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夜談

夜談

中午是在一個很大的飯館裏面吃飯，吃完後簡單地休息了半個小時，同學們又坐上了大巴車，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何辰很努力的忍住自己的不适感，好在這兩個地點離得很近，大概半個小時後就到了。

大巴車停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鎮前面，老師簡單地說了幾句要注意安全的話，又強調了一遍集合的時間，便讓他們解散了。

這個古鎮從外面看起來似乎不大，但進去之後，意外地發現裏面有很多條錯綜複雜的小巷子，而且店面也多種多樣，可以逛的地方很多。

何辰一行人逛了一會兒，發現每走進一條新的小巷子，裏面的店鋪都是同樣的那幾款：清吧、鮮花書簽制作店、大頭肖像畫店、果茶店、精品店等。

不過，她們很樂意在這些店裏面來回閑逛，大部分時間都是慢悠悠地看着那些在其他店裏見過好幾次的商品，或者是拿着在街口買的糖人吃。

不知不覺中，影子被陽光拉得斜長，太陽就快要下山，集合的時間也快要到來。

她們開始往回走，拐進一條之前從未見過的小巷，發現了一家跟其他店不太一樣的門店，這家店有一個很漂亮的女老板正在聚精會神地燒玻璃。

她們發現旁邊的貨架上也擺着很多已經燒好的玻璃制品，是一些很可愛的動物形象。

秦雙溪拿起一只藍色的海豚：“這個好可愛啊！”她湊近貨架上貼着價格的貼紙，念道，“十塊錢一個，我感覺怪劃算的耶。”

常令選擇了一個白色的小兔子，許知未選擇的則是一直黃色的狐貍。

何辰打量了許久，從衆多動物之中選擇了一只……粉紅色的小豬。

她笑着給其他三個人展示：“姐妹們，你們不覺得這個小豬很可愛嘛？！”

常令很認真地觀察了一下，誠懇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的确很可愛，跟你還有點像。”

何辰笑着又拿了一個，她想，這個送給扶光，正好他倆一人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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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走出門外，何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那裏靜靜地躺着兩只珠圓玉潤的粉紅色小豬挂墜，仔細一看，其中一只鼻頭處的紅色墨水滴得有些過多，留下了一點。

她把這兩只小豬裝回袋子裏面，放進上衣口袋，跟着常令她們回到了集合地點。

雖然她不跟着大家一起回長令，但是按照年級上的要求，在離開之前也需要集一次合清點一下人數。

在同常令等人告別，目送着大巴車離開之後，何辰先是和扶光約定好等他和他媽媽見完面之後再聯系，接着就找到了一個書店，在裏面翻書打發時間。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天色變得暗沉。何辰合上書，給扶光發消息：“你那邊結束了嗎？”

扶光很久都沒有給她回消息，她覺得不對勁，試探地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他接得很快，聲音有點悶悶的：“喂？”

“你那邊結束了嗎？”何辰問道。

他說：“我還在跟我媽約好的飯店裏，但是……”

他好像說了什麽，可是聲音太小，何辰也不确定他到底說沒說話。

她只好繼續問下去：“但是什麽？”

“我媽沒有來。”扶光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她又爽約了。”

何辰愣住了：“什麽？”

“她沒有來。她說，她工作太忙了……”

何辰打斷他的話：“你現在，在哪裏？把位置發過來。”

——

路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馬路上的汽車堵在一起。

街邊的行人來來往往，似乎每個人都是獨來獨往，每個人都低着頭，看着手機，或者只是單調地目視前方。

他們也是一個人，他們會覺得孤獨嗎？會覺得失望嗎？

扶光坐在窗邊，單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想着。

忽然，他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女孩紮着高高的馬尾辮，右手似乎提着什麽東西，走路很快，臉紅撲撲的，一邊走着，一邊左顧右盼。

下一秒，女孩對上他的視線，他驚得往後挪了一下，女孩卻露出大大的笑容，快步往飯店裏走來。

何辰在扶光面前坐定，把手裏的蛋糕放在自己旁邊的空位置，拿起菜單準備點菜：“這家店我剛剛也在手機上搜過，好評還挺多的，有幾個菜他們說一定要點……”

她動作迅速，勾了好幾個菜遞給服務員，扶光等她點完了菜，才有些迷茫地問她：“何辰，你……”

何辰幾乎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怎麽了？你覺得我點的有點多嗎？沒事的，今天你過生，慶祝嘛。我還買了蛋糕，有點小，不過兩個人吃正好……”

“其實你不用這麽顧慮我的。”扶光終于說出來，“我媽她也不是第一次爽約了，我已經習慣了。不、或者說，她每一次說要來見我，都沒有做到過。”

