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戀她

戀她

此時美國時間下午四點, 陳升将車開到一家私立醫院門口。

陳升對沈別的稱呼已經從之前的“小沈少爺”,變為如今的“小沈總”。

他出聲提醒道:“小沈總,到了。”

并把兩份文件袋遞給後座的男人。

沈別正略低着頭看一份會議記錄, 平板投出的光影映出一張早已褪去少年青澀的五官輪廓,眉骨越發深邃淩冽, 連穿着也不像從前那般随意。

一身得挺括得體的高定西裝,正式的不能再正式, 只那白襯衣敞着的那兩顆扣子和隐約露出的深刻利落的鎖骨, 流露出些許本性的不羁。

他關了平板, 接過兩份文件袋,黑色西裝褲包裹着的長腿邁下車。

沈泰恒上個月來這邊做了心髒搭橋手術, 如今還在修養中,沈別坐電梯上到最高一層的私人病房。

落地窗前的茶幾前, 年已八十的老人看着心平氣和,正提着毛筆在宣紙上抄寫經文。

見他過來了, 沈泰恒仍是專心寫着, 直到把經文這一品的最後一句“是人行邪道, 不能見如來”的最後一個字收t尾, 才不緊不慢地把毛筆橫擱在硯臺上。

沈別看了眼宣紙上抄寫的經文,認出是金剛金。

抄寫金剛金,為的是增長福德, 消除業障。【1】

他唇角不動聲色地挑起一絲譏笑, 修長指骨拎起紫砂壺倒了杯茶, 給他端去,态度說不上親近, 也算恭謹。

沈泰恒慢慢喝了兩口,他對沈別近兩年的表現越發滿意。

沈家需要的從來不是多孝敬的子孫, 而是一個能撐起整個家業,有決斷又有也野心的繼承者。

而他這個孫子的能力,确實是勝過他小兒子的。

“上次那個酒店的收購案,你做得還不錯。”沈泰恒看向他,語氣帶着幾分贊賞:“聽說你前兩天拍下了一頂藍寶石皇冠,倒是開竅了,知道林家小姐最愛藍寶石。你們倆的訂婚……”

沈別擡了擡眉骨,直接打斷:“誰說是送她的?”

“你說是給未婚妻拍下,不是她還是誰?”

沈泰恒反應過來,勃然大怒:“都幾年了,你還想着那女生,沒有林家的支持,你年紀輕輕怎麽在董事會那群老狐貍中樹立威望,怎麽能坐穩那位置?”

“爺爺,我的事先放一放。”沈別唇角輕輕扯了下:“還是先把我小叔這些年做過的事談一談吧。”

他打開手裏其中一份文件袋,拿出幾頁紙朝老爺子遞去:“五年前小叔靠着千萬的行賄金額競标成功,拿到城西那片度假村的開發權。”

“三年前那起綁架案,幕後主謀其實是他吧,還有去年,他在別墅玩死了女生,最後花錢擺平了人家父母。這一件件無不踩着法律底線,小叔還能在住着別墅,天天被人好生伺候着,爺爺您功不可沒啊。”

沈泰恒抽過他手裏的那幾張紙往地上一甩,越發的怒不可遏:“你翅膀硬了,還敢管到我頭上,不要忘了你現在擁有的一切是誰給的?!”

“爺爺大病初愈,別這麽大動肝火。”沈別彎了彎唇:“我只是不想您這一腔拳拳愛子之心付之東流,白白給人家養了這麽多年兒子還蒙在鼓裏。”

“你什麽意思?”沈泰恒渾圓的眼瞪向他。

沈別拿着另一封牛皮紙袋,手指慢悠悠地繞開扣子上纏着的線,拿出一份檢測報告遞給他:“這是爺爺您和我小叔的親子鑒定結果,您看看。”

沈泰恒這次接了過來,手發着抖,氣明顯有些喘不上來。

“爺爺您要不相信我,大可以找您信得過的人去再驗個十次百次的。順便您也去查查我小媽的那位表哥,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有血緣關系。”

在他從容平穩的聲音中,沈泰恒抖着手翻到了檢測報告的最後一頁。

“非親生”三個字讓他臉色倏然變得青白,全身血液一下直沖腦部,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噢,還有小時候那塊魔方。”沈別似是突然想起來:“确實不是我放在樓梯上的。”

他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淺淺喝了口,惋惜的語氣道:“爺爺您也真是糊塗,疼了一個害死您親生孩子的小野種二十多年,說出去怕是讓人笑話死。”

沈泰恒手撐在茶幾上想要站起來,終究是沒了力氣,身體一歪抽搐着倒了下去。

沈別按了呼叫鍵,坐在一旁沙發上等着,很快來了護士,見狀大吃一驚,連忙又去喊了醫生。

一片混亂中,他和醫生說了幾句,擡腳走了。

看見他出來,陳升忙下車替他拉開車門,緊張問道:“小沈總,老爺子怎麽樣了。”

“突發腦溢血,我讓醫生盡力搶救,活不活得過來看他的命了。”沈別輕描淡寫道。

“那沈……”陳升本來習慣性地想喊沈大少,此刻及時嘴及時剎住車,連名帶姓地稱呼道:“沈璟要怎麽處理呢?”

