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大事
太後叫齊貴妃抄寫經書,宣和帝找不到由頭到張太後面前求情。
張太後沉浸後宮大半輩子,不管也就罷了,若真是出手,保證叫人說不出一句話來。太後叫人抄經,那是一件替自己求福的大好事。平常,王皇後等人還要自己抄經給太後,來獲得太後的青睐。
何況張太後并沒說必須要在什麽時候之前抄完,誰敢說老太後是在罰齊貴妃。至于什麽時候抄完,就看齊貴妃自己的孝心了。
宣和帝還沒把愛妃的困境給解除,朝臣們就連續給他上書。司禮監掌印太監有批紅的權力,這回也不敢輕易動那些奏章,着內閣的票拟,一塊兒送到了乾清宮。
馮懷到乾清宮殿外,門外守着的太監,見到他來,沖他擺了擺手。
馮懷點了點頭,擡腳走入殿內。
他走到南書房外,才進去,就聽得啪的一聲。只見一封奏折從禦案上被狠狠丢擲在地,宣和帝整個人躺回背後的龍椅裏頭,雙手加在兩邊的架子上,胸脯起伏。
“混賬!”宣和帝氣的臉上漲紅。
馮懷彎腰把丢擲在地上的奏章撿起來,瞥了一眼,見着上頭寫‘宜早立太子,以固國本,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看了那麽一眼,将奏章輕輕放回,然後掖手站在一旁。
對面站着的是司禮監掌印侯良玉,馮懷不動聲色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回,穩穩當當站在那兒。
“這些都是你們送來的?”宣和帝敲着手邊的奏章問道。
送過來的奏折十本有九本都是請他早立太子的。看的他莫名的火大。
侯良玉弓腰,“皇爺,下面朝臣和內閣送過來的奏章茲事體大,奴婢實在是不敢動筆。”
內閣拟票,司禮監批紅。這是不成文的規矩,現在侯良玉把奏章送到宣和帝跟前了,可見這事兒的确挺大。
馮懷冷眼看着侯良玉呵腰站在那兒,都四五十的老太監了,站在那裏,背脊彎了下來,卻沒幾分卑躬屈膝。看來這老家夥的底氣的确足的很。
宣和帝怒視侯良玉,侯良玉垂手低頭,“皇爺,立太子之事,奴婢們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僭越。”說着,侯良玉跪下來,沖上頭的宣和帝磕頭。
司禮監的權力來自于皇帝,皇帝用太監們牽制朝臣,以免皇權受限。太監說到底,還是皇家的家奴,家奴要是騎在家主的頭上那還了得?
宣和帝聞言,臉上的愠怒淡了些,他揮了揮手。侯良玉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一旁。侯良玉和馮懷的目光對上,兩人目光如同刀鋒一般,先交鋒一回而後平靜錯開。
馮懷心裏冷笑了兩聲,面上卻不失恭敬,将好位置騰出來留給侯良玉。
禦馬監和司禮監不對付,連帶着這倆衙門的領頭人物都互相看不順眼。
馮懷才來沒多久,已經知道宣和帝為何發怒。立太子之事上,除了外頭的那些朝臣,他們這些太監當着皇帝的面,最好還是不要說話的為好。
宣和帝看了好幾封奏章,全都是請立太子。
立太子一事事關重要,而且一旦立了,想要動,那就要瞻前顧後。太子乃是國本,不是一塊石頭,想往哪兒挪就往哪兒靠。
宣和帝內心其實還是想要等等,等齊貴妃肚子裏頭的那個孩子生下來再說。
侯良玉守候在一旁,書房內靜悄悄的,太監們将呼吸都放到了最輕。他偷眼往上一瞥,見着宣和帝手持奏折,眉頭緊鎖。一副拿不定注意的模樣。
侯良玉心裏着急,可此刻卻不是說話的最好時機。
宣和帝随便看了幾封,心煩氣躁,不耐煩繼續看下去,揮手就叫小太監給搬下去。
