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玉雕

玉雕

說完她就飛快轉過頭,聽到有腳步聲跟上,腦中思緒更亂。

一會兒要說什麽呢,她喊他來是挂念着他昨日去了藥坊,是不是有什麽頭痛腦熱的,讓太醫給他瞧瞧,自是比京城裏其他大夫效果更好,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她卻不知要如何開口。

若她人不在這兒,自是可以讓侍婢引他去找太醫,了事了再送出去;可她現在就在他跟前,當着他面出言關心,對她而言難度太高。

她又開始糾結了,琬貞啊琬貞,你怎麽這麽別扭,也就是問問,關心兩句,也不會讓她少一塊肉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好歹也那什麽……如膠似漆過嘛。

不行,她狠狠駁斥自己,好馬不吃回頭草啊琬貞,提和離的是你,現在又操心起人家的事,不符合你的作風,絕對不行。

直到落座,她心裏的秤杆仍在上下搖擺,半杯茶,她垂着眸子默默飲完大半,才掀起眼簾看向堂下青年。

她神色控制其實不錯,面色風輕雲淡,放在栗亭她們眼裏,是高深莫測,不愧是我們公主,審問敲打羽蔟的時候就是這麽氣勢逼人,可宋衡殊分明瞧見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絞緊了又放松,如此往複,似乎還挺糾結。

他于是主動打破寂靜:“公主昨日……”

可琬貞也起了話頭:“昨日見你……”

兩人同時開口,聲音撞到一處,兩兩對視,又齊齊收聲,殿中微妙靜了片刻。

宋衡殊捕捉到堂上人眸中一閃即逝的尴尬,心念一動,若有所思。

雖他昨日已“買通”弄雪,以便今日有借口上門,卻也沒料到是公主府先來人召他過府,她此舉何意?

琬貞定了定心神,經這一打岔,她忽然想到一個更好的開啓對話的方式,傳他來不能是吩咐他做事的嗎,至于太醫什麽的,一會兒讓栗亭送他走的時候順帶提一嘴不就成了?

她輕咳一聲,故作若無其事:“想必你也知道昨日游舫之事?有件事需要你上心。”

宋衡殊關切看她,語氣是她熟悉的謙和溫柔,“若有什麽能代勞的,還請公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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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是在刑部當差?”

見他颔首,琬貞繼續道,“方才我同祁王的交談你應也聽到了,游舫劫案的嫌犯交代她另有同夥,此人原名蘇泰爾,化名蘇卿,在大公主府上待過一些時日,我需要你幫我查查,他私下與那些人有過交集t。”

宋衡殊沉吟片刻,問:“只有這些?”

琬貞眉頭一挑:“還不夠多?”

“公主可問過此人作案動機,出身籍貫?”宋衡殊不動聲色,“有了這些,更方便展開調查。”

琬貞不想說那麽細,尤其不想将什麽不祥者之類的事情說出來,她直覺不簡單,想私底下自己查。

她于是模糊了羽蔟的證詞:“她自稱是家鄉在西境邊陲,家裏一貧如洗貧,動機……大抵是黃白之物吧。”

宋衡殊默然半晌,說道:“臣會盡力去查的。”

琬貞正暗示栗亭帶他去見太醫,他卻忽然起身,她一愣,這是要告辭?

出乎意料,他開口卻說:“公主昨日受驚,臣未來得及問候……”

琬貞以為他要跟楚桓一樣問她些什麽有無不适,身體如何這樣的廢話,于是打斷道:“沒聽楚桓那家夥說麽,好得很,力能鬥虎呢。”

他不提倒罷,一提,她就想起他剛在楚桓胡說的時候偷笑,心頭耿耿于懷,語氣便不大好。

宋衡殊唇角牽起細微弧度,現在是正大光明地笑,“聽到了。”

琬貞沒好氣:“那還再問一遍?”

