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和好

和好

兩個女生被常令給吓跑了。

何辰什麽都沒問，倒是常令想先說，被何辰阻止了：“你先別說，我覺得我倆認識時間有些短，還沒到那個程度。”

常令：“？什麽程度？我是想說我們要不先出去？”

這件事就算到此結束，兩個人都很默契地再也沒提了。

不是說何辰不能接受常令的家庭情況，她只是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常令并不是真的想要告訴她。

她只是因為恰好被那兩個女生先說了出來，才想着要告訴自己。

既然是這樣，那還不如不要她講。

何辰把周末的作業寫完之後，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麽，幹脆出了一趟門。

她有試探性地去給扶光發幾條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沒看見，總之扶光一條消息也沒回她。

那只能等他自己消氣啦，何辰這麽安慰自己。

不是她不在乎，是因為她之前從未見過扶光生氣。

在她的記憶裏，扶光一直都是情緒相當穩定的一個人，也從來沒有為過什麽事而生氣。

以至于現在，何辰甚至不知道要怎麽去解決扶光生氣這件事。

——

書店大都已經不只是單純地賣書了，還有專門分出來的一片賣文具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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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辰對漂亮的本子和筆完全沒有抵抗力，在書店裏走了一圈後還是來到了這裏，挑選着可愛的文具。

“何辰？”

有人在叫她，她循着聲音望過去，意外地看見許知未站在放文具的桌子邊緣，懷裏抱着一本書。

何辰沖她笑道：“班長？你也來逛書店啊？”

“嗯，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的練習題。”

“這樣啊，居然能碰見，真的好巧呢。”何辰收回目光，突然又想到什麽，問道，“班長，就是……假如啊，假如像扶光這種性格的人他生氣了，我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消氣呢？”

許知未愣了一下，依舊保持着臉上的微笑，只是何辰感覺這笑要真誠了一些，就好像她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些。

“何辰同學你和扶光，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呢。”許知未說。

何辰呆住了：“啊？”

她怎麽覺着這話聽上去像是在勸人分手——你倆不合适別處了。

“我認為你嘛，是一個相對情緒外放的人，藏不住心事，但是不會什麽都往外說，是很可愛的性格呢。”許知未說，“扶光正相反，他很沉默，也很少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情感。所以有的時候，他到底是還在生氣、還是說氣已經消了，是很難判斷的。”

何辰還是很呆：“所以……要怎麽判斷呢？”

許知未瞪圓了雙眼，又迅速變回了原來微笑的模樣，善意地提醒道：“你是怎麽和扶光成為朋友的？”

何辰被她點醒，恍然大悟：“噢！謝謝你，班長。真的。”

她們在文具區互相擺手告別，何辰帶着自己選好的新文具轉身去收銀臺結賬。

何辰想，許知未是個很好的人，她很有分寸感，知道收起一些沒用的好奇心。在聽到自己的問題後，也不會說出譬如“你是和扶光吵架了嗎”之類的話。

似乎是有一點點冷漠，有一點點對他人漠不關心。可她卻會耐心地聽完你的問題，給你一個認真誠懇的建議。

而何辰，也不會去問她，為什麽她說來找練習題，懷裏抱着的卻是一本世界名著，還逛到了文具區。

明明文具區和擺放世界名著的書櫃之間，隔着初高中的習題區。

——

何辰回到公寓後，拿出手機，斟酌了一大段話，發給扶光。

“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可以和王鐵他們打好關系，能跟他們一起玩。我有的時候看你不和別人說話，只有我一個朋友，我覺得你很孤獨。先入為主地揣測你的想法，擅自替你做出決定是我的錯，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可以原諒我嗎？”

這次扶光回複得很快：“你為什麽會認為我很孤獨呢？”

何辰想到大學時期的扶光，意氣風發，不說是什麽人群中的焦點，但他有很多兄弟朋友，很少會有一個人的時候。

怎麽會不孤獨呢？

一直沒有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人，還有少得可憐的存在感。

怎麽會不孤獨。

但何辰只是說：“因為我沒有朋友的時候，我很孤獨，我以為你也是這樣，對不起。”

“對面正在輸入中……”這幾個字一閃一閃的，但扶光遲遲沒發消息過來。

何辰慢慢地等他。

“其實，我自己也有點開心，因為王鐵他們沒有嫌棄我，而是讓我加入了他們，甚至肯定了我。我一開始是有點生氣的，但後面跟他們玩得也很開心，我第一次踢足球，有一種很新鮮的感覺，我很喜歡。所以到後面我想起自己生氣的事，忽然感覺很羞恥，就一直沒好意思跟你說話。”

扶光又打下一行話發了過去：“但你還是來找我，何辰，謝謝你願意和我做朋友。”

何辰感慨自己真的是年紀大了容易感傷，看到這行發自肺腑的話，眼淚居然就要奪眶而出，明明沒什麽好哭的。

但這樣向她剖白心跡的、稚嫩地表達自己感受的扶光……她只覺得好好哭。

扶光又問她：“除了孤獨，你還覺得我怎麽樣？”

