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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沈長凜在海外的事情, 周五時就處理完了。
沈家是典型的家大業大,産業無數,橫跨多國, 如果沒人精心打理, 還真的很容易出亂子。
現在這邊的麻煩處理完了。
可再過段時間還要再尋新的主事人。
如果是獨身一人時, 沈長凜不介意先在海外坐鎮一年半載,但家裏還有孩子在等着。
哪裏好讓她孤孤單單地待着?
謝沅讀書時,沈長凜經常離開很長時間,有時兩個多月方才回來。
走的時候她還在期中考試,一回來她都開始放寒假了。
小孩子高高興興地過來接他, 穿着毛茸茸的棉服, 她小時候在南方待得久, 有點怕冷。
才剛一月,就把圍巾和耳罩全戴上了。
軟綿綿的小姑娘,眼眸裏都是期待和想念, 站在人群中時是那樣的亮眼。
沈長凜年輕時性子比現在冷淡得多。
他會讓人仔細關照謝沅,也會看她每天的行程, 但那時他做事時卻很少想起謝沅。
思念這個情緒, 只在飛機落地後, 方才會短暫地湧現。
可是不知道自何時而起, 這種情緒成為一種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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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沈長凜出國的次數比先前少了許多, 遠門也不怎麽出了, 能讓旁人代勞的事, 就絕不親臨。
他管謝沅也越來越嚴格。
特別是在她住了半年校, 差點出事情之後。
沈長凜知道謝沅是想在外面住的, 她在學校的宿舍住得不開心,也從沒想過要搬回家。
但在那時候, 他就直接拒絕了她。
沈長凜幾乎是有些強硬地讓謝沅回來家裏。
其實之前謝沅也很乖的,每周五下課,她就會背上包回家,到家的時間最遲都不會晚于七點。
知道謝沅在學校受委屈時,他心裏到底是愠怒居多,還是快慰居多?
終于有理由讓她回來。還是正大光明的理由。
謝沅非常順從地答應了,甚至還有些抱歉,覺得是她的事,給沈長凜帶來麻煩了。
病态的掌控欲就是在那一年裏瘋狂膨脹的。
然後就是無法控制的思念。
他越來越不喜歡出遠門,不喜歡離開,也不喜歡謝沅離開,分別逐漸成為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沈長凜事後才清楚地意識到,他開始想着謝沅的時間,遠比他以為的要早太多。
在他還沒覺察到這是愛的時刻,他就已經不再能夠忍受分別。
沈長凜站在落地窗邊,看向外間的花海。
他無聲息地想,他的沅沅這時候在做什麽?她會想到他嗎?
像他想她一樣地想着他。
沈長凜看了片刻,最終是讓人将之前定好的航班給改簽了。
葡萄酒莊,玫瑰花園,無數的紙醉金迷,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再多的奢美華麗,終究是比不過家裏孩子的一句笑語。
上回将人逗弄過了,連消息都不跟他發了。
還是早些時候回去哄一哄,免得人越來越生氣。
沈長凜倚在窗邊,高挑的身形拉出一道長長的剪影,如刀鋒般銳利,可那雙色澤稍淺的眸裏,全都是很柔軟的情緒。
直到溫家的那孩子打來電話的時候。
溫懷瑾帶着笑意說道:“舅舅,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沈長凜那時還在車上,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聲音冷淡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溫懷瑾聲音很輕:“是有關沅沅的事,舅舅。”
沈長凜對這個晚輩不太熟悉,溫家的那些人在他的眼裏,不過是沅沅的玩伴罷了。
她的世界孤單無趣,應該有些朋友,應該有些親近的人。
溫思瑜雖然跟沈宴白很像,有點不着調,但卻是一個合格的玩伴,她常會帶謝沅去玩,每次行程的時間和人員安排都很合适。
聽到溫懷瑾的這句話,沈長凜才稍用心了少許。
“你說。”他輕聲說道,“我在聽。”
沈長凜的壓迫感強,即便是隔着電話,也依然能令人感知到,他是一個怎樣位高權重的上位者。
溫懷瑾不敢亂來,也不敢胡亂言語。
他恭恭敬敬地将事情告知沈長凜,一句話都不敢藏私。
說實話,溫懷瑾原本沒想做這麽絕的,他跟霍陽明争暗鬥過,但霍陽也不過是使使性子,在謝沅面前罵一罵他罷了。
沈宴白的性子當真偏執。
他跟謝沅那天不過是稍有親近,沈宴白便明着暗裏來警告。
那哪裏是一位哥哥應該有的模樣?分明是一個病态至極的觊觎者。
溫懷瑾就是眼看着謝沅嫁給霍陽,他都不想沈宴白如願。
他覺得這個人真是古怪極了。
溫懷瑾對沈家的事比較了解,也知道沈宴白不喜歡謝沅,他同樣是很後來才覺察到謝沅也喜歡過沈宴白。
他就是覺得挺諷刺。
謝沅愛沈宴白愛得至深時,沈宴白恨不得将她趕出家門。
但現在她心裏有真正愛的人了,開始抗拒他、厭惡他,他反倒又巴巴地追上來了。
