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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第 5 章

幹什麽扯她頭發啊……

沈知鳶暗惱。悄悄贊同“手癢”二字,又不敢在面上表露分毫。

“你是不是在罵我?”

少年似笑非笑。

“沒有!”沈知鳶故作淡定。

他哼笑着搖頭,不置可否,望向那道從漫天風沙間漸漸清晰的白影。

是那頭白狼,一步步邁向他們,嘴裏叼着什麽,躬身一躍,轉瞬便到了少年身邊。

“辛苦了。”少年拍拍它的腦袋。

風沙太大,它的毛色不如之前發亮,可還是白得醒目。白狼将嘴裏叼着的東西給了少年。

是把弩。

沈知鳶只在書裏看過,好奇打量着。餘光裏,這才發現不遠處還有支折斷的箭矢。她愣了愣,不太記得之前有沒有了。

祁酩舟注意到她的目光,撥了撥弩的懸刀,擡眸問她:“試試?”

弓弩應景地發出聲咔噠。

明顯是好的。

沈知鳶吓了大跳,以為他在試探她,連忙擺手:“我試這個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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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料少年看着她,微歪腦袋,目光涼淡地落在她身上,不帶半分溫度。半晌,卻倏忽笑吟吟道:

“殺了我?”

那把弩被随意丢她懷裏了

“什麽?”沈知鳶愣愣擡頭,有心說點什麽,又不曉得說什麽,抱着那把弩不知所措。

北疏勒的風沙确确實實很大。即使他們離得近了,風一吹,沙一沒,他的身影依舊會變得隐約模糊。好似随時都要在她眼皮底下消失。

又是收屍,又是殺他……

沈知鳶愣在原處,有心說什麽,又不曉得該怎麽說。

突然間,聽見少年噗嗤笑出聲。

“緊張什麽?讓你殺了我,和你能殺我完全是兩回事。”

那把弩又被他拿回去,随意在手裏把玩着。另手摸着白狼的腦袋,躺靠着,一副懶散不經心的模樣。獨視線,從始至終都落在城牆之外的某處地方。

沈知鳶想了想,還是上前,小心翼翼地問他:“你在看什麽?”

這是她第二回主動找了話題。

祁酩舟詫異地看她眼,輕叩懸刀,若有所思地笑道:“你猜?”

沈知鳶踮起腳,努力讓視線趕上他的高度,卻還是只能看見片黃沙。

她搖搖頭,如實道:“我猜不出來。或許你可以和我說?”

說說話吧。

和她說說話吧。

這樣可能會心情好點?就不會有這種像要自我了斷的想法了。

“沈知鳶。”

冷不丁聽他喊。

沈知鳶扭過頭,和那把正對着她的弩撞個正着。

“你在擔心我死了?”

少年好心情地眯了眯雙眼笑道:

“沒必要哦。你掉腦袋的可能性,可比我掉腦袋的大多了。”

他将弓弩對準她,半分不猶豫地叩了懸刀。

咔的一聲。

沈知鳶身體一抖,猛地捂住耳朵,腦袋也縮進去,牙齒都在發顫。

片刻,無事發生。

耳邊是少年沒壓抑住的朗笑。

“自己都怕死還管我死不死的,你可真有趣。”

沈知鳶沒忍住把眼眯開條縫,看見少年将弩丢到一旁,大笑着笑倒在白狼身上,兩顆虎牙分外明顯。

不曉得什麽這麽好笑,他罕有地笑得連瞳仁都瞧不見:

“讓我越來越想殺你了。”

回去的路上,沈知鳶低着頭一言不發。遇着小石子擋路,想踢一腳,又覺着自己如果是石頭,被這樣一踢得痛死,沒忍心踢。

沒箭的弩……沒箭的弩!拿這玩意對她,圖什麽呢?她只能悶悶地在心裏嘀咕。

殺殺殺。

不是殺他就是殺她。

他這麽有本事幹嘛不把天下人都殺光了?最好連鎮南王一起,那她就能直接守寡了……等等,她的想法怎麽這麽危險了?沈知鳶飛速住腦。

“你在想什麽?”

祁酩舟好奇地問。

看了她一路,看着她的表情從氣惱、煩悶、幡然醒悟,又到懊惱愧疚,相當精彩。

沈知鳶不想搭理他又不想不回話,只輕輕搖頭。

石門轟然而開。

屋裏卻只剩兩人坐在桌邊,瑟瑟發抖。元木坐在角落裏,拿塊發灰的布帛,上上下下仔細擦拭着那根鷹頭拐,神情淡然。

“胡三胡四。”元木突然喊道。

那兩人打了個哆嗦,卻故作鎮定,惡狠狠道:“幹什麽,沒看見我兩在沉思嗎?”

他們對視一眼,又看眼角落那堆木箱裏,輕微點頭,彼此都在眼神裏得了一致的貪婪想法。

“我是想問你們今晚要在這住嗎?”元木好脾氣地笑笑,側目望向剛回來的少年少女,“就回來啦?”

沈知鳶輕輕點頭。

暗自奇怪剩的那八人去哪了,卻也不太關心別人的事,尤其那些明顯不像好東西的人。

“我下了面,阿囡你要吃麽?”元木又溫聲開口,指着桌旁一大鍋的面,“你娘以前教我的法子。”

沈知鳶記得元木說過,他娘子是大齊人。這面條的味道,一聞确确實實像大齊的。

肚子裏犯饞蟲,沈知鳶卻還是搖搖頭:“不用了,謝謝您。”

“你早上就吃那麽點吃得飽?我還以為你是去了大齊吃不慣這兒的食物了,怎麽連大齊的面食也不吃了?那我下這一大鍋給誰吃,你以前可都是連鍋端的。”元木眉頭越擰越緊。

他接着是喋喋一段數落。

說她要多吃點對身體好,現在瘦得像皮包骨之類的。

怪得很,祁酩舟在旁邊聽了,還哼一聲:“我也覺着。”

元木立時就像找到了陣營,說得更起勁。

沈知鳶走又走不了,打斷又打斷無效,只能乖乖坐在一旁點頭。

元木甚至不由分說給她盛了一碗:“這點總吃得掉了吧?”

