閹狗”的人，如今正被人求着，把他的孩子，收為小妾。

來去伺候他這個閹狗。

那便好呀。

劉毓和笑了。

在他上空徘徊着的楚璃也笑了。

這便是她接下來要相處的人。

一個心理變态的太監。

一個明知道自己不行，還是要收小妾的太監。

楚璃無語，可無語的同時，她又覺得很興奮。

話說，被一個人愛上很難吧？

被一個人死心塌地地愛上很難吧？

那被一個太監愛上呢？

那被一個變态的老太監給愛上呢？

是不是難上加難呀？

沒關系，她喜歡。

前世的她孤獨小半生，什麽都不感興趣，覺得這也無聊，那也無聊，沒被人愛過，也沒愛過人。

最後在一次和網友組隊打游戲，因為技術太菜輸了時，被己方隊友言語攻擊“像你這樣的傻X，就活該沒人喜歡沒人愛，最後死在家沒人收屍……”

那時候，她已經一個月沒有出門了。

這話好難聽，好難聽。

她好傷心的。

不過好像這是事實哎。

她就是沒人喜歡沒人愛的呀。

楚璃想。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都還在為這句話難過，然而再一睜眼，她就看到楚梨的娘在給楚梨擦臉，然後叮囑她“自己要出去一趟，一會兒回來”。

楚梨，跟自己一樣的名字呢，于是，飄在上面的楚璃便多看了下面閉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楚梨。

一開始，下面的楚梨只是閉着眼睛，後來沒多久，她好像連鼻孔都閉合了一樣，楚璃聽不到她的呼氣吸氣聲音了。

飄在上面的楚璃便循着氣味去找下面的楚梨的娘。

人是找到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聽到了楚梨娘對一被稱為“趙親王”的肥頭大耳的老男人，還有另一個面白無須的老男人，跟他們分別說那個在床上躺着的楚梨的身世，還哭着求他們救救那個楚梨。

再往後，她看見了後面的那個面白無須的男人，對那個被綁起來的老男人，笑了一下，還點了頭。

哦，對了，她想起來了，後面那個笑了一下，面白無須的老男人。

是個太監來着。

她瞧着，好像還是個心裏變态的太監。

不過沒關系，沒根的閹人嘛——

大多都這樣。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如果能讓這個沒根的、心裏變态的太監愛上她，就能證明，她楚璃，是不是也可以被人愛上？

是不是，也會有人來愛她？

這樣想着，便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說：

去吧……去吧……

——

原來的那個楚梨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從另一個時空來到這裏的楚璃。

楚璃坐在老太監的屋裏，豎着耳朵聽人喚那個太監為“大人”，聽着房門開，聽着那人用一副低啞帶柔的嗓音讓人退下，聽着房門關，聽着腳步聲一步步走近。

不過幾瞬，卻夠楚璃走馬觀花地把近事情都給理一遍。

簾子被拉開，楚璃坐在茶桌正對簾子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剛進來的人對上她的。

進來的人身量高挑，并不瘦弱，瞧着倒是十分勻稱，五官長得也好。

說實話，要不是他的臉上太過幹淨了些，穿上一身尋常衣服，定會叫人以為他是哪家的官老爺。

面白無須，好像也是這樣人的共同特征。

其實沒有胡子，倒是會顯得人年輕，尤其是他的皮膚看着還十分光滑，可為什麽會是官老爺，而不是誰家的公子呢？

原因倒不在其它，光看外表，這個太監稱不上老，不過他的眼睛卻給她一種“他活了很久，他很老了”的感覺。

正所謂，相由心生，或許是他的內心已經蒼老了，所以這個人才會給她一種“老”的感覺吧。

楚璃有一瞬間的晃神兒，落在劉毓和的眼裏，就是怕他。

他很滿意，見了他怕才好。

“你知道叫你進咱家的屋子作甚？”

劉毓和開口問。

好似才反應過來，楚璃連忙站起來，原身已滿十八歲，個子倒是抽條張開了，胳膊腿兒着實是細了點，一身素白中衣穿在身上，再被腰間系帶一勒，站起來後，就像個那……

話本裏寫的女鬼一樣。

劉毓和嘴角微有些抽搐。

陡然聽見那女鬼……不，是那女子開口：

“知道。”

“綠葉她們都給我說了。”

綠葉跟紅花是這兩天照顧她的丫鬟。

迎着眼前人她看不懂的目光，楚璃緩緩開口：

“她們說，大人救我，是讓我給大人做暖房的。”

女子雖瘦的過了頭，容貌倒是還看的過去，一雙眼睛又大又圓，此時正無甚表情地看着他。

“嗯。”

“你是罪臣之女，咱家救了你，是冒着欺君之罪。”

“咱家可不會白收留人。”

女子是趙親王之女，活着的人裏，只有他一人知道，在她醒過來時，他便私下同她說了。

他要她明白，離了他這劉府，離了他。

她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不要想着離開他。

“小女謝大人收留。”

楚璃不會這裏的禮節，便朝着人微微鞠了一躬，而後手上開始動作。

劉毓和沒反應過來，只覺得一片白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