何辰擡眼看他，什麽都沒有說，因為她知道扶光會自己告訴她。

“我不喜歡我爸，他是一個很愛攀比的人……這麽說他或許不對，但是我知道的，他一直籠罩在伯父的陰影之下，因為爺爺很愛拿這兩個人作比較……總之，自打我記事起，他就一直拿我和親戚家的其他小孩子作比較。而我的媽媽，只有她會在我被罵的時候溫柔地安慰我，在我失敗的時候鼓勵我，在我取得小小的成功之後誇贊我。可是，可是……”

何辰直到他的可是後面是什麽。唯一會鼓勵他、誇獎他的母親，選擇和他的父親離婚，從此也就離開了扶光。

“她走了以後，我爸的脾氣更加不好。家裏的親戚也很喜歡說我，每次到過年的時候，他們都會說，都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她才會離開，也沒有帶着我一起走。”

原來是這樣。何辰想，原來他的那些自卑與敏感都是有跡可循的，他不想和別人交流、只情願一個人縮在沒有人的角落都是有原因的。

何辰看着這樣的扶光，明明好不容易才讓他自信了一些，才讓他願意去和他人交談，和他人成為朋友……可是現在的扶光只是低着頭，整個人都變得很黯淡。

她看着這樣的他，自己的心裏也不由得悲傷了起來。而這個時候，她只能幹巴巴地說：“或許，是因為你媽媽的确很忙。”

“也有可能，的确我不夠好，不夠優秀。”扶光擡起頭，很勉強地笑了一下，“不然，為什麽她總是會發一些和我弟弟有關的朋友圈？”

何辰愣了一下：“你……弟弟？”

“她後面再婚了，又生了一個孩子。她和我說時間忙，但是我能從她的朋友圈裏看見她總是陪那個孩子玩，帶他去游樂園，給他開家長會，或者是慶祝他的生日。”扶光想到什麽，覺得好笑，嘴角挂着一抹嘲諷的笑，“所以當她打電話告訴我她又來不了的時候，我大發了一通脾氣，讓她幹脆把我忘記就好，不要總是裝作還記得我偶爾要問候兩句，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那個孩子好了。雖然說完那些話的時候感覺很爽，不過現在想起來，我果然還是太幼稚了，怪不得她當初不願意帶着我一起走。”

“不，”何辰搖搖頭，“不是你的錯。”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她只是無端地想起一句以前在書上看到過的話——“厄運中的人多有一種對自己的怨憎，認為是自我的某種殘破才招致了某種命運。”

“我以前，從來都沒有和你說過這些話，所以你要好好聽我接下來要說的。”何辰下定決定，追着扶光的視線，讓他無法忽視自己，“上學期剛開學那會兒，我見到你，我覺得很震驚，因為我從來沒想過關于你的過去，沒想到過去的你是那個樣子，自卑、敏感。為什麽你沒有朋友，為什麽你說話聲音那麽小……我從來沒有思考過原因。我只是從見到你的第一面起就下定了決心，那就是——我要改變你。”

“現在想來，半年多前的我也很傻，根本沒有尊重到你。那個時候的我，徹底否定了你的過去、不對，或者可以說是，否定了過去的你。我和你的那些親戚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嗎？我們一樣只會對你的行為和表現進行評判，想着要逼你做出改變，卻不曾去深入了解原因……我跟他們都一樣。”

“扶光，即使是現在，我也依舊無法完全與你感同身受。”何辰很認真地、逐字逐句地對他說道，“我們的童年生活不同，經歷不同，性格也完全不同，我除了盡力嘗試着去了解你以外，我什麽都做不到。但是，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想着要改變你，只因為我有個很自私的理由，那就是希望你能變得越來越好。所以，如果沒有人去誇贊你、鼓勵你、幫助你，那麽，我會去誇獎你、鼓勵你、在你需要的時候拉你一把，我能做的僅僅是這些。而你，你能原諒這樣的我嗎？”

扶光呆呆地看着她：“你跟他們不一樣。”

“你有真真切切地改變我，有真實地讓我感受到……自己能夠做出這些改變，實在是太好了……謝謝你，何辰……”

扶光垂下頭，何辰看見有什麽亮閃閃的東西從他的臉上很快速地滑了下去，接着他捂住臉，而她則是把桌上的餐巾紙遞了過去。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但是，她知道扶光能懂。

在這樣的氛圍下，有人闖進飯店的大門，高呼扶光的名字，讓座位上的兩個人都驚了一下，齊齊往門口看去。

扶光用紙巾抹了抹臉，看清來人後震驚道：“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