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蘇醒

蘇醒

琬貞睡得不太踏實, 夜風吹在身上有些涼,她在雲祢懷中無意識地動了動,選了個更舒服的位置重新窩着。

雲祢第一次嫌自己的輕功太快, 懷裏的人還沒捂熱, 就抵達了此行終點。

殿內依舊靜悄悄, 地上原來躺着的兩個黑衣人已經被料理幹淨了, 只剩被迷藥放倒的幾個丫鬟依舊昏睡着。

他将人輕輕放回榻上, 離了熱源的琬貞在睡夢中不滿地動了動眉頭,忽擡手摟緊他胳膊。

她睡相其實一貫很安靜,鮮少會有這樣抓着人不放的時候,大抵是今晚的事還是吓到了她, 即便她清醒的時候不願表露, 夢裏卻瞞不得人。

他用那只自由的手撩開她面上幾縷亂發, 她睡得不t沉,偷親一定會把她弄醒的,心情好時她或許不會說什麽, 翻個身繼續睡;若是遇上她心情不好, 掄起枕頭砸人也不是沒有過。

他不想冒這個險,好在光是這樣看着她也足夠有意思。他眼中不由生出幾分目含眷戀, 有些日子沒見過她的睡顏, 實在舍不得挪開眼。

看着看着,那個折磨他良久的問題又浮上心頭。

他是個目标明确的人, 自與她在行宮初見,他便知道自己今生所求為何。

聽說大衍女子偏愛溫潤才子, 想來大衍公主也不例外, 為此,他觀察揣摩大衍文人的行事作風, 飽覽大衍詩書經卷,幸運高中,得以能留在她身邊,不想兜兜轉轉,還是混成了這樣鬼鬼祟祟的下場。

到底是哪裏走錯了?

僅憑他自己想不出來,她則肆意随性得像琢磨不透的風,有時中意這個,有時欣賞那個,他精湛的演技經過無數人的考驗,在她這兒卻得處處小心,時時提防,才能艱難達成所願。

他屈指觸了觸她卷翹的長睫,有些無奈:“你到底喜歡什麽?”

琬貞皺了皺鼻子,他一瞬間以為她要醒,好在榻上人只是小聲咕哝了一下,翻身朝向內側繼續睡了。

這注定是個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他替她掖掖被子,轉身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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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琬貞醒着,便會發現之前被綁在椅子上的那個黑衣人此時正一臉忐忑地蹲在門口,見他出來,忙小心翼翼湊過來,“我,我已按您說的做了,該說的詞也都說了,您看看那解藥……”

雲祢面無表情:“怎麽,堂堂巫醫,竟不知這毒是沒有解藥的嗎?”

黑衣人登時面色慘敗:“你!”他顫顫巍巍擡手指着目光冷冽的俊逸青年:“你言而無信!”

“背信棄義是我們鄯蘭人的傳統,”雲祢斯文地笑了起來,“你也不是第一天做鄯蘭人,何必裝得如此驚訝?”

巫醫面色發狠,咬着後槽牙朝他揮刀,“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可那柄刀終究沒能探到雲祢跟前,他持刀的手哆嗦得厲害,緊接着渾身脫力,連人帶刀一齊跌坐在地,整個人劇烈抽搐起來。

他眼前出現紛亂幻象,青年的身影拉得細長,像一條扭曲的蟒蛇,仿佛纏緊了他,叫人無法呼吸,他的聲音像飄在九天之外,“你快死了,有什麽遺言嗎?”

當然有,巫醫心生怨毒,無數詛咒之語萦繞嘴邊,可喉嚨裏迅速膨大的腫塊令他無法出聲,甚至逐漸無法呼吸。

“不說?那我說吧。”雲祢輕笑道:“其實你若拿了李淑的好處便乖乖走人,我也不會難為你,偏偏你不知足。”

巫醫看不見他的臉,眼前一塊一塊的是泛着深紅的黑斑。

或許是人之将死,一切被抛棄許久的良知重新占領高低,他真順着青年的話反省起來。

是啊,如果他只是助李淑除掉肅太妃,不動大衍四公主的歪腦筋,現在的他恐怕已經在紅香坊裏逍遙自在……可他還是做了,再來一次,他應該還是會做。

兩樁事到底是不一樣的。

幫李淑,那只是為了錢;可殺楚琬貞……此事若成,他便能風風光光帶着在大衍這麽幾年攢下的黃金白銀榮歸故裏,大王子會封賞他,倚重他,他甚至有希望成為下任大巫!