完全不是一點,整碗都盛滿了。沈知鳶胃口實在沒這麽大,可對視上元木殷切的目光,她小幅點頭:“好的。”

元木這才滿意。

“阿爺就剩你一個崽了。要不是你五個兄長統統戰死,最近、最近也該到他們回家的時候了,斷然比現在熱鬧。”元木的目光掃過一旁交頭接耳的胡三胡四,厭惡的神情一閃而過。

他又看看坐在沈知鳶身側的少年,不着痕跡地往沈知鳶手裏塞了些什麽叮當響的東西。

是疏勒的方錢。

“實在忙,不給阿爺寫信也沒事,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元木手指幹瘦,幾乎只剩層皮貼着骨頭,力道可半分不小。沈知鳶試圖把手抽出來,指尖卻被一根根合上:“這些你自己留着,別什麽都添補家用。他欺負你就告訴阿爺,阿爺年紀雖大,揍他一頓還是不成問題。再不行回家,阿爺養你一個費什麽事麽?”

後邊的話故意提高音量,邊說邊看祁酩舟,明顯是說給他聽的。

沈知鳶微歪腦袋。

身側少年也正巧歪了下腦袋。

兩人都看着元木,蹙眉,露出如出一轍的困惑表情。

“阿爺,我真不是……”沈知鳶在方才就已經把這句“我不是您阿囡”重複了好多遍,這會兒又一次開口。

“換人了?是當初那小子對你不好啊。”

元木打斷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知鳶,恍然大悟,分外輕柔地摸着自己的鷹頭拐:

“你放心,遇着他阿爺會幫你解決了。你阿兄在的話也不會放過他的”

他看向角落的木箱,若有若無一笑,嗓音輕得除了自己外沒人聽得着。

一碗面好賴是吃光了。

沈知鳶揉着微脹的小腹,慢吞吞地跟在少年後頭往房裏走。

元木給的方錢被她放在了碗下。

他好像怎麽樣都要把她認成他阿囡了。沈知鳶不清楚這和他五個兒子的死有沒有關系。

她在太醫院見過一類人,家庭發生巨大變故後拒絕面對現實,活在自己構建的世界裏。

沈知鳶記得有個七十歲的阿婆,父母兒女丈夫本來要從其他地方來看她,卻在路上被山匪殺光了,她聽見消息後當場暈過去。

醒來後,不論旁人怎麽和她說,那阿婆都記不住親人逝世之事。從早到晚地開門關門,相信他們正在從外地來探望她的路上。只要遇見年歲和自己兒子相仿的孩子,她就會拿着自己給他織的小衣追上去非要人穿,把鄰裏吓個半死。

當然元木也有可能單純年紀大,記憶也不如從前了。

沈知鳶坐在疊席上邊發呆邊想。

才發現窗戶上糊得那層東西原來是可以取下來的,四角盯了釘子,是一層挂在上面的擋風板。

近午時,清風入內,暖洋洋的。沈知鳶閑适地伸了個懶腰,視線卻被自己的烏發擋個嚴嚴實實。

是哦,她的發帶還在祁酩舟那……

沈知路揪着自己的頭發犯了難。他把她的發髻扯散了,卻沒有把發帶還給她。披頭散發多失禮,難道要一直這樣嗎?

“祁——”

沈知鳶想喊他還發帶。突然有陰影兜落,她被揪住頭發往下拽,面目一下變得猙獰了。

她試圖将腦袋往後倒,看看幹這事的人什麽神情,腦袋卻被只溫熱的大掌摁住。

“別動,等會被揪禿了我可不管。”

少年不滿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發間簌簌,他好像……在幫她紮頭發?該午睡了,沈知鳶本來有點犯困,這會兒被吓醒大半,輕輕的:“我的頭發怎、怎麽了嗎?”

“沒有。”祁酩舟動作不停,幾下就給她在鬓邊紮了兩個小辮子,懶懶道,“因為覺得會比禿了好看。”

“嗯?”沈知鳶沒聽懂。

“就是,”他頓了頓,用她的發帶把他紮的辮子束好,慢吞吞道,“剛剛看見你坐在那,在想要不要把你頭發剃光了。但剃光了,我的珊瑚珠往哪挂?弄丢了虧的還是我。”

所以幫她紮辮子,就為了挂住他的珊瑚珠?沈知鳶眼皮子打架,卻還是撐着扭頭看看他說這話的神情像不像個正常人。

明明有“不給她戴”的合理選擇。

“說了別動。”

腦瓜子被用力一彈,少年揪住她的頭發,不虞道:

“一個珊瑚珠一個腦袋,弄丢了你準備賠幾個腦袋給我?”

又來了。

沈知鳶更犯困,悄悄打個哈欠。

她現在反正看出一件事。

祁酩舟好像确實不打算殺她。

不清楚原因,但比起殺她,他似乎更喜歡用“殺她”來吓唬她……

“頭低點。”

聽見他沒好氣道。

影子落在疊席上分明是很溫柔的模樣,動作卻揪得她頭皮都痛。

沈知鳶依言低了低頭。

就這樣吧。

要死了再說。

“祁酩舟。”

她喊他,困得又打個哈欠,得他托着腦袋才不至于小雞啄米似地點個不停,迷迷糊糊道:

“輕點兒,不要真把我揪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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