瞧着桀骜不馴的大少爺,背裏陰郁偏執,瘋得叫人害怕。
溫懷瑾和謝沅都沒有實質性的關系,沈宴白也想要報複,那他也沒必要讓沈宴白好過。
他很早就感覺到謝沅和沈長凜的關系不尋常。
叔侄之間,再親昵也不至于到那種地步。
尤其是沈長凜的身份那般尊崇,可就是那麽矜貴溫雅的一個人,真的為謝沅纡尊降貴了。
溫懷瑾精于算計,他都已經算好,等溫思瑜逃婚後,就把和謝沅的事漸漸提上來。
他願t意和沈長凜坦白,甚至願意主動戴上這頂綠帽子。
直到看到那則天價鑽石的新聞。
接着就是謝沅指間的戒指痕。
能細節到這個地步,為她戴上戒指的人,一定是個獨占欲很強的男人,他也一定是個很愛很愛她的男人。
溫懷瑾到底是放棄了。
他不知道謝沅對沈宴白的感情還餘下多少。
但他不想讓沈宴白好過,不想讓沈宴白這麽順利。
沈長凜聲音和柔,他輕輕地挂斷電話:“好,謝謝你。”
-
謝沅白皙的雙腿分開,跨坐在沈長凜的腿上,她的手臂攀着他的脖頸,臀根的軟肉也被他的指節托着。
他吻得很重。
長驅直入的吻,讓謝沅的吐息都紊亂起來。
她的眼尾濕紅,低聲嗚咽着喚道:“慢、慢一點,叔叔……”
雖然兩人的久別重逢,但沈長凜也不能吻這麽重。
謝沅的小腿纖細,腳踝瘦到近乎伶仃,也被男人的指節攥住,不輕不重地把玩着。
她坐在沈長凜的身上,可整個人都被他掌控在了指間。
這還是在外面,在宴席的休息室裏。
一想到可能會有人撞見,謝沅就禁不住地怕,但沈長凜沒有理她,狠掐着她的下颌,吻得更深更重。
她招架不住,身軀如同花枝般顫抖。
謝沅的臉龐潮紅,眸裏也盡是水意,她覺得沈長凜不是在吻她,而是想将她拆吃入腹。
她輕輕地掙動了一下。
可腰身被緊攥着,沒有細微的掙紮餘地。
謝沅的腰身很敏/感,經不住這樣的重揉,顫抖了一下便再無法掙動。
她忍不住地哭,壓得低低的嗚咽聲,在寂靜的休息室裏,更能勾起人的摧折欲。
沈長凜掐着謝沅的下颌,眸色深暗,再沒有對她的憐惜,那雙色澤稍淺的眸裏,只有無盡的惡欲。
所以直到那扇門被衆人從外間推開時,他也沒有停下來。
謝沅隐約聽見動靜,她像驚弓之鳥般地想要掙紮,腰身卻被攥得近乎泛起青紫,身軀也被死死地按在了男人的膝上。
她的耳邊嗡嗡的,并沒有聽清。
謝沅只是本能地覺得有人進來了,她的身軀繃緊,心弦也宛若被拉到極致的長弓。
休息室裏安靜得近乎死寂。
直到沈宴白進來的那個瞬間,他聲音很輕:“怎麽了?你們找到沅沅了嗎?”
他的語氣很柔和,像是在喚妹妹、喚愛人,喚他放在心裏的很重要的人。
謝沅坐在沈長凜的腿上。
她的櫻唇被吻得紅腫,眼眸濕潤,容色潮紅,就連眉梢都帶着绮媚。
謝沅緊抿着唇,回眸對上沈宴白視線的剎那,她腦海裏的思緒是一片空白。
外面站着很多人,但他們連頭都不敢擡。
跟她對視的,只有沈宴白一人。
即便如此,在那個瞬間謝沅還是覺察到了深重的溺水感,她的足腕被人攥着往下拖拽。
強烈的下墜感,讓她不知道該言說什麽。
謝沅知道這一天總會到來,她跟沈長凜的關系,到底是要讓沈宴白知道,要讓家裏人知道,甚至要讓全世界都知道。
但她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麽突然。
謝沅本能地看向沈長凜,他的神情平靜至極,但那雙漂亮的淺色眼眸裏,卻只有深暗的晦澀。
他輕笑一聲,說道:“抱歉,打擾你的求婚儀式了。”
謝沅的眸光震動,她陡地意識到那些怪異從何而來。
今天晚上根本不是哪位老先生的壽宴!
是沈宴白想要向她求婚。
謝沅的身軀緊繃,肩頭顫抖,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突然襲了上來。
她的額前盡是冷汗,纖細的手指也冰冰涼涼,像是墜入了冰窟。
謝沅的聲音壓得極低,她拉住沈長凜的手,強忍淚意解釋道:“叔叔,我跟哥哥什麽也沒有……”
但這不是她說話的場合。
沈宴白站在衆人的最前方,他側身低聲說道:“我這邊有點事要處理,辛苦你們先稍等一下。”
誰敢在這時候作亂?
衆人紛紛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喘地離開。
沈宴白将門掩上,他穿着深色的西裝,容色是謝沅從沒有見過的難看。
沈長凜倒沒什麽情緒,他抱着謝沅,輕輕幫她梳理發絲,她很緊張,額前的發絲都被冷汗浸濕了,貼在潮紅的臉龐上,更顯绮媚。
她好像很害怕,身軀抖若篩糠。
沈長凜動作不輕不重,拍了下謝沅的軟臀,輕聲說道:“別亂動,沅沅。”
她被打疼了,可卻一聲低哼都沒敢發出。
男人的指節修長,就那樣落在被打紅的肉臀上。
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觸感分明得叫人害怕。
謝沅的貝齒緊咬着紅腫的唇瓣,她嬌弱乖柔地趴在沈長凜的懷裏,還在帶着哭腔聲聲讨饒:“我不動了,叔叔。”
沈長凜一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
當初被謝沅藏在落地窗邊時,沈宴白是聽到過類似動靜的。
沈長凜待謝沅疼寵到溺愛的地步,但他的規矩也是嚴苛的,謝沅很乖,偶爾也會犯錯。
他管教她時,不會太斂着。
但那些窸窣幽微的動靜,哪裏比得上眼前的場景更有沖擊?
