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肅太妃

肅太妃

琬貞冷哼一聲, 徑直走了進去。

怎料經過花園,草叢裏突然蹿出一道怪影,吓了衆人一跳。

待其站定, 琬貞才看清全貌——這東西從頭到腳蒙在一大塊花花綠綠的布裏頭, 因顏色與花草相近, 蹲在花叢裏時同周身環境融為一體, 沒人注意得到, 這才被其驀然現身驚到。

此物個頭不小,竟有一個人那麽高……不,那分明就是個人,兩側支楞起來的手臂, 頂部凸起的圓滾滾的頭, 都是人身上才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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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管此人裝扮成這副模樣是何用意, 目的倒十分明确,像股風似的往坐在轎上的琬貞撲來。

琬貞穩如泰山,任由兩側侍衛閃到轎子前頭, 一左一右架刀相迎, 怪人見勢不妙,忙剎住腳步, 僵立原地, 像野獸一樣,伸出“爪子”, 想威懾敵人。

琬貞抱了幾分看戲的心思,好端端的大活人, 蒙着布躲草叢裏, 怎麽,這是人當膩了, 想當幾天怪物嘗嘗鮮?

“把他身上的東西扯下來,本公主倒要看看是什麽在裝神弄鬼!”

侍衛拆此人身上厚布的時候,他掙紮得厲害,不過侍衛們有利器在手,連扯帶割的,總算把人從層層花布底下扒拉出來。

喲,還是個熟人,從布帳子裏拉扯出來的這位,可不就是所謂還睡着的李貴妃,李淑嗎?

琬貞慶幸自己沒喝水,否則鐵定得被嗆住。

大抵是被身上的厚布悶壞了,李淑整張臉都漲紅得厲害,瞧着熱氣騰騰的,頭上臉上都凝了層淡淡水霧。

侍衛們面面相觑地松了手,這可是堂堂貴妃,哪有人敢粗手粗腳拘着她。

琬貞倚在轎子靠背上,目光耐人尋味。

李淑平素極注重形象,出現在人前時,那是連頭發絲兒都不能叫人挑出錯處的,此時此刻,卻鬓發淩亂,衣衫不整。

她揚聲道:“李貴妃這是在玩什麽呢?”

出乎意料,李淑的反應極度遲鈍,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擡頭看轎上的琬貞。

琬貞皺了皺眉頭,“李……”她再度開口,不料那李淑突然像受了刺激似的,又一次猛沖向她的轎子。

侍衛們反應很快,但知道她是李貴妃,個個又不敢用力,反被她指甲撓了幾道,一番混鬥,李淑竟真擠到琬貞跟前。

她眼裏布滿血絲,死死瞪着她,似癫似癡,琬貞低頭看她,心裏只一個念頭——雖不知為何,這人八成瘋了。

李淑伸手來拉她,口中發出尖卻啞的嘶叫:“下來!下來!随本宮去向姑姑賠罪!”

琬貞揮袖,用力将其甩開,厲聲喝斥衆人:“發什麽呆?”

侍衛們終于回過神,死死将她制住,這貴妃不大正常啊……

李淑眼裏俨然沒有旁人,目光緊緊凝在琬貞面上,嘴中一直念叨,說什麽索命啊,什麽冤魂之類的鬼話。

但她狀态十分不穩定,發瘋到一半,忽又自顧自哭了起來,“是淑兒不對,淑兒不該動歪心思,姑姑你放過淑兒吧,嗚嗚……”

琬貞眼神轉冷,她這是裝瘋賣傻,還是受了什麽刺激?

“娘娘,您怎麽到這兒來了?可叫奴婢好找。”正當局面僵在這兒時,何茗自不遠處匆匆趕來,人未至,聲先到,“奴婢照顧不周,驚擾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琬貞居高臨下看着她,何茗躬身去扶李淑,李淑驚恐地躲開她:“姑姑,是姑姑來了,來帶走我了是不是!”

姑姑?琬貞若有所思,李淑為何一直念叨着肅太妃,見了肅太妃的貼身婢女,竟吓成這樣?

這何茗也奇怪,李淑如此,她倒不毫不意外似的。

何茗溫聲安撫道:“娘娘別怕,奴婢扶您回去歇息。”

李淑抖了抖:“不是姑姑要帶走我?”

何茗柔聲道:“娘娘想多了。”

李淑聞言逐漸平靜,目光重又變得呆滞迷茫。何茗點了兩個宮女送她回去,李淑乖乖被架着離開,像失了魂魄的木偶一樣。

琬貞頗有幾分不明就裏,這一夜間,淩霄閣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麽?怎麽天一亮,所有人都變了似的。

何茗送走李淑後,又轉身向她道:“公主殿下想必心有疑惑,還請随奴婢來。”

琬貞眯了眯眼睛:“有什麽話,不能在這兒說?”

何茗不卑不亢:“奴婢奉命,邀您去見一個人。”她也沒說那是誰,只悄悄沖着她展開左拳,她掌心躺着枚晶瑩剔透的耳墜子。

琬貞眸中閃過一絲詫異——那是肅太妃的東西,她心思急轉,腦中閃過一個離奇念頭。何茗朝她微微颔首,“她候您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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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琬貞心頭已有猜測,真被證實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本該死去的肅太妃此時竟好端端地坐在榻上,神情平靜,面色紅潤,也看不出半點身染癔症,亦或是中了劇毒的樣子。

肅太妃直入主題:“你想必很好奇,哀家怎麽還活着。”

琬貞面色不大好看:“你是假死。”

肅太妃笑了笑,她這張嚴肅的臉笑起來也不讨喜,“你比李淑聰明得多。她見了哀家,竟覺得是冤魂索命,被吓得失了智。”

琬貞目光愈發不善:“你整這一出,究竟是何用意?”