她語氣不善,宋衡殊卻不改溫和面色,“公主誤會,臣不是來問這些的。”

他遞來一個小匣子,“前些日子便想送來,可始終沒找到好時機。恰好今日得見公主,還請笑納。”

琬貞微怔,杏閣把匣子呈了上來,這東西個頭也就兩掌寬,掂在手中卻頗有分量。

她遲疑着端詳匣子,并未急着打開,“裏頭是什麽?”

宋衡殊看了眼她膝上懶散懈怠的弄雪,“公主不妨親眼瞧瞧。”

琬貞半信半疑,打開那匣子。

裏面是個精致漂亮的墨玉雕,巴掌大,形狀竟是伸着懶腰,哈欠連天的弄雪,簡直是比着她腿上那只刻出來的。

說不驚訝是騙人的,她詫異擡眸,望向堂下青年,“這是……你雕的?”

宋衡殊搖頭:“臣沒有這樣的手藝,只是機緣巧合得了此物,可惜臣不懂玉石,倒不如借花獻佛,贈予公主。”

琬貞喃喃,“機緣巧合?”有那麽巧,跟她的弄雪長得這麽像?

不是她自誇,她家弄雪可不是那種随處可見的普通小貓,無論氣質和外形,都是獨一無二,百裏挑一,沒道理人信手一雕就能是它這模樣,定是見過它的。

宋衡殊對此給出的解釋是那位匠人得他救助,投桃報李,見去他那兒串門的弄雪冰雪可愛,便以此為題雕了只玉貓。

琬貞來了興致,這玉雕個頭雖小,卻活靈活現,比之宮裏匠人,雖技藝上略有遜色,卻勝在靈氣逼人,瞧着便是花了心血的,她很喜歡。

她愛不釋手把弄了一會兒,忽記起什麽,忙問:“那位匠人還在嗎?你讓他過來,給小……”她瞅了眼小黑,不行,這名字太難聽了,她私下自個兒喊着倒無所謂,報出給宋衡殊聽卻有損她形象。

她迅速改口,“咳,給習墨也雕一個,若也有這只玉雕的水準,賞什麽都好說。”

宋衡殊挑眉:“習墨?”

琬貞面不改色,擡手指了指殿中追着自己尾巴玩的小黑,“就是它。”

“……”小黑痛失原名,身為原主,宋衡殊也只能暗嘆一句世事無常。

他問琬貞:“公主怎麽給它起這名字?習墨習墨,聽着跟要讀書習字一樣。”

說完他才忽然記起,她的愛寵的确是要“念書”的,不過不是它們念,而是人念給它們聽,用琬貞的話說,那叫接受文化熏陶。

琬貞奇怪看他一眼:“本公主的寵物,當然得腹有詩書,譬如弄雪,熟聽三字經,小……習墨比它機靈些,得聽些更難的,”這後半句是對着栗亭說的,“可以預備着了。”

宋衡殊無言以對,小黑你自求多福吧。

話題扯得有些遠,琬貞于是又問了一遍,“那位匠人還在不在?”

弄雪有的,小黑也得有,雖然是代為看顧,但只要一日是它主人,她就不會厚此薄彼。

“不在。前些日子便離開了。”

琬貞有些失望,但也不多,小黑啊,別怪後娘薄你,是條件不夠,你就用宮裏工匠的手藝湊合着吧。

有這玉雕起頭,她适當關心他兩句倒不顯得突兀,反是禮尚往來。

她于是像突然記起來似的不經意道,“對了,昨日碰巧與你遇上,怎的突然進了藥坊?可是身體不适,需不需要太醫給瞧瞧?”

宋衡殊适時表現出受寵若驚,“多謝公主挂懷,只是近來夜裏睡不安穩,要了一劑安神藥,不妨事。”

睡不安穩?他有這毛病?琬貞也不太确定,她體力不濟,留他過夜的晚上永遠比他睡得早,醒得遲。

她忽然發現成親一年,自己對他知之甚少,了解的僅限于他的口味——不喜辣,不喜甜……可他愛吃什麽,她卻又說不上來。

因她在想事,場面一時有些冷,宋衡殊覺得自己剛才沒發揮好,早知道就說嚴重一點,雖然他身強體健,半點毛病都沒有,但只要需要,他可以扮得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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