謝沅對情愛事的反應很遲鈍,連誰喜歡她,誰心裏在想着她,都全然感覺不到。
她還十分害怕跟男人接觸。
沈宴白剛剛回國時,偶爾把控不好度,只是靠近都會将謝沅給吓到。
她世界中的人很少,親近的人更不多,就和秦承月有過婚約,但兩人相處多年,愣是沒有生出一縷情絲。
所以沈宴白理所應當地認為,謝沅仍是懵懂的。
他深谙風月,對此間事近乎帶着自負。
然而看到此情此景,沈宴白再也不能哄騙自己,謝沅和沈長凜真的沒有過什麽。
他們不止有過什麽,或許還早在暗裏共枕多時。
他以為天真單純的妹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早就被人養熟了。
沈宴白想要再冷靜些。
可是他能感覺到,他的眼在變得越來越熱。
沈宴白啞聲說道:“沅沅,你跟哥哥說實話,是叔叔強迫的你嗎?”
這是他今夜開口的第一句話,謝沅被沈長凜按在懷裏,本就不斷震顫的身軀抖得更加厲害。
她平生從未有過這麽紊亂的時候。
就是當初和沈長凜意外共枕,翌日清醒過來時,謝沅的思緒也沒有這麽亂。
沈長凜換了個姿勢抱起謝沅,掰過她的臉龐,讓她看向沈宴白。
他的聲音很輕,柔得像風一樣:“哥哥問你話呢,沅沅,要有禮貌,說一說,是不是叔叔強迫你的?”
沈長凜的聲音溫柔,眼底卻只有近乎殘酷的深暗。
謝沅被他逼得想要昏死過去,但又被迫回答問題。
“不是,哥哥。”她含着淚說道,“我是主動和叔叔在一起的,你不要誤會。”
謝沅感覺她快要瘋掉了。
明明都是真話,坦然的話,她卻感覺情緒快要到極限。
“我很愛叔叔,叔叔也很愛我,”謝沅顫聲說道,“你不要再打擾我們了,好不好?”
這更是之前就已經說過的話語。
謝沅的思緒卻越來越亂,她的眼淚也不住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她在怕什麽,只是這樣的場景,就讓她恐懼得厲害,身軀不斷地顫抖着,全靠沈長凜摟抱着,才沒有從他腿上跌下去。
沈長凜低笑一聲。
他換了個姿勢抱起謝沅,眉眼裏帶着少年人般的矜貴和傲慢。
“你聽見了嗎,宴白?”沈長凜輕聲說道,“我跟沅沅是兩情相悅。”
他坐在長沙發上,懷裏還抱着謝沅,但反倒是站着的沈宴白更像是在仰視他。
沈長凜擡起眼簾,漫不經心地說道:“而且你還不知道吧?沅沅早先就接受了我的求婚。”
他将謝沅打橫抱了起來,色澤稍淺的眸裏沒有一縷溫和情緒,只有深暗到近乎駭人的惡欲。
控制欲,占有欲,掠奪欲。
沈長凜從來都不是欲念病态的人。
他溫柔矜貴,待人寬容大度,手下的人無不忠心耿耿,做事也嚴謹,從不猜忌多疑。
哪怕偶爾待生人略有冷情,也不過是淡漠了些而已。
但此刻沈長凜的言辭看似和柔,語氣裏透着的卻盡是譏諷的冷意。
那是一個全權的占有者,在面對觊觎者時會出現的姿态。
沈宴白站在門前,他的身軀僵硬,薄唇抿着,臉色是從未有過的蒼白。
沈長凜哪裏是溫柔和善的人?不過他一直沒有觸碰到沈長凜的利益點,所以沈長凜不在乎罷了。
旁人都覺得沈家是多麽寶貴,甚至還有人言說沈長凜會不會吞奪原屬于沈宴白的東西。
可是沈宴白比誰都清楚。
沈老先生的遺囑中是明确寫過,沈家的一切都交付小兒子沈t長凜的,而且在生前他也提過許多次這件事。
沈家本來就是沈長凜的。
他不意欲繼承沈家不是因為待沈宴白多親重,只不過是因為不在乎,繼續養着沈宴白也是。
沈宴白對他忠心耿耿,而且跟沈家那些作惡者沒有牽扯,這便已經足夠了。
沈長凜不在乎這些有的沒的。
他對什麽事都是漫不經心的,萬事都不挂心上。
但謝沅不一樣。
她是沈長凜放在心尖上寵溺的人,他不許旁人給她委屈受,更不允旁人讓她難過。傷心。
這些年跟溫家繼續聯絡,也不過是給她找玩伴。
謝沅是沈長凜嬌藏的姑娘,也是他最不容人染指的核心利益。
誰都碰不得,誰都不能惹。
沈宴白一直以為沈長凜多少是在乎他的,甚至對他很好很疼,當初他叛逆胡來,沈長凜也從沒說過什麽。
至此他方才明白,沈長凜無非是不在乎他罷了。
在沈長凜的世界裏,除了謝沅,旁人什麽都不是。
在謝沅的世界裏,也同樣是如此的。
再一想到謝沅方才抗拒和害怕的眼神,沈宴白更是有種說不出的感受,怪不得她遲遲不肯說出愛人是誰。
怪不得她那麽抵觸他。
沈宴白站在休息室外的廊道裏,他倚在門邊,身軀卻不住地往下滑落,胸腔裏是劇烈的痛楚。
到此刻他終于明白,他失去的是什麽。
沈宴白的煙瘾輕微,就是肺病嚴重時,他也從沒想過戒煙。
除了吸煙、喝酒、和女人一起,他是真的沒有別的愛好了,他不玩車,不玩極限,對表什麽的也一點興致都沒有。
但是從意識到謝沅不喜歡煙味開始,沈宴白就開始戒煙戒酒。
他這些天甘願住在外面,除了害怕吓着謝沅,就是在做調養。
沈宴白是想過要做好一個丈夫的。
沈長凜那麽疼謝沅,他若是如霍陽那般,恐怕也難得到沈長凜的點頭和首肯。
今天的這整場宴席都是為謝沅準備的。
沈宴白嘴上說她答應不答應都無所謂,可是他的心裏,怎麽可能沒有幻想過她會答應?
