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推

推

下午的前兩節課上，學生總是會泛起困意，尤其還是在兩節連在一起的數學課上。

盡管已經入了秋，太陽的炙熱卻未減半分，悶熱的教室裏，頭頂的電風扇呼啦呼啦地轉着，同學們一個個垂着頭，上下眼皮之間的打架也逐漸歸于一種疲憊，最後握手言和。

何辰也困。

所有的知識她已經學過一遍，雖然他們常愛在畢業之後說“知識都還給老師了”這樣的話，但要讓她再複習一遍，她還是都記得。

何辰上課很少認真去聽講，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先自己看書，然後再去寫練習冊，很多知識點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她的腦海中。

劉大海拿着數學教材講得很賣力，但無奈同學們并不捧場，除了極個別認真好學的學生，大部分都在打瞌睡。

得不到同學們的回應，他自己也變得有些消沉。下課的鈴聲拯救了他，他放下課本：“瞧你們一個個困成什麽樣子！快睡一會兒，下一節課都給我精神些！”

于是同學們都趴在桌子上，何辰也趴下去了，半夢半醒之間，只聽見王鐵的聲音格外地突出：“什麽？你一會兒踢不了足球了？”

“腳崴了？什麽時候崴的？”

何辰無奈地支起腦袋，沖他那邊說了一句：“鐵子，你聲音小點，睡覺呢！”

王鐵壓低音量，但還是被何辰聽得很清楚：“程風，少個人啊，單數，一會兒怎麽分組？”

數學課之後是兩節連着的體育課。

何辰猛地擡起頭，舉起扶光的手：“扶光可以加入你們呀！這樣就是雙數，可以分組了！”

扶光錯愕地看着何辰，一張臉通紅，不知道是急的還是氣的。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就算是這種時候，他的聲音依舊很小：“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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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鐵與他完全相反，嗓門巨大：“扶光！”

班裏趴着的一半都醒了，轉過頭看着王鐵，還有人帶着起床氣叫了一聲：“小點聲！王鐵！”

“對不起對不起……”王鐵連忙道歉，又轉過頭驚喜地看着扶光，像把他當成自己的救世主一般，“光，你真好。”

扶光語無倫次：“不，我不會……”

“沒踢過也沒關系，”程風不知何時出現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深情地望着他，“你跟我和鐵子一組，我倆罩着你。”

扶光還想說些什麽，上課的鈴聲響起，程風人如其名，一陣風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王鐵也轉過身去坐好了，完全不給扶光拒絕的機會。

何辰發現，這個時候的扶光在面對一些強硬的期待時，不太能夠很好地拒絕掉。

于是他把這份無聲的憤怒算在了何辰的頭上。

扶光生氣了。

他完全不理她了。

明明這幾天上課的時候，何辰給他遞小紙條，他都會回複的。

但在接下來的這節數學課裏，他完全無視了她所有的小紙條。

最後在下課的前一分鐘，她聽見扶光對自己說：“捉弄我覺得很好玩嗎？”

下課鈴聲響起，劉大海的“下課”才剛說出口，扶光就“噌”的一下站起來往教室外面走。

王鐵和程風倆顯眼包當即追了出去，走廊裏甚至回蕩着王鐵的吶喊聲：“光！你等等我們呀！”

——

每周一共有三節體育課，其中周二下午有兩節連在一起的，正是下午的第一二節課；第三節課安排在周五下午的第三節課上，第四節課是自習課，晚上沒有晚自習，自習課結束就直接放學進入雙休了。

何辰坐在觀衆席上看扶光踢足球，他雖然不大情願也有些生氣，但還是加入了王鐵他們，想來是王鐵和程風實在是太過熱情。

扶光沒有騙她，他的确在之前從未踢過足球，現在也被安插在後衛的位置上，很迷茫地看着王鐵他們在前面沖鋒陷陣。

因為只有十個人，人數太少，所以沒有設置守門員，只有後衛。

眼下扶光這隊的人都異常兇猛，四個人都在敵方半場發起攻擊，只有扶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後邊，像個很可憐的、被抛棄的小孩。

或許，自己不應該這麽做的，何辰在心裏動搖了。

他站在足球場上，看上去那麽格格不入，又那麽孤單。

就這樣強硬地把他推上去，真的好嗎？從入門到直接上場，這中間是不是需要一個過程？

一顆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王鐵和程風等人均詫異地回頭，那球滾入他們半場，對手已經沖了出去，準備進攻大門。

“完蛋！我大意了，沒有防！”王鐵驚呼道，“光！靠你啦！把球踢回來！”

何辰扶額。

這麽大聲地喊真的有用嗎……

但下一秒，那顆足球又以一道抛物線的軌跡回到了敵方半場。

扶光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站在原地仰着頭看足球在空中飛過一段時間又降落，臉上的表情還挂着一絲錯愕。

程風的聲音大得讓整個操場上的人都能聽見：“扶光！幹得漂亮！你小子，跑得可真快啊！”