這樣的無上榮耀,足夠他賭上這條命了。

他覺得自己的失誤只有一條,那便是輕敵。

他沒想到眼前這人完全不同于線報所言,是個全然不會武的,身邊只有羽纓一個打手;亦沒想到,明明是雙生子,此人與大王子會迥乎不同,大王子為人和善,禮賢下士,他則睚眦必報,手段狠辣。

這人喜歡玩弄獵物,明明能直接殺了他,偏偏要吊着他一條命,逼他演一出無聊的戲,玩膩了,就食言痛下殺手。

他的恨意完全無法消弭□□上的痛苦,向來是他把這份痛苦帶給別人的,他從來不知死亡竟如此煎熬。

雲祢靜靜欣賞他的死前掙紮,通常他不喜歡把死亡的過程拉得太長,出于對對手的尊重,會給對方一個痛快,但今日心情一般,他決定什麽都不做。

巫醫不再動彈時,他身下的地面已被指甲和鞋跟割出無數猙獰線條,但線條很淺,只消将沙土抹回去,那些痕跡便蕩然無存了,像他這微不足道的一生。

雲祢有些意興闌珊,他提起地上屍首,朝黑暗中叮囑了一句:“守好此處。”接着便很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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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慎見到他帶着個人出現時,還以為他又把琬貞送了回來,直到他将那具屍體丢在地上,他才反應過來,哦,原來是個死人。

他重又坐回椅上,慢了半拍的腦子才反應過來——等等,他這是帶了個死人回來啊!

他蹭地一下又從椅子上蹦了起來:“這誰!”

“不知。”雲祢道:“路上遇襲,我順手解決了,你看看認不認識。”

秦慎将人扒拉過來,唰地拉下他面上蒙着的黑布,嚯,還真認識,這不他追了一天的那什麽巫醫嗎。

“大師,”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可真神了,路上随便一遇,就是咱們要抓的人。”

“運氣罷了。”雲祢風輕雲淡道,“記住了,他是你今晚守夜抓到的。”

秦慎一愣,腦中閃過無數,最終定格在“啊,他居然将功勞讓給我,是想助我在公主面前長臉吧,大師就是大師啊,真是高風亮節,無私高尚!”

他忙推脫:“這怎麽行呢,我明明什麽都沒做……”

雲祢道:“我是江湖中人,此事不便露面,而你奉祁王之命來捉拿此人,拿他交差合乎情理。”他看了眼天色,“天一亮就啓程吧,此事非同小可,越早同祁王通上信越好。”

秦慎猶豫,“那麽早,公主……”他還想再見她一面呢。

雲祢循循善誘:“你仔細想想,公主是喜歡做事踏實靠譜,戰功卓越的;還是喜歡因情誤事,優柔寡斷的?是見這可有可無的一面重要,還是幹淨利落将事辦踏實重要?”

此話一出,秦慎當即什麽雜七雜八的想法都沒有了,大師就是大師,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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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起,琬貞坐在床上出了會兒神,才突然發覺不對,自己昨夜不是在客棧的嗎,怎麽今早竟在宮裏?

栗亭便伺候她梳妝邊解釋道:“雲祢法師今晨曾求見公主,見您沒醒,便讓奴婢等您醒後代為通傳:昨夜客棧,秦大人捕獲了巫醫,已帶人回京複命了,他則将您送回了行宮。對了,他還說,在無音寺裏找到了關于長風門的線索……”

這一大串聽得琬貞腦袋嗡嗡的,她忙打斷道:“等等等等,你慢些說,巫醫找到了?”

栗亭昨夜昏了一晚上,很多事情壓根兒不知道,雲祢同她說的時候,她就有些雲裏霧裏的,什麽巫醫,什麽秦大人,長風門又是什麽?

現聽琬貞這麽一問,她只能點點頭:“是這麽說的。”

琬貞又問:“李貴妃那兒呢?”

栗亭更覺一頭霧水了,怎麽又扯上李貴妃了?

“今晨起來,淩霄閣那兒便靜悄悄的,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琬貞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解決李淑,再問長風門的事。

“擺駕淩霄閣。”

見她的轎子到了,淩霄閣門口守着的宮女忙上前道:“公主殿下,娘娘還在睡呢,您晚些再來吧。”

琬貞皺了皺眉頭,還在睡?這有點不大尋常。

她不動聲色打量宮女神情,宮女被她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有幾分畏縮,做賊心虛似的避開目光。

這幅表現可不像問心無愧,琬貞嗤笑,還沒醒?想蒙誰呢。

她用眼神示意栗亭開道,宮女見攔不住她,撲通一聲跪下了,“公主殿下,您還是別進去的好……”

琬貞步子一頓,回眸睨她:“怎麽,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那宮女欲言又止,卻不敢再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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