何辰吸了一下鼻子，回複道：“我覺得你頭發有點長，對眼睛不太好。”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明天見。”

何辰也回了一句相同的：“明天見。”

她撲上床，裹着被單滾了好幾圈。

和好了！

她整個人平躺在床上，盯着窗子外面，看見有鳥飛過。

她充滿希望地想，接下來，就幫助扶光，幫助他變成一個自信的、敢大聲說話的人。

他們之間的時間還很長呢。

——

周一早上，何辰邁着虛浮的步子，打着哈欠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前排的王鐵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轉過來打招呼：“辰姐早啊。”

何辰觀察了他一會兒：“鐵子，熬夜了吧？幾點？”

王鐵嘿嘿一笑：“兩點。”

何辰默默地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豎起大拇指，聽見旁邊有人來，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她立刻扭頭去看他，被驚到了：“扶光，你的頭發？”

王鐵也震驚道：“光，你剪頭發了？好突然。”

扶光還有些不太習慣短發，他從書包裏把課本掏出來，不好意思地說道：“嗯，剪了，之前的有點遮眼睛。”

“你也覺得會擋眼睛啊？”王鐵笑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中二病呢。”

有人從教室後門進來，經過他們的後面，何辰擡頭去看。

“令姐？你也剪頭發了？”

常令原來的頭發就短，只到肩膀。現在在下巴處，就是發尾不太齊。

常令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我媽幫我剪的，她技術不太行。”

何辰想起她們上周五在廁所聽到的對話，沒有多問。恰好此時劉大海走進教室，上課鈴聲緊跟着響起。

何辰一直沒想明白，為什麽周一上午的第一節課，居然是數學課。

她觀望了一圈，除了極個別在認真聽的，一部分撐着下巴在走神，一部分對着桌面上攤開的書“小雞啄米”。

雖然有些對不起人很好的班主任，但何辰還是決定暫時先不聽他講課。

她已經學過高中的知識了，雖然擱置了很久，卻并沒有完全被她遺忘。只要她看看書，刷刷題，那些知識點就可以回到她的腦子裏。

何辰看了一會兒教材，便拿出數學練習題開始刷題了。

至于語文課，她是一邊聽，一邊寫寫語文練習題。

或者把練習題上的文章翻出來一篇篇看，一節課很快就過去了。

當她開始把自己當作一個學生，适應這裏的學生生活之後……時間飛速流逝。

吃完晚飯後要換座位，何辰這次坐到了靠窗的位置，第四排。

扶光還是她的同桌，常令和王鐵依舊坐在他們前面。

這個位置何辰很喜歡，從窗子外面正好可以看見一片天，尤其是現在，太陽西沉，黑暗一點一點爬上來，混入天藍色中，兩者混均了，呈現着墨藍色，又帶了一點紫色，帶了一點紅色，很漂亮。

她高中的時候，靠窗的位置也是能看見天空的。她最喜歡在吃完晚飯之後、晚自習開始之前，什麽也不做，就盯着天空看。

會有一種很自由、很舒服的感覺，連帶着心情愉悅，不再煩那幾道解不開的數學題。

然而最後一節自習課，她就短暫地不喜歡了一段時間。

入了秋之後的長令縣溫度依舊保持在30℃以上，教室裏開着空調，窗子都關着。

安靜的教室裏，大家都在認真學習。

何辰突然聽見窗子邊傳來什麽東西拍打着玻璃的聲音。

她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差點跳起來。

一只被困在窗框裏的大飛蛾，正在用力地扇動着自己的翅膀，試圖從窗框裏飛出來。

何辰一把抓住扶光的左手，他疑惑地看了過來。在看清楚是什麽東西之後，用一種很一言難盡的目光看着何辰。

何辰不敢說話，只是用眼神威脅他，指了指飛蛾——快把它收拾掉！

扶光拿了張紙巾，站起身，一只手靠着牆，上半身朝窗子處傾斜過去。後排的同學也擡起頭，看見飛蛾時倒吸一口涼氣，她也怕。

何辰盯着他的側臉看。

他頭發短了之後，側臉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了。他神情專注，很快就解決了飛蛾，把它丢到了窗子外面。做完這一切，他又重新坐回位置上，小聲地對她說：“好了。”

何辰在演草本上寫了“謝謝”兩個字，遞給扶光。扶光看了一會兒，在演草本上又寫下一行字，還給她。

“多大個人了還怕這些小蟲子。”

何辰對他舉了舉自己的拳頭，他一點沒被她威脅到，只是笑了一下，埋頭繼續寫作業了。

何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夏天，老舊的圖書館，也是窗子邊，一直碩大的蜘蛛爬上了她的桌子。

她也是像現在這樣下意識去抓他的手。

坐在她旁邊和她一起自習的扶光只是瞥了一眼，很迅速地幫她處理了蜘蛛，還說了一句：“怎麽還是這麽怕蟲子。”

他說得很輕，輕到何辰以為“還是”是她聽錯了。

可今天她突兀地想了起來，她沒有聽錯。

她現在才真正明白了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