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第001章 重生

一九七四年,春節剛過。

淩晨五點,運和縣的天空灰蒙蒙的。

呵氣成冰的溫度,雨水一落地就凍上了。

一大片歪歪扭扭的枯藤老樹後面,是縣鋼鐵廠的職工樓。

一到四層都是普通的職工房,一室一戶,一大家子擠成一團。

五樓則是幹部房,兩室或者三室一戶。

托姥爺和媽媽的福,葉姍姍可以獨享一間屋子。

這會兒她已經醒了,正抱着懷裏的一團暖黃色的光發呆。

這不怪她反應遲鈍,因為她上一秒還在飛升。

她是死後去的異界,被玄門道人救下,傳道授業,收為關門弟子。

她也不負所望,進步神速,一旦渡過雷劫,便可以徹底擺脫肉.體凡胎,修成大羅金仙,成為師門繼承人。

誰承想,一道紫金色的雷雲罩下來,她便回來了。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低頭看了眼懷裏趴窩的小獸,這是她的靈寵辟邪,居然跟着她一起回來了,也不知道主仆兩個的修為還在不在。

她伸出手來,指向了冰封的窗戶,運氣暖化。

一道肉眼不可見的氣浪緩緩蕩漾過去,很快,窗外蒸騰起溫熱的水汽,不出一分鐘,玻璃上凝結的大坨冰塊便消融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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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她不禁松了口氣,修為還在,只是所剩不多,大概是她飛升前的一成左右。

雖然不足以幫她回到異界,但是讓她在這個世界自保是足夠了。

不過,光是自保還不夠,她還得照顧辟邪,所以等她擺脫了目前的困境後,得趕緊想辦法繼續修煉,恢複到原來的六成以上就能幫助辟邪重塑肉.身。

倒也不難,只要她繼續幫人消.災除禍就行,因為她這一門,靠的是功德進階。

不過七十年代的這片土地上,不允許搞那些玄之又玄的玩意兒。

她得蟄伏一段時間,看情況再說。

正籌謀來日,懷裏的光團子動了動,好像在安慰她,不要怕,它還在陪着她。

葉姍姍是很欣慰的,真好,不離不棄的小家夥,有它在,她有底氣多了,今後那些自己不好出面的事情,可以讓辟邪去做。

不過這家夥一定是被雷劈慘了,只剩一縷暖黃色的胎光茍延殘喘,她得找個容器幫它茍命。

起身來到窗前,她在樓後的樹林裏巡視一圈,視線落在一株被蛀空了主幹的構樹洞口,果然在那裏看到了一只蜷縮的狗子。

記憶裏那只拼死幫她咬住歹人褲管的狗子,瞬間鮮活了起來。

就它了吧。

它是她與後媽周旋到最後,幫助她成功逃脫魔窟的大功臣,雖然她最終倒在了人販子的手下,可狗子對她的情意她永遠不會忘。

那些糟心的往事,得從她的身世說起。

所有人都告訴她,她出生不到兩個月,她媽媽就因公去世了。

小時候她不懂,大人說什麽就信什麽,可是長大後她漸漸意識到了不對。

最大的疑團有兩個。

第一,她媽媽雖然死了,但找不到屍首,墳墓只修了個衣冠冢。

第二,她媽媽七七剛過,她爸牛進步就娶了個大着肚子的女人回來。

這兩件事單拎出來都不算什麽,結合在一起,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葉姍姍無數次找親人打聽,可是親爸,姥爺,舅舅舅媽……每一個都含糊其辭。

她只能懷疑這裏頭另有隐情。

鑒于這一點,她一直懷揣着某種期待,期待着媽媽還活着,只是迫于某種苦衷,沒辦法回來跟她相認。

雖然她知道這樣的希望很渺茫,但她還是卑微的渴望着,期待着。

所以她只肯叫馬潔阿姨,她爸揍過她很多次,可她就是倔驢,死活不改口。

時間久了,只好默認了。

馬潔覺得沒面子,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卻恨透了她。

然而馬潔是個笑面虎,葉姍姍被她虛僞的嘴臉欺騙了很久,直到十三四歲進入青春期開了竅,她才漸漸意識到了不對。

同樣的一件事,她做了就會被全樓的叔叔阿姨指責,可是同父異母的妹妹做了卻會被他們找借口開脫。

她漸漸斂起鋒芒,學會了沉默的觀察,這才知道都是馬潔在搞鬼。

這個女人實在惡毒,會故意捧殺她。

馬潔總在同事面前誇葉姍姍是好孩子,不光孝順懂事,還勤快能幹。

再順便罵一罵自己的孩子,說他們都是不省心的禍害,整天就知道躲懶。

然而每次別人路過家門口,看到的都是葉姍姍十指不沾陽春水地在看書,而她的妹妹則像個小丫鬟似的在任勞任怨地幹活。

于是,整件事在他們眼裏,就成了葉姍姍仗着廠長姥爺的庇護故意使喚妹妹,并把妹妹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還厚顏無恥向長輩邀功。