他的女友們都很讨厭謝沅。
其實這哪裏是謝沅的錯?
早在太久、太久之前,他對謝沅的情緒就不太對。
沈宴白和霍陽很像,他雖然沒有那般來者不拒,但對性別為女的人,總要更寬善許多。
可是他一直那麽讨厭謝沅。
叛逆的青春期裏,沈宴白都懷着對謝沅的厭煩度過,但回國才不久,他就漸漸陷了進去。
他的轉變真的可以有這麽快嗎?
沈宴白沉默許久,到底是又點了一支煙。
——這或許是因為他不是真正地厭煩她,他只是和本能抗争得很痛苦。
父親一生風流,作惡無數,最喜歡的就是溫柔小意的女人,在外養了無數情人,沈宴白也曾見到過。
那些菟絲花一樣的女人,沒有任何能力,全靠男人才能活。
沈宴白的母親也是那樣的人,她依靠男人而活,沒有任何獨立的能力,宛若伥鬼般陪着他作惡。
沈宴白恨他的父親,也恨他的母親。
但他的血脈裏仍然流淌着他們卑劣的基因。
掠奪嬌柔的弱者,對沈宴白來說是一種很痛苦的本能,他無法抗拒,又深陷其中。
見到謝沅的第一眼,他就對她生出了強烈的抗拒和排斥。
可是他的情感表達那麽錯誤,她還是愛上了他。
她的愛遠比他要痛苦百倍。
在孤獨酸澀的青春,謝沅眼看着沈宴白一任一任地換女友,忍受着他的厭煩和嫌惡,後來他出國,她數着日子等他回來。
他在乎得最痛苦的這個人,因為他痛苦若吞針。
情緒無法宣洩,在黑暗中掙紮數載。
謝沅終于放棄了沈宴白,現在跟她在一起的那個人很愛她、很疼她,将她放在心尖尖寵溺。
沈長凜哪裏舍得強迫謝沅呢?
沈宴白那樣問,也不過是想要再最後掙紮一下,讓自己別那般難堪罷了。
她一定會很幸福的,可是沈宴白胸腔裏的痛楚卻更深重了。
就好像有千萬根長針于乍然間刺進心口。
沈宴白這樣想着,血氣也是這樣從肺腑裏開始上湧,再自喉間溢出的。
他下意識地掩住唇,攤開手時,便看見了一灘血。
-
謝沅不知道她是怎麽被沈長凜抱出酒店、帶回家、摁在床上的。
她只記得她一整路都在哭。
在細腕被領帶綁住時,謝沅忍不住地掉眼淚,她哭着喚道:“叔叔,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哥哥想要那樣……”
她哭得好像很無助,很可憐。
但沈長凜的心中生不出半分的憐意,無數殘忍的念頭在漫湧,如若暗處的潮水,無聲息地傾覆。
他的聲音冷淡:“你要叫我什麽,沅沅?”
謝沅被沈長凜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抱着,手腕被舉過頭頂後,她全然沒有掙紮的餘地。
還在車上,她不敢喚出那個稱呼。
但現在這些不是能夠由她決定的。
謝沅的眼眸泛紅,卻到底沒敢在這個關頭忤逆沈長凜,她咬了下唇瓣,輕輕地喚他。
等來的卻不是寬宥,而是更嚴苛的對待。
沈長凜指節冰冷,他輕輕拍了拍謝沅的臉龐:“不錯,還記得我是誰。”
他的動作并不重,但蘊着的懲誡意味卻很強。
謝沅的腕骨被束縛着,她的下颌微擡,低低地吸着氣,眼淚順着臉龐往下落。
“我不會那樣做的,叔叔。”她哭着說道,“我跟哥哥真的什麽也沒有。”
謝沅的話語很誠懇。
但相信她的前提是,沈長凜并不知道她曾經戀慕過沈宴白多年。
謝沅其實不太會說謊,在他的跟前,她更不敢說謊。
可就是在這個怯弱懵懂的小女孩身上,沈長凜遇到過最深重的騙局。
他行事向來謹慎,盡管已經聽了謝沅無數聲的告白,也知道她的感情經歷如若白紙,那個夜晚過後,他還是很溫柔地問她:“現在有男友,或者喜歡的人嗎?”
謝沅坐直身子,長睫低低地顫抖。
她一直都挺怕他的,方才眼淚就掉個不停,他說沒關系,将她抱在懷裏哄。
她卻哭得更厲害。
現在好不容易不哭了,卻不敢答話。
沈長凜只得繼續補充道:“有的話也沒關系,昨天的事只是意外,叔叔不會幹涉你的。”
謝沅的長睫顫抖,她因為懼怕,身軀都難以支撐。
最後她含着淚,搖頭說道:“沒有,叔叔。”
謝沅分明是有愛慕之人的,她愛那個人,明知是無望的,依然如飛蛾撲火般地渴求着對方。
她說了謊言,說了彌天大謊。
所以後來知悉真相時,沈長凜才會那樣動怒。
他已經被騙過一次了,也用過一次殘忍狠戾的手段。
沈長凜是不想再那樣對待謝沅的,可是現在聽着她辯解的話語,那些早已被壓到記憶深處的黑暗念頭,全都湧了上來。
“沒有?”他的眸色晦暗,“既然你對他沒有想法,為何要随他過去呢?”