肅太妃淺抿一口茶,淡淡道:“你猜不出麽?自是為了金蟬脫殼。”

琬貞狐疑,“你是想以此擺脫李淑?”

“果然聰明。”肅太妃颔首,“你既來此,想必已查出李淑與外人勾結,在宮裏暗行巫蠱之術。”

琬貞沒點頭也沒搖頭,她沒搞清楚這肅太妃究竟是何立場,喊她過來說這些又是何用意。

肅太妃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顧自繼續講:“她第一回沾染巫蠱邪術,是為求子,好在撞破這髒事的不是旁人,正是哀家。她觸犯宮律,按說是要被打入冷宮的,但畢竟是親侄,哀家于心不忍,便替她瞞下此事,告誡她收手。她哭着應了。”

琬貞知道,李淑肯定沒真改過自新,否則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果然,肅太妃唏噓長嘆:“可哀家沒想到,她膽子這麽大,竟把心思打到皇帝身上,偷偷割了他一縷頭發,妄圖施蠱與皇帝永結同心,這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是殺頭大罪。哀家不敢再縱着她,誰知道她還能做出什麽荒唐事來,”

“于是哀家找了個借口,罰她禁足一月,希望她吃了苦頭,能迷途知返。”肅太妃緩緩搖了搖頭,“誰能想到,這一個月,她非但沒有半點悔過,反懷恨在心,借口送禮,給哀家的熏香裏下料,哀家毫無提防,好在苗奇發現得及時,否則可能真就着了她的道。”

琬貞目光微凝,怎麽,這意思是說,她那見了牲畜便發狂的怪病,原是裝出來的?

肅太妃并未否認,“哀家想知道,她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于是将計就計,假意裝病。”

“但……你沒想到她會知道你的秘密?”

肅太妃愣了愣,對上琬貞狡黠的眼睛。

琬貞慢悠悠道:“她以此要挾,逼迫你來了行宮?”

肅太妃神色複雜:“一日的功夫,你竟能查到這麽多。”

事已至此,她也沒什麽好瞞的了。

李淑不想殺她,她只想讓肅太妃自此呆呆傻傻,受她掌控,肅太妃自是不願,但有這個把柄在對方手上,肅太妃不想硬碰硬,誰知道李淑這行事乖張瘋魔的會做出什麽事來。

她決心曲線自救。

先是以做法事為由召見無音寺和尚,意圖暗求舊情人幫忙,但李淑的同夥竟比她想象得狠厲強大得多,殺人不眨眼。沈郎那兒是指望不上了,魚死網破也不一定有生路。

她頓覺進退維谷。

但轉機很快出現——琬貞居然突然來了行宮。

肅太妃看着她,神色有些複雜:“你和別的孩子從來都不一樣,哀家以往對你頗有微詞,但這樁事,若換那些個乖巧聽話的孩子來,是半點指望不上的。”

琬貞哼了一聲,“我可沒想幫你,是你在利用我。”

她說得直白,事實也相差無幾。

肅太妃料定琬貞會通過苗奇和何茗的證詞鎖定李淑,她可以放心“死去”,等琬貞将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成功抓獲李淑這個兇手。

屆時,即便李淑說出她與沈郎舊事,也沒人會信這個奉行巫蠱之術的殺人兇手的荒唐之言,更何況,她已經“死了”,死者為大,便是有人懷疑,又怎麽能去給無辜死者潑污水呢?

琬貞有些意外,她這是還想繼續當“死人”?

“你不打算回宮?”

肅太妃目光平和,這是琬貞第一次在這個冷漠嚴肅的女人面上見到如此安詳的神情。

“若是半個月前,哀家确是想收拾完李淑,即刻回宮的,但……”她站起身,行至窗邊,眺望遠方群山,“這些日子,哀家困在此間,只能看着窗口這小小一片天,看久了,便覺得其實和在宮裏差不多,只不過宮裏的天更大罷了。但都有邊有界,真正的天是什麽樣子,哀家幾乎要忘光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深宮t幾十年,哀家不記得宮外是何光景,不記得自由是何滋味。”

琬貞不以為意,比起後宮妃嫔,她要自由得多,因而并不太能切身體會肅太妃的感慨,她只覺得奇怪:“你若想走,靜悄悄地離開豈不更好,叫我一個外人知了你的打算,不是圖增麻煩?”

肅太妃回身看她:“哀家之所以想見你,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不幫。”琬貞起身告辭,什麽啊,說了兩句話還真當咱們關系和睦融洽了?沒計較你暗戳戳利用我,已經是本公主寬宏大量了。

肅太妃喚住她:“你來這兒,難道只是閑來無事出來逛逛嗎?”

琬貞步伐微頓,肅太妃又問,“行宮那麽多,為何偏偏選了這又偏又破的?”

“本公主樂意。”琬貞繞開她往外走。

“你是為了長風門?”

琬貞詫異回眸,肅太妃籠着袖子遠遠看着已走到門邊的她,“哀家回回來這行宮,要麽為了無音寺,要麽為了長風門,推己及人,料想你也差不多。”

琬貞目光晦暗:“你知道長風門?”

肅太妃颔首:“那是哀家外祖的基業,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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