這樣的謠言不胫而走。

而她自己卻毫不知情,畢竟誰也不會當着她的面議論。

十幾年的時間積累下來,她的口碑自然臭不可聞,妹妹則是無辜的被她欺壓的小可憐。

而馬潔,則成了人人交口稱贊的好後媽,明明葉姍姍那麽過分,她卻只會維護葉姍姍的名聲,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媽,親媽都比不上的那種。

葉姍姍惡心到不行,一到成年就把名字改了,當做反抗與宣戰。

她原本叫牛珊珊,這名字沒什麽過錯。

可是馬潔還帶了個女兒過來,為了讨好二婚丈夫牛進步,特地讓她跟前頭男人生的女兒改了姓,叫牛琳琳。

至于她後來生的女兒,則叫做牛珍珍,給葉姍姍惡心吐了。

可惜她是未成年,改名字需要她老子同意,只能耗到了十八歲,連帶着把王字旁也給改了。

在他老子眼裏,偏旁其實沒那麽重要,可是姓氏比天大,見她自作主張随了母姓,牛進步當即炸毛,把她狠狠打了一頓。

事兒鬧得很大,一整個職工樓的人都在院子裏圍觀,可惜一個勸架的都沒有,只有不斷叫好的,說她這個白眼狼活該。

而馬潔,則故意在勸架的時候“眩暈症”發作,倒在了大女兒牛琳琳懷裏。

等葉姍姍被打得半條命都快沒了的時候,她才醒過來撲到葉姍姍身上,上演一出慈母護女。

贏得稱贊一片。

葉姍姍沒死,但被打得不輕,馬潔便貓哭耗子假慈悲地替她請了一年的傷假。

正好那會兒馬潔的小女兒牛珍珍到了插隊的年紀,馬潔哪裏舍得,便瞞着葉姍姍,把她的工作讓牛珍珍頂上了。

說是暫時替葉姍姍占着坑,等她出院了會還給她的。

可是等葉姍姍回到廠裏銷假的時候,工作已經不是她的了。

這算盤打得很好,沒了工作的女青年,除了去插隊就只能嫁人。

誰承想,雖然葉姍姍的廠長姥爺已經去世不能繼續保護她了,可她遠嫁香江的大姨還是疼她的。

得知了她的處境,大姨立馬聯系內地的故交好友,動用一切關系,在國棉廠給她安排了工作。

姨媽當時還給了她另外一條路,那就是離開運和縣,來香江嫁人。

有姨媽的保護,看誰還敢欺負她一個孤女。

可惜她總想着留在內地找媽媽,就把姨媽給拒絕了。

原以為她有了新工作就可以安安生生的過下去,抽空再查查媽媽的去向,這日子還是有盼頭的。

可是國棉廠的劉廠長盯上了她。

這劉廠長的前妻死得早,留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大兒子是個傻子,腿還殘了,二兒子倒是健健康康,儀表堂堂。

劉廠長不愁二兒子找不到老婆,便琢磨着用二兒子騙個女人回去給他大兒子做老婆。

正好馬潔視她為眼中釘,兩人一拍即合。

在她不知情的情況,用三百塊錢的彩禮決定了她的歸宿。

她就算親媽失蹤,姥爺去世,沒了人撐腰,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去跟一個傻子過日子。

所以她選擇了反抗。

她搬離了從小長大的鋼鐵廠職工樓,去自己的職工樓住,斷絕了跟這邊的關系。

可惜她那老子是個黑心肝的禽獸,居然詐死騙她回來奔喪,她恨透了這個老子,并不想理會,結果她後媽又騙她,說她老子的遺物裏頭有她媽媽失蹤的線索。

這是她最渴望的東西,她立馬趕了回來,可是馬潔卻躲在門後一棒子将她打暈,再把她鎖在屋裏,強迫她嫁人。

她沒得選,只能翻窗逃跑,要不然她一輩子就完了。

有價無市的棉布床單被她撕成了布條子,她沒空心疼媽媽留給她的好東西,手腳麻利地将布條搓成了布繩,一頭綁在床腿,一頭綁在腰上,再抱着樓外的排水管一點點滑下去。

降到二樓窗外的時候,她才知道後媽早有準備,為防止她逃跑,提前買通了職工樓的其他人。

見她要逃,樓下的鳏夫立馬喊道:“快來人啊,姍姍跑啦!”