“就按法律來處理,那些證據,至少讓他判個無期徒刑。”

沈別一直疑心那起綁架案沒那麽簡單,他讓人一直盯着,一年前查出沈璟是幕後的黑手,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弄死他。

可他還想回到小姑娘身邊,手上必須幹幹淨淨的,所以他繼續往深了去挖,就有了這麽個意外驚喜。

當初傷害過她的人,一個個,他都不會放過,沈家的一切會屬于他,他會把那個位置越坐越穩。

他說話已經恢複了正常,脖子上那塊猙獰的疤痕也在一次次手術後消失不見,他比以前更好了,得到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

上億的皇冠,世上最好的一切,他都會捧到她面前,他能比任何人對她都好,只盼她對他有一絲垂憐的喜歡。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他收到一條信息。

【她剛剛來買了一個草莓蛋糕,和一個男生一起,她有些喝醉了,那男生一直摟着她】

-

邵嘉翊扶着舒吟走進學校,來到一個涼亭坐下,他把蛋糕盒拆了開,又撕開塑料勺子外層的包裝,一齊遞給她。

盛夏的夜晚風并不熱了,吹來的晚風裏浮動着淡淡紫薇花的香氣,月色從爬滿綠植的廊架灑下,空氣靜谧又溫柔。

邵嘉翊想抓住兩人好不容易獨處的時機,他鼓起勇氣,難得就還有點緊張:“舒吟,其實我在你大一時見到你就……”

表白的話還沒說完,一旁吃着草莓蛋糕的女孩兒突然嗚的一聲抽噎起來,眼淚啪嗒啪嗒的開始往下掉。

邵嘉翊猝不及防,還吓了一跳,趕緊去問怎麽了。

舒吟眼睛通紅,抽噎得肩膀一顫一顫的,委屈又難過:“這個草莓蛋糕一點都不好吃,好苦好苦。”

她吃得舌根發苦,心裏也是苦的。

邵嘉翊還以為這塊草莓蛋糕壞了,拿手指蹭了點兒奶油放嘴裏嘗了嘗,明明甜的不得了啊。

小姑娘卻哭得越來越厲害,傷心極了的模樣。

邵嘉翊哪應對過這個,給她一張張遞紙巾,怎麽哄都不管用,眼見着她哭得都要喘不上氣了,他也着急了,只能給許萌打電話。

剛在寝室安頓好另兩個室友的許萌趕來一看,直接大義滅親,一巴掌猛地招呼到邵嘉翊背上:“禽獸啊你,到底做了什麽害吟吟哭成這樣?”

邵嘉翊覺得很冤極了,他一個表白都沒表完的人能做什麽啊?!

許萌把舒吟扶着走,還不忘回頭警告:“你給我等着,明天吟吟醒了我問清楚了,再收拾你!”

顧箐和王曼走回去一路吹了些風,到寝室已經清醒多了,結果沒多久就看許萌扶着醉醺醺,還滿臉淚痕的舒吟回來。

“吟吟誰欺負你了啊?”王曼撸起袖子,一副就要和人幹仗的架勢:“和你曼姐說,曼姐給你出氣。”

顧箐也關心問:“怎麽啦吟吟,是不是遇到什麽傷心的事了?”

舒吟搖頭,仰起臉沖她們露出笑,大顆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我不是傷心,我是開心的啊,我今天其實特別開心。”

她該替沈別開心的。

這明明就是她一直希望的那樣,他放下了她,遇到了比她更合适的女孩,可心髒怎麽比撕碎了還要疼呢。

“哎呀,這孩子別是喝傻了吧。”王曼看着她邊哭邊笑的樣子,擔心道。

“可能她最近壓力太大,哭一下釋放出來也好。”

幾個人給她拿毛巾洗了把臉,又給她喂了水,才扶着她到床上躺着。

舒吟緊緊抱住那只小熊,在心髒一抽一抽的疼痛和漫不盡的眼淚中不知不覺睡着,連做的夢都是苦澀的。

她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頭還疼得厲害,人也昏沉沉的感覺。

顧箐和王曼去圖書館自習了,許萌留在宿舍敲着鍵盤改留學申請,聽到動靜腦袋往後一仰朝她看去:“吟吟你醒啦,昨晚我哥沒欺負你吧?”