——

他們踢了一會兒，中場休息，何辰也在想自己的事。

她不是第一次看扶光踢球。

以前他是院足球隊的隊長，在校聯賽的時候帶領着院隊踢到了亞軍。

何辰那段時間在忙些弄自己的畢業論文，扶光也忙，只是他即便是忙也要抽出時間參加比賽。

大四那一年的校聯賽，她只看了決賽的那一場。

偏偏只有那一場，他們沒有贏。

夜晚的操場上，扶光站在投光燈的光照裏，整個人是發光的，只是那身影很落寞。

“扶光……”她叫他，他轉過頭，表情還是很失落，像一個只有他沒收到禮物的小孩。

但他很快調整好，說：“我一會兒要跟他們去聚餐，你先回去吧。”

明明是那麽悲傷的一件事。他卻表現得像沒事的人一樣。

何辰拉住他：“你難受嗎？”

他沒說話。

“如果你說不出口的話……那我就替你說吧。我覺得很難受、很不甘心……”

“沒有下一次了，”他打斷她，“辰辰，我沒有下一次了。”

她知道他有多努力，也知道他努力所求的目标，自然就懂得他的不甘與遺憾。

她心疼他。

——

足球場上，休息好後的男孩們又開始了他們下一輪的比拼。

程風和王鐵跟扶光說了些什麽，下半場，他不再是後衛，而是可以到前面去沖鋒陷陣。

他雖然在之前從未踢過足球，但有看過很多次自己班上的同學踢，也在心裏模拟了無數次。

在經歷了幾個回合之後，他踢進球門了自己人生的第一顆球。

歡呼聲在操場上響起，王鐵興奮地給扶光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扶光不好意思地從他的懷抱裏掙脫出來，往觀衆席上飛速地掃視了一眼，和何辰對視上之後，又迅速收了回來，裝作沒看見。

何辰：？原來你知道我坐在這裏啊？

但體育課結束，同學們回到教室開始自習，他也依舊不跟她說話。

何辰給他寫小紙條，說她真的沒有在捉弄他，他也只是回了一個很簡單的嗯。

一節課很快就結束了，扶光收拾好東西就走了，完全沒有分給何辰一個眼神。

這是周五的最後一節課，下次再見面就是下周一了，可是扶光完全不給她解決這件事情的機會。

或許真的是自己太過于強硬了，采用了一種他最不喜歡的方式，又或者是觸碰到了他的底線……何辰嘆氣。

常令從前排轉過來看着她：“你知道嗎，你讓我想起了一句話。”

“什麽？”

常令面無表情：“這麽愛他，不要命啦？”

何辰：“？”

何辰：“令姐你真幽默，我怎麽了？”

“周一晚上，你值日那天……”

何辰猛地反應過來：“你在門外？！”

常令點頭：“我回來拿東西……”

王鐵又湊過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誰跟誰愛得死去活來不要命了？”

何辰拉着常令直接跑到女廁所裏，兩人擠在同一個隔間。

何辰問她：“你都聽見了？你回來拿什麽？”

“練習冊，我等了一會兒，實在不好意思進去，就走了。”

何辰石化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既然聽見了，我就不能把你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常令回想起來，覺得自己才是應該生氣的那個：“你還好意思說啊，你知道我第二天補作業補得多辛苦嗎？”

“不想知道！總之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一道陌生的女生在廁所響起：“筱悠，我剛剛好像聽見廁所裏面有聲音？”

何辰和常令對視一眼，下意識屏住呼吸。

另一個女生說：“聽錯了吧？”

第一個女生繼續說：“我好像聽見常令的聲音。”

何辰和常令對視一眼。

“你高一的時候是不是和常令關系挺好的？只是後面文理分科了。”

“只是因為是同桌啦，不然誰願意和她那種冷冰冰的人一起玩呀？自以為成績好就比別人高貴，”第二個女生嘲諷道，“而且，她一個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的人……”

“啊？什麽？”

“她肯定就跟她媽媽一樣，不知檢點……”

“砰！”

兩個女生同時回頭，看見是一個不認識的女生，又轉了回去，準備繼續剛剛的話題。

“你知道嗎？”何辰說，“只有自己內心卑鄙肮髒的人，才會覺得別人都低賤不堪。”

兩個女生面上都不好看，其中一個說：“你誰啊……”

“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在私底下随意對他人評頭論足，你從哪裏來的優越感？”

“你！”

常令也從廁所隔間出來，兩個女生瞬間說不出話來了。

“張筱悠，你高一下學期決定去學文的時候，抱着我哭了好久，還說以後就算不在同樣的班級裏也要做最好的朋友，你還記得嗎？”

叫張筱悠的女生大概也沒想到常令在這裏，說話也不利索：“常令，你怎麽……”

“我怎麽還記得？還是我怎麽會在這裏？”

張筱悠驚恐地看着她。

常令突然笑出聲來。

“張筱悠，原來你是這種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