随後宣和帝把筆一丢,靠在椅上,閉上了雙眼。
不多時宣和帝讓馮懷上前,詢問他外頭的事兒。
司禮監掌印太監一般會督掌東廠,東廠錦衣衛都是旗下的爪牙,專為皇帝收羅朝臣們的情報。哪怕朝臣們和同僚們喝酒,吃的什麽酒,用的什麽下酒菜,甚至夜裏和幾個丫鬟小妾睡覺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全部送到皇帝案前。
這東廠也存在了少說百年了,到了侯良玉這兒,前幾年也都是順風順水。只是他做掌印之前把惠妃母子給藏起來,到過幾年憑空給衆人來了一場大變活人。群臣們為了真正皇長子歡喜鼓舞,宣和帝也很高興,可是高興高興着,帝王的多疑一上來,就有些不是滋味。
領頭的太監瞞着自個,還是皇子這樣的事兒。到時候要是做出別的事來,他都不奇怪了。
東廠的權力也的确很大,這朝堂之上講究個平衡之道,到了太監這裏頭,對家奴雖然懶得費太大的心思,但也不好把能幹的給換了。那麽就另辟途徑,叫另外的分一分。
馮懷在宣和帝的示意下,在外頭也有耳目。皇帝的心思他花了不少心思去揣摩,宣和帝想聽什麽,不想聽什麽,心裏門兒清。
不多時把宣和帝想聽的娓娓道來。
宣和帝被衆臣請立太子一事弄得心煩意燥,聽些別的換換心情。馮懷投其所好,加上他又有一把好嗓子,不像別的太監那樣尖細着嗓音,金玉一樣。聽在耳朵裏無比的舒暢。
宣和帝聽得舒服了,窩在圈椅裏懶懶的開口,“你說說看,衆朝臣請立太子,這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請立太子,結果只有立和不立。還能怎麽辦?
馮懷呵腰笑道,“諸位臣工也是為了江山社稷。”他說着眸光擡起,見到宣和帝原本緩和了的臉上頓時又變的難看,接着道,“但是這太子關系到國朝将來,實在是不好輕易下定論,不如皇爺和諸位大人們看看大殿下資質如何?”
侯良玉聞言眉頭一皺。
大殿下到了現在,連正經的進學都還沒有開始,就算個天資卓越的人,要是沒人教,那天資就是丢在水裏。
宣和帝聞言,嘴角慢慢的彎起來。
“你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宣和帝躺在圈椅內長長的吐氣,“這太子多重要,豈能是說立就立的?還是讓臣工們看看資質再說吧。”
說罷,他覺得有些困乏,起身往寝殿而去。
服侍皇帝睡下,一行人退出來。侯良玉凝視馮懷,馮懷依舊是那副謙恭的模樣。送走了侯良玉,曹如意高興道,“貴妃娘娘知道了,一定會更加器重馮爺爺!”
馮懷嗤笑,微微側過頭去,“誰要她器重了?”
曹如意說那話原本不過是拍馬,沒想到一巴掌拍在了馬腿上。頓時噤聲,低頭不敢說話。
“咱們這些人,一開始的确要靠着那些妃嫔出頭,到時候到了這步上,再靠着女人的裙子往上爬那就是丢臉。”
曹如意聽得滿頭霧水,聽馮爺爺這意思,似乎是已經厭惡了齊貴妃,這倒也是,齊貴妃那裏也沒有太多好處可得。馮爺爺每次過去,對着齊貴妃的那堆要求,不過是口頭上勸慰幾句,實質上幫着做事沒幾次。
“那馮爺爺那些話……”曹如意弄不明白了,嗫嚅着開口。
“那話不過是順着皇爺的意思說的。”馮懷彈了彈袖口,“我們能不能繼續往上爬,看的就是皇爺,不是甚麽貴妃娘娘。”
馮懷說罷,他拐過一道長廊,走到茶房內。茶房內的太監瞧見是他,連忙拿了茶葉泡了一壺好茶給他送過去。
馮懷伸手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
“對了,承乾宮那邊怎麽樣?”