沈長凜的容色狠戾。
“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周六有宴席?”他的聲音冰冷,“連過壽宴的人是誰都不知道,你就跟着他過去。”
沈長凜低聲說道:“然後現在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
他凝視着謝沅的水眸,眼底是一片深暗。
是啊,明明有這麽多的漏洞,但她卻偏偏沒有發現。
謝沅的思緒紊亂,她眸裏含着淚,強忍住崩潰感,絞盡腦汁地回想,終于記起來沈宴白那時的話語。
他自然地把禮服給她,輕聲說道:“是叔叔之前吩咐的,我忘跟你說了。”
謝沅對圈子裏的事很多事,都頗為懵懂。
一般都是沈長凜說什麽,她就做什麽。
所以沈宴白一說是沈長凜說的,謝沅想都沒有多想,就直接答應下來了,她還有點生氣,這麽重要的事,沈宴白居然能忘記。
他們家一直都是這樣的。
沈長凜在時,那所有的事都要聽他的。
他不在時,就由沈宴白當家,如果沈宴白也不在,謝沅就得自己做事。
謝沅對沈宴白的戒心很重,但她全然沒敢想到,他竟然還在這種事上作假。
馬上就要到沈家,等回到家後,沈長凜絕對不會放過她。
謝沅不顧接連掉落的眼淚,哭着說道:“叔叔,是哥哥騙我的,他說這是您吩咐的。”
沈長凜是能夠判斷謝沅是否在說謊的。
聽到她這句辯解,他快要被氣笑了。
沈長凜掐住謝沅的下颌,聲音漠然:“沅沅,用一個謊言去圓t另一個謊言,是沒有用處的。”
轎車很快就停下。
沈長凜直接把謝沅打橫抱起,時間還早,有路過的保镖撞到了這一幕。
她怕得厲害,哭叫着想讓沈長凜放開她,但他卻更狠了。
“別哭,沅沅。”他低聲說道,“你再哭,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麽……的。”
沈長凜性格的底色是偏執冷情,但他總還會用溫柔的一面來惑人。
謝沅時常會惹怒他,也碰到過他的逆鱗,卻還沒有再床笫之外的地方,聽過這麽重、這麽狠的話。
她懼怕得身軀顫抖,卻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被摁在床上時,謝沅是徹底絕望了。
她哭到最後,話都要說不出來了,嗓子哭啞了。
喝水的時候,水也順着已經腫起的唇瓣往下滑。
但男人的審問還沒結束,他輕按住謝沅的柔膝,用戒尺挑起她的下颌:“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如果再說謊,後果你知道的。”
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謝沅本來就怕沈長凜,現在跟他在一起多時,他一動怒,她還是懼怕得厲害。
戒尺那麽冷,黑色的檀木戒尺按在腿間,讓她連顫抖都不敢顫抖。
謝沅帶着鼻音,低低地應道:“好,叔叔。”
第一輪的懲誡結束後,沈長凜的容色好轉了少許,眼底卻依然是冷的:“沈宴白是什麽時候告訴你,這個周末要參加宴席的?”
他好像冷靜了少許,卻又好像沒有。
謝沅被沈長凜抱在了腿上,她掙動不得,但好在他看不見她的容色。
她記不起來。
之前謝沅一直沒看沈宴白的消息,他又很久沒再家裏住,剛好她自己的事情也多,這件事一直沒在意。
她對參加宴席這種事,并沒有十分上心。
尤其是不那麽認識的人。
很多時候,像謝沅這種無名小卒,不過就是去走個過場而已。
只有那種十分盛大的,她才須要準備好久。
謝沅想不起來,但她不敢直接告訴沈長凜,抽咽着說道:“我們之前吵架了,叔叔,我想去找思瑜姐姐,然後他不同意。”
“哥哥剛好事情多,就去公司住了,”她帶着哭腔說道,“好像是他有一次發消息說的。”
謝沅害怕臀尖上按着的戒尺。
沈長凜稍微動了一下,她就怕得繃緊了身軀。
謝沅微微擡起身子,說道:“叔叔,要不我拿過來,您親自看一看吧?”
她剛想回過頭,看向沈長凜,帶着風的戒尺就重重地落了下來。
厚重的黑色檀木戒尺冰冷,遠比巴掌要疼得多,謝沅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倏地落了下來。
她忍不住地顫抖,發出低低的泣音。
沈長凜按着謝沅的腰身,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準許你起來了嗎?”
她的手機就放在旁邊。
聊天記錄很長。
都是沈宴白發的,謝沅一條也沒回過,還将人拉黑過,現在仍在屏蔽着。
沈宴白發覺被拉黑後,反複地用旁人的號碼發消息,謝沅沒辦法,才把他放出來的。
聊天記錄很清晰。
沈宴白的确是打着沈長凜的名號言語的,謝沅很好騙,一聽說是叔叔說的,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別別扭扭地答應下來。
看完以後,沈長凜眼底的冷意消退少許。
但他沒有放過謝沅,繼續地審問。
沈長凜可能真的學過刑訊。
謝沅在生活中的記性很差,反應遲鈍,又還很容易走神。
她根本經不住這樣的審問,眼淚掉個不停,連之前取消沈長凜置頂的事都說出來了,卻還沒被放過。
不過他終于換了個姿勢抱她。
雖然這個姿勢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謝沅被迫跟沈長凜面對面,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卻被迫着只能看他。
她的眼淚掉了好多,這會兒連視線都有些模糊。
謝沅想讨好沈長凜,她微微傾身,試着去吻他的唇,将要觸碰到那冰涼時,他卻掐住了她的後頸。
明明審問她的人是他,明明猜忌她的人是他。
可為什麽現在好像很難過的人也是他?
謝沅的眸光顫抖,她望向沈長凜顏色稍淺的眼眸,忽然有些迷亂。
“這一次,跟我說實話,沅沅。”他聲音很輕,“你現在還有沒有愛着的人?”
