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壞人修行

壞人修行

雲祢沉吟片刻,忽道:“若想殺人,為何不直接在晚膳中下毒,而只是藥倒了事?”

琬貞托腮深思,“行宮比不得宮裏,沒有那麽多小廚房,所有人都晚膳都是膳房供應的,只是款樣有所不同,但都離不開水。而他們是在水裏下的蒙汗藥,換言之,只要用過晚膳,都會中招……他們不下毒藥,是因為用晚膳的人裏頭,有他們不能殺的?”

不能殺的,是同夥?但又沒好到能提前告知晚膳有問題……那證明也不算真正一條船上的人。

雙方大概率只是因利而聚,涉及彼此利益,便選擇各自為政,甚至可以讓對方吃點悶虧。

她忽靈機一動:“若李淑和這群人,只是暫時合作呢?”

合作,而非隸屬,交換幫助她完成彼此的目的便一拍兩散,不用聽她指揮做事,也不用事事相告。

思及此,她忽覺得這似乎與游舫那件事存在某種共通之處——那夥劫匪幕後的人正是利用羽蔟和蘇泰爾急着尋人的心思,策劃了劫案,那麽這回,李淑會不會也被當槍使了?

她福至心靈,有幾分激動道:“李淑此時多半也昏迷着,我們今晚去淩霄閣,勢必能趁機從她嘴裏撬出話來。”

雲祢颔首,“t好。”

琬貞很滿意他不說廢話的性格,換是她那兩個丫鬟,估摸着第一句就是問她為什麽。

剛掀開被子,準備探出腳,她突然意識到此舉不妥,忙唰地一下把被子裹回身上,輕咳兩聲,用眼神示意他出去。

他微愣,好像沒反應過來她這是何意。

琬貞微惱,這人方才還機靈着呢,怎麽現在呆呆的。

她抱起胳膊,挑眉看着他:“本公主要更衣,你在這兒杵着不合适吧。”

他眸光一滞,旋即垂下長睫,“失禮,小僧在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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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他轉身往外走,屋裏的油燈不算多亮,卻足夠琬貞發覺他耳尖有些發紅。

琬貞眯了眯眼睛,他蒙在外頭那層厚厚的、惑人的殼,那副從容淡漠的表象,好像又出現裂紋了。

他到底在想什麽?他到底如何看她的?若如他說的那樣,只是有求于她,此時此刻,為何瞧着比她還不自在?

她眼珠一轉,忽計上心頭。

雲祢即将踏出房門時,琬貞出聲叫住他:“等等。”

他步伐停住,人卻沒轉過來,“公主何事?”

琬貞故作為難,“平日都是侍女伺候更衣的,我一人做不了這個,你得幫幫我。”

雲祢像紮了根,木頭似的杵在原地,琬貞壞笑着看看他的耳朵,那薄薄一片更紅了。”

她于是一本正經催他,“我這兩侍女還昏迷着,如何都喚不醒,你若不幫,我們便走不得,錯過今夜良機,豈不可惜?”

他木了半晌,終于慢吞吞轉過身,長睫仍低垂着,避開她目光,“需要小僧做什麽?”

琬貞理直氣壯:“你不能看,但得幫我,所以得先把眼睛蒙上,你過來。”

他聽話地往前走了幾步,琬貞展了展手上的長發帶,朝他招招手,“離我再近些。”

二人間的距離終于近得讓琬貞滿意,雲祢垂眸看向她,他眼底很幹淨,沒有什麽複雜情愫,黝黑的瞳孔裏滿滿當當裝着在燭光中熠熠生輝的琬貞。

他像什麽都沒在想,只是單純看着她,像一個正兒八經的和尚,不近女色,不思情欲。

可琬貞知道,他很擅長僞裝,或許他那幹淨澄澈的眼底就像清澈的潭水,瞧着像伸手便可觸到底,真試着下水,才知往前幾步便是無底之淵。

“坐下來,”她拍了拍床尾,“我夠不到你。”

雲祢目光閃爍一瞬,依言落座于她榻邊。

琬貞坐起身子,用發帶繞過他雙目,邊輕柔打結,邊假裝好奇,“你知道你這兒有顆小痣嗎?比針尖還小,得離得這麽近才看得見。”

她指尖拂過他側頸,輕撫那顆不存在的痣,這一瞬間,她清楚感覺手下血管搏動得更快了,微涼的皮膚迅速升溫。

哼,琬貞油然生出幾分滿意,只是稍稍撩撥,就露出馬腳了。

她帶着幾分捉弄人的壞心思故作疑惑,“咦,你是哪兒不舒服嗎?怎麽突然變紅……喂!”