曹如意又抖擻起精神頭來,承乾宮的惠妃根本不值一提,人懦弱又沒有寵愛,說出來都覺得沒滋沒味,他知道面前這位想聽到的是另一樁兒。
“惠妃娘娘那裏是沒有甚麽可說的。大殿下那回生病,惠妃娘娘以為徐內人不盡心伺候,把她給訓斥了一回。”
馮懷持杯的手一頓,擡起眼看曹如意,曹如意背已經低了下去。
“……”馮懷慢慢的喝茶,曹如意不敢吱聲。
過了會,馮懷放下手裏的茶杯,“還真是個沒出息的。”
這話說出來不知道說誰。曹如意想了會,心下估計應當是不會說那位徐內人的。這位馮爺爺向來眼高于頂,這麽久了,能得他照顧的也就一個徐內人。
“馮爺爺的意思是……”曹如意擡手來做了個手勢。
這宮裏的主人是帝後,但是太監們卻充斥在皇宮的每個角落,而且太監們淨身之後,沒了後顧之憂,渾身上下沒一個毛孔不在外冒壞水,真要壞起來,就算是太後都要中他們的圈套。
“惠妃那裏又有甚麽好動的,她沒有寵愛,也只有一個兒子是眼珠子。那個動不得。”沒寵愛的妃子就是這點不好,沒寵愛,靠攏着兒子過日子,怎麽料理她,都要稍費一段功夫。
沒了寵愛,也嘗不到受寵是個什麽滋味,就算給打到冷宮裏頭去。也沒多少天塌下來的感覺。
除非她兒子出事。但這皇嗣可動不得。
馮懷哼笑了兩聲,“不急,慢慢來。這一下兩下的算是甚麽,細水長流呢。”
過了半月,正好是中秋佳節。
宮中慣例,中秋節前夕宮裏要舉辦宴會,宴請衆臣。等到八月十五就是皇帝自個的家宴。
這天,承乾宮迎接來了最大的恩人:侯良玉。
侯良玉這次來是傳話的,“皇爺讓大殿下到前頭去,大殿下收拾一下吧。”
頓時承乾宮上下忙的不可開交,惠妃叫寶馨給朱承治換衣裳。皇子們是有場面上穿的衣裳,她緊張的神經兮兮的去看兒子換衣,生怕哪點出了纰漏。
侯良玉看不過去,勸說她,“娘娘不必緊張,只是到諸位臣工面前露個面而已。”
惠妃不敢不聽侯良玉的話,但是朱承治出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握住兒子肩頭,“待會到了皇爺面前,不要亂看,也不要亂說,皇爺不問話,就不要開口。”
寶馨在一旁聽得風中淩亂,惠妃的那一套,應該是太監宮女們的行事準則吧?
“娘娘,該走了。”侯良玉見惠妃還有話要叮囑,躬身道。
惠妃這才不說了,寶馨上來牽着他出門,承乾宮好幾道門,承乾門開了,外頭一片敞亮。
寶馨也不好說話,低頭正好撞上朱承治投過來的目光,她沖他一笑。
朱承治心底的那點緊張漸漸松散開來。
送到承乾門外,上了小輿。被太監們給擡走了。
“待會大殿下到了皇爺和諸位臣工面前,不要害怕,皇爺是大殿下的爹爹,沒甚麽好怕的,至于臣工們就更加不必怕。”侯良玉在小輿旁,殷殷叮囑。
這是朱承治第一次正式在臣工面前露相,至關重要。惠妃那個法子,到了人面前就是一木頭樁子,出錯是不出錯,但出彩也別想了。
他哪裏能叫惠妃壞了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 馮懷:啊,天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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