剛剛沈長凜罰謝沅時,她都沒有這麽慌亂,此刻聽到他這樣的話語,她的心底都泛着無措。
她的眼眶發酸,聲音也啞着:“有呀,當然有。”
沈長凜掀起眼皮,看向了謝沅,有某一個瞬間,她又想起那個夜晚。
他想要将她推開,想要将她拒之千裏,想要将她從他的世界中永遠地送走。
謝沅覺得她不懂沈長凜。
很多時候他對她的欲念的确是病态的,他要掌控,要占有,要侵略,要她的身心、她所有的一切都屬于他。
可某些時刻,沈長凜好像格外地遲疑。
愛憐人到一種地步,是會想到放手的,可是為什麽要放手?為什麽要把她推開呢?
謝沅哭着說道:“我的人就是你呀——”
“你看不出來我愛你嗎?”她低吼着說道,“或者說,你為什麽總不相信我愛你呢?”
謝沅的情緒起伏很大。
說完這句話後,她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眼前陣陣地發黑,謝沅幾乎有些想要暈眩過去,沈長凜緊緊地抱着她。
他神情怔忪,連聲問道:“沅沅,你有沒有不舒服?”
都到這個關頭了,比起謝沅愛不愛他,沈長凜更關心的還是謝沅的身體,她的眼淚落個不停。
她擡起眼簾,帶着哭腔說道:“你沒有聽到嗎,我在說我愛你?”
謝沅是個很乖的孩子,她很少會說任性的話。
但現在她一句乖順的話都不想說,她甚至不想告訴沈長凜她沒事。
“叔叔聽到了,沅沅。”他的薄唇微抿,手卻還是下意識地探向她的額頭,“叔叔也很愛你。”
沈長凜心底那些殘忍的念頭還沒有褪盡,但此刻看到謝沅這樣的神情,他的胸腔裏都是尖銳的刺痛。
他是永遠都不可能放手的。
就算謝沅真的不愛他,仍然對沈宴白有着很深的執念,他也不會放手。
都已經答應他的求婚了,她就再也不能離開他。
但沈長凜見不得謝沅傷心落淚。
他将她抱在懷裏,終于是忍不住地開口問道:“那你現在還愛你哥哥嗎?”
“沅沅,告訴我,好不好?”沈長凜壓抑着情緒,“你到底還愛不愛沈宴白?”
謝沅哭得眼眸腫痛。
她的情緒瀕臨崩潰,卻在沈長凜這樣問話時乍然清醒過來。
某一瞬間,有個大膽到近乎荒唐的猜想突然闖進了腦海裏。
謝沅怔怔地看向沈長凜,她本能地就問了出來:“……你知道?”
他沒有言語,只是攬着她。
那便是默認的意思了。
謝沅強撐了一晚上都沒有崩潰的情緒,終于是在這個時候斷裂了,她打開了沈長凜手,哭着說道:“你知道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
被明願和沈宴白撞破心事時,她都沒有這樣難堪和無措。
沈長凜是何等尊崇貴重的人。
他溫柔有禮,卻絕對不謙遜,相反,沈三公子年少時就是很傲慢的人。
沈長凜尊崇權重,矜貴疏冷,不染人間煙火。
如果不是當初喝醉酒,意外和沈長凜共枕,謝沅就是到死也不敢肖想他分毫,他是她的長輩,是她的叔叔,是将她拉出深淵的人。
他應該是傲慢的,冷漠的,禁欲的。
對于謝沅這樣的孩子,沈長凜或許會願意照顧、疼寵,但絕對不應該會早早動心念。
可他一直沒有答話,她便知道他默認了。
謝沅突然意識到沈宴白為什麽會那麽問。
如果沈長凜一直知道的話,他不就是在強掠她嗎?
他明明知道她心有所屬,卻還是将她強拉入了懷抱裏。
這麽久以來,沈長凜站在黑暗裏,看着她飛蛾撲火,看着她為沈宴白傷心落淚,他看了她太久,最終是生出晦念,将她溫柔吞噬,再難掙脫。
他們之間的事,哪裏是意外?
分明是蓄謀已久。
當初李特助言說,沈總身邊這麽些年孤寂,高處不勝寒,大抵也全是沈長凜的授意。
謝沅所以為的為他分憂,不過是他一步步将她拉下深淵的陷阱。
她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掉,情緒也越加崩潰。
“你為什麽不說——”謝沅的哭腔破碎,“是看着我痛苦地掙紮,很有意思嗎?”
她捶打着沈長凜的肩頭。
謝沅崩潰地說道:“知道我愛上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很得意?”
