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15章 第 15 章

兩個時辰後。

廢墟間行過數架篷車。

日光正正和煦,将篷車頂都鍍層生機勃勃的金邊。在碎石瓦礫間,有幾分錯亂的繁華之意。

馬蹄陣陣,鈴響不斷,人的喧鬧聲混着悠揚的疏勒歌謠飄在荒城上空,直往不見盡頭的天際交界處。

烏赫仁賢帶着商隊重新上路了。

站在最後輛的篷車邊,他向石屋門口的少年少女揮手,和藹笑道:“有緣再見。”

他打心底認為他們是新成親的少年夫妻,面子薄不願承認,也不執着去随份禮。

行商之人,自當五湖四海地交友,烏赫仁賢望向沈知鳶笑道:“久聞上京商貿繁華,我們此番定然要去增增見識。小娘子以後若是回大齊,興許可以上北烏字號尋我們。”

“您也是,一路順風!”

沈知鳶揚着笑臉,揮手道。

烏赫諾卻突然擡頭,看向烏赫仁賢道:“爹您稍等。”

語罷,他小跑着到沈知鳶面前,摸了摸下颌,不自在地道:

“我們北疏勒向來沒那麽多規矩,嫁娶也是,主講一個眼緣。我爹娘都是在祭典上看對眼,也和和滿滿過到現在。”

隐約猜出他要說什麽,

祁酩舟眉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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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鳶卻沒懂他為什麽要說這個,困惑地應了一聲。

“你長得好,身段也好。如果有了孩子,不管像誰都會很好看。我可以将他教導成聲名赫赫的勇士。我要去大齊,而你是大齊人,會很合适的。我們可以先相處看看。”

面前魁梧的青年又說,黝黑皮膚漸漸泛起紅意。他的漢語不算太流利,卻已經盡可能說得體面,支支吾吾問她:

“所以,你要不要試着跟我走?”

這前後有什麽關聯嗎?

沈知鳶愣了愣,都沒想好怎麽回答,耳邊驟然響起少年滿含不虞的嗓音:

“不行。”

她驀地被摁住腦袋,人也被他扯到身後。視野裏青年的身影很快不見。

這個方向望去,正好瞧見少年輪廓分明的側臉,下颌隐隐緊繃。

“抱歉啊,”

少年摁着她的腦袋,輕輕往下,不許她再往烏赫諾看去了。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揚揚眉,輕笑着道:

“她答應了要和我走。”

說是抱歉,嗓音卻沒多少歉意。

沈知鳶想起他最開始的死亡威脅,縮了縮脖子,沒敢反駁,小小聲地“嗯”一聲。

“這樣啊。”烏赫諾目光流連在他們之間,目露惋惜,卻很快釋然笑道,“阿爺說的果然沒錯。”

他往回走,灑脫地揚起手道:

“祝二位百年好合。”

熙熙攘攘的商隊穿過崩塌的城池,一路向着正前方茫茫戈壁,很快消失在沈知鳶的視野裏。

默然半晌,沈知鳶實在沒忍住,側過臉問:“他為什麽要祝我們百年好合啊?”

“我哪知道。”

少年比她還奇怪,困惑地望回來,滿不在意道:

“随便吧,總比百年壞分要好。”

好像是這個道理。

畢竟是大齊傳來的,北疏勒人不熟悉個中含義也正常。反正不是個壞詞。

“是哦。”

沈知鳶很快不在意了,随口應道:

“那就百年好合吧。”

鬼城又歸複最開始的死寂。

遠遠望去,淨是斷壁殘垣。想起它以前“不夜城”的名號,沈知鳶莫名有些惋惜。

“還看呢?”

突然聽見少年不耐煩地啧一聲:

“要不要帶你追上去再好好說個話?”

一股子火藥味。

……誰又惹他了?

沈知鳶實在搞不懂他這上一刻好端端,下一刻陰陽怪氣的性子。

稍帶思索,以為祁酩舟是對烏赫諾有些意見,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替他說幾句話,溫聲道:“其實烏赫諾人蠻好的,沒有惡意。”

祁酩舟看她眼,意味不明地輕呵:

“你人也挺好的。”

“真的。”沈知鳶以為他不信,掰着手指補充,“他不會坐地起價,行商誠信,剛我和他買東西時就是。”

“……挺好,我都想讓你兩再熟識一下了。”

少年皮笑肉不笑。

“是吧?”沈知鳶立刻點頭,“誠信本來就難得,在商戶裏,更是難能可貴了。”

祁酩舟:“……”

“而且他來往大齊數回,懂得也多,對臨近的路線了如指掌。”

“……”

“還有——”

她竟然還能接着往下講?

這麽想講,怎麽不講喜服的事?

“沈知鳶。”

祁酩舟實在忍無可忍:

“你要不幹脆再問問他年齡多大、兄弟姐妹有幾個、人好不好、家住何方、風景如何?”

咦。

沈知鳶愣了下,他想知道嘛?

“那下次我問問,不過那應該要好久了。”沈知鳶應得很快。

卻聽少年冷笑一聲:

“你還惋惜上了?”

“行,你好好惋惜。有需要喊我一聲,我送你過去。”他面無表情道。

沈知鳶遲疑眨眼,看着他轉過身,大步往回走,卻沒走多遠。

少年蹲下身,背對着她撥弄那只花色的海東青。發辮被疾風吹動,墜着的紅珊瑚當啷作響。

“祁酩舟。”

想了想,沈知鳶還是喊他。

一片寂靜。

少年背對她,渾然未聽見似的。

半晌。

才聽見他沒好氣地應:

“沒死。”

卻還是背對她。

“祁酩舟。”

她又喊了一聲,走過去,也蹲在他身側看那只海東青,試探着問:“你在生氣嗎?”

“笑話。”

本來以為還不會被理。

熟料話音剛落,他立刻就回頭,烏眉一揚,冷笑“呵”了聲:

“我哪會生氣?我生什麽氣?”

沈知鳶:“……”

好像就是生氣了。

越想越不明白,沈知鳶擰眉半晌,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他方才的話,她恍然大悟:“如果有機會回上京,我一定立刻就去問他——”

“沈知鳶。”

少年咬牙切齒打斷她:

“你故意的嗎?”

“什麽?”

沈知鳶一愣。

突然間,衣袖傳來股大力。她被扯住手腕,蠻橫往下一帶。

“祁酩舟!”

沈知鳶一驚,喊他的名字音量都大了不少。伴着聲“咚”,他直接把她拽倒在草地上。

土壤綿軟,根根分明的青草針刺似地紮在脖頸上。

竟然不疼。

太陽落在身上,還暖烘烘的。

掌心貼着片青草,癢癢麻麻的,還有點隐約的濕意,沈知鳶卻莫名有點兒懶得動。

微眯眼,迎着日光往穹頂看去,眼前卻突然一暗。她的臉被掐住,輕重交替地捏着。

“你再說一下他試試呢?”

那張昳麗非常的面龐在眼前放大,連他瞳仁裏的她都變得清晰可見。

少年也坐下,單手撐在她身側,垂首,束發的銀飾泛着冰冷危險的光澤。沈知鳶莫名呼吸一滞,看着他笑吟吟道:

“我舍不得殺你,但絕對舍得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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