她忽變了調子——任誰的手忽然被握住都免不了像她這樣被吓一跳。

他手指修長,握住她的手臂還能多出一個指節,掌心滾熱,炙得她皮膚發燙。

“公主不是要更衣嗎?”他嗓音似乎變得更加低沉,帶了幾分啞,蒙着發帶的雙目準确捕捉到她的位置。

琬貞心頭一突,明明瞧不見他的眼睛,卻有種被他自內而外看透了的感覺,她隐隐預感不祥,再玩下去,可能玩脫了。

她咬了咬唇內側的軟肉,掙動幾下,從他不輕不重的“鉗制”中抽出手臂,“行了,不逗你了,你出去吧。”

“逗?”他意味不明反問道,“公主此話何意?”

琬貞幹笑兩聲,“方才改主意了,你蒙着眼睛,鐵定笨手笨腳,不用你幫了。”

他聞言扯下眼上發帶,墨玉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看進她眼底,“公主如此戲弄小僧一個出家人,究竟意欲何為?”

琬貞不喜歡他這平靜卻又暗潮洶湧的口吻,這讓她想起佛堂第一次見他時他那副惹人讨厭、目中無人的高僧模樣。

意欲何為?哼,堂堂公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才不需要解釋。

她于是冷哼一聲,“好了,別說這有的沒的了,淩霄閣那頭可不等人。”

雲祢定定看她須臾,目光意味深長。但他沒說話,安靜出了房間,守在門口,等琬貞更完衣出來。

她簡裝出行,沒戴沉重頭飾,因而收拾得很快,出門時月仍高懸天幕,借着月光,她看清院中橫七豎八躺着的侍衛,和屋裏的栗亭、杏閣一樣,怎麽都喚不醒。

她不由有幾分擔心,若李淑也和他們一樣弄不醒,這一趟不是白走了?

她下意識便想說與身邊同伴聽,但方才她心血來潮整的那一出弄得氣氛有些尴尬。

雖在屋裏時她理直氣壯,路上卻不免“反刍”,一會兒覺得是自己沒忍住探究欲,不會挑時候,偏偏在這節骨眼弄這一出,這不是影響正事麽?

一會兒又覺得是他的錯,誰讓他有東西藏在心底,遮遮掩掩。

兩人安靜了一路,沒人說話。

不過她的估計果然沒錯,淩霄閣裏也靜悄悄的,侍衛也好,下人們也好,都東倒西歪昏迷在地。

她小心繞過地上這些人,往淩霄閣主屋走去。

肅太妃事出突然,行宮上下皆始料未及,是以她的屍首仍在這間卧房中暫時擱置。

而李淑則毫不避忌地住在她卧房隔壁——或許是為了做戲,彰顯姑侄情深給其他人看;亦或許是怕琬貞殺了個回馬槍來查淩霄閣,總之她沒搬回去。

這倒是給琬貞行了方便,淩霄閣內部她可謂輕車熟路,很快便找到了昏迷中的李淑。

李淑躺在榻上睡得不省人事,琬貞毫不客氣,擡手掴了她兩掌,她的臉随着力道歪向一邊,卻連睫毛都沒動一下,睡得死沉。

若不是還有氣,真跟死了沒什麽差別。

她有些洩氣,還真她想的那樣,死活弄不醒。

她偷偷瞄了倚在門邊看風的雲祢一眼,這家夥一直望着外頭,半點過問的意思都沒有。

至于嗎?她有些生氣,這麽較真,她也沒做什麽啊!也就是稍稍撩撥一下,甚至都算不得撩撥,就是戳了他兩下而已嘛,怎麽就跟……

她想不到合适形容,于是越看他越生氣,加之手下怎麽弄都弄不醒的李淑,她再無法保持沉默與冷酷了。

“喂,”她硬邦邦質問他,“為什麽一直不說話,不高興就說嘛,做這副樣子給誰看?”

雲祢聞言慢悠悠看向她,語氣仍沒什麽起伏,“公主壞人修行,為何小僧氣不得?”

琬貞又委屈又不解:“本公主做什麽了?怎麽就壞你修行了?”

他靜靜看着她,“你讓小僧犯了戒律。”

琬貞覺得他在信口胡說:“什麽勞什子戒律!”

“色戒。”

琬貞呆了一下,他他他,他怎麽做到面無表情說出這種話的?

他抛下這驚天動地的兩個字後便沒事人一樣另起話題,“倒不用急着弄醒她,屋裏應有線索。”

言罷他自顧自在殿中尋找起來,琬貞瞪着他的背影,幾乎要看出火星子。

丢出兩個字砸得她昏頭轉向,卻像随意話了句家常一樣,全不顧她的驚愕與震撼,哪……哪有他這樣的!

“你轉過來,說清楚,什麽意思?”

他從屋內箱奁中翻出一個匣子,“這盒子瞧着有玄機。”

琬貞惱火,這家夥居然裝傻充愣!

“本公主問你……等等,別動!”她到口的質問在看到那個匣子的時候被忘到九霄雲外——那正是當年她留在行宮的那套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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