沈長凜緊緊地抱着謝沅,竭力想要平複她的情緒:t“不是!你聽叔叔解釋,沅沅。”
無論遇見天大事,都淡漠從容的男人。
到底是在這一刻亂了神色。
“叔叔沒有那麽想過,”沈長凜聲音微啞,“叔叔是怕給你帶來困擾,怕你不喜歡叔叔,怕你想要因之和叔叔疏遠。”
他看向謝沅,捧住她的臉龐。
沈長凜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那天晚上的事,的确是個意外。”
“你那天喝醉酒,把我當成了哥哥,”他低眉眼,“我以為你是在跟我告白,才順水推舟的。”
沈長凜很輕地吻了吻謝沅的額頭。
他聲音很低:“後來知道你對我無意,我也是真的想送你走。”
謝沅對那兩個晚上的記憶都很模糊,那是她本能想要回避的事情,此刻聽到沈長凜這樣言說,早已淩亂的回憶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沒錯。
那天是她在沈宴白那裏受了委屈,方才意外纏上沈長凜的。
如果她沒有喝酒,如果她沒有非要拽他上床,其實事情本不會變成那個樣子的。
是她把這一切給弄成這幅模樣的。
謝沅的情緒紊亂,胸腔裏也疼得厲害。
她是多麽清楚地意識到,在她飛蛾撲火的時候,沈長凜也一直地、一直地等待她回心轉意。
如果謝沅沒有放棄沈宴白,最終沒有愛上沈長凜,他或許真的就一輩子都不會将這些事說出口了。
昔年傲慢矜貴如沈三公子。
有朝一日,也會為愛緘默斂意。
明明他是她連肖想都不敢肖想的人——
“你不可以再那麽想,沈長凜。”謝沅抽咽着說道,“你這是想要棄養,特別不好,特別沒有道德。”
她說的是任性的話,但那雙眼裏卻全都是淚意。
愛一個人愛到深處的時候,是會為他痛苦的,明明執念的、壓抑的人是他,她的心髒卻也會為之作痛。
沈長凜在此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的沅沅的确是愛他的。
在知道他是個怎樣陰暗、殘忍、偏執的人以後,謝沅還是選擇了愛他。
沈長凜緊緊地攬着謝沅,啞聲說道:“叔叔不會那樣的,沅沅。”
謝沅哭得很累很累,卻還是又吻上了沈長凜的唇,她一邊吻,一邊掉眼淚:“沈長凜,我這裏好疼。”
她的小手覆上他的大手,一起按到了她的心口。
“你以後要多相信我一些,”謝沅帶着哭腔說道,“不然我這裏總是要好痛,好難過。”
在這個世界上,她最不希望的就是沈長凜難過。
她希望他永遠不染世俗塵埃,永遠高高在上。
人間的煙火煩擾,統統都應該與沈長凜無關才對,可是謝沅沒能想到,她最在意的這個人,早就為她入了凡塵。
世間的七難八苦,他也為她而嘗。
沈長凜緊摟着謝沅,聲音沙啞:“叔叔永遠都相信你,沅沅。”
他們相識已經有五年,共赴巫山也有将近一年,卻還是在這個夜晚,才實現了真正的魂魄相撞。
兩個人的心,至此終于相連。
-
謝沅記不清夜裏是幾點睡的,她做了好多夢,雜亂的記憶全都揉在一起,怎麽理都理不清。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現在多大了在哪裏。
好像還隐約發了低燒。
沈長凜喂她吃了點藥,然後給她貼了張退燒貼。
謝沅翌日醒過來時,額前已經冰冰涼涼,她昨天晚上哭了太久,還說了好些任性的話。
睜眼的剎那,海水般的回憶開始湧動,她一時之間有點頭痛。
謝沅下意識地想喚叔叔,她側過身才發覺沈長凜不在。
他那麽忙,肯定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謝沅低着眼眸,她端起杯盞喝了點水,然後便覺得腹中空空,有很強的饑餓感。
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踩着兔子拖鞋就下了樓,一擡眼就和站在露臺邊的沈宴白對上了視線。
昨天的事來得匆忙。
謝沅那時候有脾氣,很多話說的出來,很多事也做的出來。
但情緒下去後,反倒沒什麽心念了。
謝沅在家裏穿的睡裙并不長,遮不住那些深深淺淺的痕印,她的鎖骨上還有咬痕,嬌嫩的雪膚被咬破,隐約帶着血痂。
她沒想到沈宴白在家,這會兒也懶得再換衣服了。
反正她跟沈長凜現在是什麽情況,他也心知肚明。
謝沅破罐破摔地繞過沈宴白,去拿冰箱裏的三明治和水果蛋糕,他的臉色很蒼白,輕輕地喚她:“沅沅。”
他的容色不好,看起來像是在生病。
謝沅微怔了一下,想起沈宴白之前胃出血時的姿态。
她輕聲說道:“要我幫你給醫生撥個電話嗎,哥哥?”
“謝謝你,沅沅。”沈宴白笑了一下,“先不用,我還好着呢。”
他是在笑着的,可那神情卻那麽怪異。
謝沅往後退了兩步,抿了抿唇,低聲說道:“好,那我先過去了。”
“等一等,沅沅。”沈宴白又叫住謝沅,“你別怕我,等過段時間,哥哥就要出國了,這次要去很久,你不用再擔心跟我共處一室。”
他低下眼簾,眉眼間帶着些懇求。
沈宴白聲音很低:“再跟哥哥說些話,好不好?”
謝沅的眼眸微微睜大,沈長凜這次出國就是去處理海外的事情。
之前負責海外事宜的是沈家的一位老臣,但是後來動了別的心念,他最終是選擇铤而走險。
那邊的事務大亂,沈長凜才親自過去。
現在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但還要安排新的主事者。
沈宴白是沈家的大少爺,單是身份就能服衆,而且他肯定不會做違背沈家利益的事。
的确是個很好的人選。
謝沅昨夜還在想,以後再見面要怎樣和沈宴白相處,一轉眼他就要離開了。
海外的重建是件麻煩事,上下都要脫胎換骨。
沒個三年五載,沈宴白估計是不會回來。
或許是人之将離,其言也善。
謝沅坐在島臺前的高腳椅上,長睫垂落,輕聲說道:“哥哥想跟我說什麽?”
沈宴白啞聲問道:“沅沅,叔叔對你好嗎?”
“叔叔對我特別好,”謝沅低着眸說道,“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沈宴白沉默了片刻。
其實誰都知道沈長凜對謝沅有多好,他疼她愛她,從不遮掩對她的寵溺。
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沈家的大小姐,不是誰都能招惹的。
這樣的問話,是全無意義的。
沈宴白聲音沙啞,他又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謝沅的長睫擡了起來,輕聲問道:“可能不是哥哥想要的答案,你确定要聽嗎?”