“沒有,昨天麻煩你們了。”舒吟隐約還記得昨晚的事,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

“這算啥,你平時還總給我們帶早餐占座呢,就是你昨晚哭得比曼曼那次發現男朋友劈腿還慘,要不是你沒談戀愛我們都懷疑你是失戀了。”

舒吟眼睫動了動,沒有說話。

想起昨晚自己還在邵嘉翊面前哭了,她有些難為情,拿手機給他發過去一條訊息:【不好意思,昨晚麻煩你了】

【邵嘉翊】:沒事沒事,你醒了啊,那咱們中午一塊兒吃個午飯

舒吟想着正好請他吃一頓算作感謝了,便答應了下來。

【邵嘉翊】:那我來女生宿舍樓下等你

她爬下床,問許萌:“昨晚太麻煩你表哥了,等會兒我想他吃個飯,萌萌你也一起來吧。”

許萌知道她表哥一直深藏不露的心思,可不想去當礙眼的t電燈泡,連忙擺手拒絕:“不了不了,我早上吃得太飽了,現在還不想吃。”

舒吟去衛生間洗漱,換了衣服坐在桌前等着邵嘉翊過來,她看着躺在桌上的手機。

手指猶豫地蜷縮了幾下,還是伸過去拿起來。

在搜索框輸入“林氏集團千金”這一關鍵詞,就有她的各種訊息彈出來,有她在國外舉行大提琴獨奏的報道,有她為山區孩子籌辦慈善拍賣的新聞。

還有一張狗仔偷拍到的,她和沈別共進燭光晚餐的照片,标題是申市兩大頂級豪門疑似好事将近。

下面還寫着這位林小姐最愛收藏藍寶石,沈別一擲千金拍下那頂藍寶石皇冠,就是為了博紅顏一笑。

直到手機在掌心震動了了,她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已經盯着那張照片看了十多分鐘。

【邵嘉翊】:我到你樓下了

她揉了揉發酸的眼眶,深呼吸了幾口氣恢複平靜:“那萌萌,我去吃飯了啊。”

邵嘉翊等在了樓下,見她出來,遞給她一盒草莓牛奶:“哪,給你。你昨晚醉成那樣,喝點牛奶減少對胃的傷害。”

“謝謝。”舒吟接過來,他伸手拿過她手裏的那把遮陽傘,撐開後舉在兩人頭頂,邊走邊問:“你想去哪兒個食堂?”

舒吟覺得這樣有點暧昧,腳步遲疑了一步,沒立刻跟上。

邵嘉翊回頭疑惑問:“怎麽了?”

舒吟看他語氣神色都很自然,又想起許萌和自己不止一次說過,他表哥有個暗戀多年的女孩,是另一所學校的。

那這麽大的太陽,她也不好自己打傘卻讓他曬着。

她搖搖頭,人走進了傘裏:“都行,看你想吃哪個,我請你。”

林蔭道下的轎車裏,陳升感覺被一股極低的氣壓籠着,這輛随便找的破車今天冷氣倒是足得很,他胳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餘光瞄向身旁的男人。

他跟了沈別三年,見着他從桀骜不羁的少年被人和事不斷打磨鍛煉,漸漸長成如今這副模樣,沉穩內斂,萬般喜怒不露于形色。

卻還是在今天破了功。

沈別下颚收得太緊,以至于臉的肌肉幾乎是抽搐了下,沉沉眸光落在不遠處。

小姑娘從宿舍樓裏出來,走向樓下等着的那男生,接過了他遞來的那盒牛奶,兩人撐在一把傘下,就和校園裏随處可見的情侶一樣。

那男生穿着寬松的白色t恤短袖,不知說了什麽,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性格看着就是很開朗,沒一絲陰霾的那種。

也是他這種,從小蟄伏在陰暗又艱難的生存環境裏,永遠不可能變成的樣子。

時隔一千多個日夜,小姑娘的話還一字字清晰地響在耳邊,她說想在大學找一個真正喜歡的男生。

這就是她喜歡的男生嗎?這樣的,和他截然不同的性格。

陳升看見他眼底赤紅,攥緊的手背迸起根根青筋,一顆心都要跟着提了起來,生怕下一秒就要沖出車去,結果就聽他艱澀的聲音。

“回去吧。”

陳升趕緊一腳踩下油門,限制內的最大時速開到機場。

這一路沈別抽煙就沒有停過,車停下,他把指尖最後那點猩紅按滅,再開口時的聲音都是喑啞的。

“和那家蛋糕店裏的員工說,以後不用再給我發消息。”

他感受得清楚。

自己剛才心裏那些陰暗的,暴戾的情緒已經像是拴不住的野獸,再嗅到一絲一毫和她有關的氣息,根本沒法控制。

陳升聞言愣了愣,随即大喜過望。

如今兩人算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在他看來,這位手腕能力都是一頂一的強,處理公司任何事都冷靜理智像是沒有情感的機器人。

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太癡情了,癡情得近乎瘋魔的程度,三年多了還默默守候着那小姑娘。

那姑娘确實是漂亮,可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什麽都不消說,大把的漂亮姑娘主動投懷送抱。

“小沈總您能放下真是太好了,要我說那位林家小姐模樣一點也不差,對您也是很喜歡的,關鍵是您得了林家的支持,董事會那些老頑固……”

沈別擡眸掃他一眼,陳升立刻住口。

他閉了閉眼,聲音更啞了幾度,有種認命的頹敗和無力感。

“回去之後給我開幾支鎮定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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