這一咋呼,害她落地的時候受驚崴了腳,連走路都不利索了,只能一瘸一拐的往樹林裏躲去。

眼看着就要被抓回去,情急之下,葉姍姍只能向林子裏住着的大黃求救。

她平日裏經常喂它,還幫它的一窩小崽子全都找了領養的人家,大黃很信任她,也很願意保護她。

狗子聽到動靜,毫不猶豫地撲上來,幫她攔住了那些包藏禍心的“長輩”。

最終她成功逃脫,大黃卻倒在了對方的鐵鍁之下。

最後一次回頭的時候,大黃死不瞑目的雙眼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當時就發誓,如果有來生,如果能再次遇到大黃,她一定好好保護它!

現在,她要保護的還多了個小皮鞋。

小皮鞋是她給辟邪取的名字。

也好,一個年紀大了身體孱弱,一個只剩胎光随時可能魂飛魄散,合在一起倒也省事了,不過她還是征求了一下大黃的意願。

通曉獸語是她師門的必修課,她輕輕地吹了個口哨。

睡夢中凍得直哆嗦的大黃立馬抖了抖耳朵,短暫的愣怔之後,飛速地爬了起來,踩着滿林子冰凍的枯枝殘葉,飛奔到了窗下。

隔着兩世的對望,葉姍姍鼻子一酸。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往往還不如人與狗來得真切。

狗子的眼裏有期待,它多想有個家。

葉姍姍自然是懂的,但她上輩子只能把它拒之門外,要不然後媽會把它宰了的,她只能跟大黃保持這種隔窗對望的投喂關系。

好在她回來了,大黃也還活着,一切還來得及。

樓裏的職工都在睡覺,大黃通人性,沒有汪汪,只是歪着腦袋輕輕的哼哼了一聲。

葉姍姍則小聲回了個“嗚”。

大黃聽懂了,立馬激動得原地轉圈,尾巴都快甩飛了。

葉姍姍很欣慰,也很羞愧,無論如何,這輩子她可不會再讓大黃受委屈了。

不過她還得征求一下小皮鞋的意見,小家夥虛弱得很,在她懷裏咕湧了一下便算作點頭。

葉姍姍趕緊開窗,把暖黃色的光團對準了大黃的靈臺注入進去。

融合成功後,大黃立馬縮小了好幾圈,成了一只剛斷奶的小奶狗。

奶呼呼的,毛茸茸的,黃澄澄的,可愛極了。

奶聲奶氣地汪了一聲,大黃興奮地繞去了職工樓單元入口,蹭蹭往上爬。

葉姍姍毫不猶豫,起身開門。

吱呀一聲,兩個世界的親密愛寵一起撲到了她懷裏。

她開心地抱着小家夥蹭了蹭,從今天開始,它們就是她葉姍姍最重要的夥伴了,沒有之一。

關門的時候,葉姍姍身後傳來了一聲個慵懶的聲音。

“姍姍啊,起這麽早!這麽着急想嫁人嗎?相親在中午呢,你可以多睡一會兒。”女人叫馬潔,是個唱戲高手,明明被吵醒了氣得不行,卻還是藏起了火氣,一臉微笑地看着葉姍姍。

葉姍姍一想到她做的龌龊事兒就惡心。

重活一回,她不會再這麽傻了。

她得趕緊收拾完這群小人,投奔姨媽去。

所以,什麽破相親,她才不會去。

這次她聰明了,也學着馬潔的笑面虎做派,嘴角揚起,道:“阿姨,瞧你說的,全樓的人都知道我疼妹妹,所以這麽好的婚事,我還是讓給妹妹吧。你一定特別開心吧?別客氣,一家人,分什麽你我,你說是吧?”

什麽?

不去了?

馬潔愣住了,這可不行啊,她錢都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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