沈宴白最終是點了點頭。
謝沅閉上眼眸,開始回想當時的事:“是去年的聖誕節。”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時你将女友帶回家,”她徐徐道來,“我意外撞見了,你當時很生氣,我也很難過。”
謝沅坐在島臺前。
日光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為她的容顏灑上一層瑰麗的剪影。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不小心将叔叔當成了你,”謝沅聲音很輕,“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她其實并不想把這些講出來的。
真相有時比謊言更殘忍。
沈宴白的神情也昭示了這一點,他陡地站起身,最注重餐桌禮儀的人,将面前的水杯打翻了,容色都還是那樣的僵硬。
“剛開始我很害怕,”謝沅垂着眸,“可是叔叔對我很好,也很愛我。”
沈宴白的眉眼陰翳。
“所以他還是掠奪你了,是不是?”他的聲音沙啞,“你不全是自願的,對不對?”
沈宴白像是極力想尋出證據,謝沅是被沈長凜強迫的。
但她搖了搖頭。
“我是自願的。”謝沅仰起頭,“我自始至終都是自願的。”
沈宴白情緒波動,他撐着手臂,傾身看向謝沅:“你不是,謝沅!你只是覺得自己是自願的罷了,其實他就是在強迫你。”
更多的話,謝沅是不想說的。
可她不想沈宴白這樣想沈長凜。
“哥哥,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叫‘移情’?”謝沅擡眸說道,“就好像你把你對母親的厭惡,投射到了我的身上一樣。”
她低下眼簾,很輕聲地說道:“我對哥哥,或許也只是移情。”
對于年少的謝沅來說,沈長凜是她連肖想都不敢肖想的人。
他身份貴重,還是将她從深淵中拉出來的人。
特別是在她來到沈家之前,他們就有過約定,要她作為沈家的大小姐去嫁給旁人。
謝沅的道德感很重。
她對沈長凜的情感是不道德的,是無法被宣之于口的。
所以在郊游跌傷時,沈宴白的那雙手才會被謝沅看得那t樣重。
如果說沈長凜是将她從深淵裏拉出來的恩人,沈宴白就是将她從不道德感中拉出來的恩人。
愛上沈宴白,對謝沅來說才是錯誤,才是意外。
她來到沈家前受了那麽多的傷害,沒有道理再去愛上一個厭惡自己的人。
可是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詭谲。
沈宴白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着,他站在島臺前,臉龐因為逆着光,陰沉到發黑。
“不會的,沅沅。”他聲音拔高,“你愛了我那麽多年,為我流了那麽多的淚,難道也全都是假的嗎?”
沈宴白的神情幾欲發瘋。
他的聲音也有些尖利:“你之前愛的明明是我,就是我!”
謝沅低垂着眼眸,沒有再說話了。
沈長凜站在二樓許久,輕聲向保镖說道:“帶大少爺去休息,然後請醫生再過來一趟。”
-
沈宴白出院後,謝沅才知道他犯肺病,病重到住進醫院裏了。
但他沒再家裏多待,将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後,就飛去處理海外的事了。
沈長凜漫不經心,輕聲說道:“那邊空氣好,有利于治他的肺病,而且事情總比國內要少,再不濟還有承月和溫思瑜,沒什麽好擔心的。”
他是真的很會利用人。
秦承月和溫思瑜一起逃婚私奔後,沈長凜直接把他們送去了海外。
男人的語氣溫和,好像真的不在意。
但謝沅卻能覺察到他的情緒,她搖了搖頭,眨了眨眼睛:“我沒有擔心哥哥,叔叔。”
她就沒見過比沈宴白更能糟蹋自己身體的人。
可偏偏他的身體又特別經得起糟蹋,怎樣胡來都偏偏不會真的有事。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一轉眼就快要到十一月了。
上個周五,謝沅提交了去德國交換的申請,沈長凜周六從濱城飛回來,把她狠罰了一頓。
後來他離開,她又偷偷地提交了材料。
然後就是現在。
再次提交材料失敗後,謝沅被沈長凜關在卧室裏整整三天,到今天謝敏行的忌日,才勉強能出來。
沈長凜是希望謝沅能夠更開朗些的。
但将事情都攤開後,她的膽子未免變得太大了些。
謝沅手裏抱着很大一捧白色的花朵,輕輕地放在了她素昧平生的祖父面前。
今天的天氣很好,他們到得早,可謝敏行的墓碑前,已經有很多別人放的花了。
“您應該也聽說過我祖父是什麽樣的人,叔叔。”謝沅聲音很輕,“他是大家族裏頭的大少爺,但特別離經叛道。”
她低下眼眸,說道:“他講了一輩子的平等……”
沈長凜微微俯身,擦去謝沅臉龐上的淚水,聲音低柔:“我知道,沅沅。”
“我也想像他那樣,像我爸爸那樣,”謝沅帶着哭腔說道,“我只去一年叔叔,可不可以?”
從她最初開始學德語時,沈長凜就知道,她動了這個心念。
學哲學的,哪裏有不想去德國的?
可謝沅從十五歲到現在,除了去瀛洲,還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這讓他哪裏能放心?
尤其是她還敢偷偷地提交申請,妄圖先斬後奏。
謝沅是拒絕不了沈長凜的,其實沈長凜也拒絕不了謝沅。
他将她澆灌多年,滋養長大,怎麽會舍得折斷她的翅膀,将她困在掌心?
沈長凜吻了吻謝沅的額頭,輕聲說道:“不哭了,沅沅,申請叔叔幫你提交過了。”
“不過去德國的事,還要慢慢準備,”他聲音溫柔,“下次有想做的事情,可以和我直說,不用先斬後奏。”
——她是一朵柔弱的菟絲花,可是他願意把整個春天捧到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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