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第 16 章

少年逆着光,眸色晦深,似潛藏危險不見底的黑暗,身後卻是碧空和朗日。

她該怕的。

但實在是聽太多回了,她有點兒……

有點兒習慣了。

沈知鳶打着哈欠想,不太怕,還稍稍有點困。

“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嘛。”

她輕輕的,說的自然而然:“我和他又不熟。”

少年怔愣。

“我沒有不想聽你講話。”

他抿了下唇,不太自在地別過臉,手卻精準把她的臉更往兩側扯了扯。

“那你和我熟點嗎?”

他問,狀似不經意的。

“那不,”沈知鳶剛開頭,又被打斷了。

“想好再回答。”

少年威脅性地捏了捏她的臉,又湊近了,漂亮的丹鳳眼危險一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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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子好聞的陽光香和陽光一起充盈滿懷。

要想什麽啊?

沈知鳶不明白,望向他,含糊不清地應着:“那不肯定的嘛?”

/

烏赫仁賢走沒多久,他們也趁着天還亮着上路了。

沈知鳶回頭望去,鬼城的輪廓逐漸在沙塵中隐沒。

身側少年雙臂橫過她,毫不費力地勒着缰繩。呼吸間,灼熱的氣息和清風一道拂過她的脖頸。

沈知鳶不适地縮縮脖頸。

可入鄉随俗、入鄉随俗,從頭到尾都不見祁酩舟神色異常,那既是北疏勒習以為常的事她也不該覺着別扭。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高興和不高興得都可真突然啊。

“祁酩舟。”

沈知鳶含蓄地打了個哈欠,小小聲問:“你要去哪啊?”

身下那匹棗色的駿馬步履穩健,踩着陽光鋪就的地面,載他們緩緩穿過元木栽種的那片樹林。

“攣鞮部。有何指教?”

祁酩舟低頭觑她眼,想了想,又問:“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沈知鳶搖搖頭:“沒有。”

不在大齊其實去哪都一樣。

……就算在大齊,其實去哪也一樣。她根本就沒怎麽出過宮。

不過,他原來是攣鞮部的嗎?攣鞮部是統領北疏勒的核心部落,也信奉白狼,他們的直系便相當北疏勒皇室。

突然想起件事,沈知鳶抖了下。

“問你個事。”她小心翼翼地開口

“說。”

視野漸漸開闊,已經到了林子邊緣,遠處是連着綿綿青山的無垠草原。祁酩舟算了算時間:“估計明早才能到了。”

沈知鳶點點頭,沒多大意見。

“就左日逐王你認識嗎?”她斟酌着字句,音量偏低,“會遇見嗎?”

如果會遇見,她得趁早打聽清楚他什麽模樣趕緊避開。即使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被扒皮吮血吃肉。

兩側卻突然風聲驟急。

是他驟然勒緊缰繩,馬駒提速,帶着她從林間奔向寬闊的草原。

“什麽?”

祁酩舟沒聽清,在呼嘯的疾風裏問。說話時胸腔的震動,隔着衣裳一路傳到她這兒。

風從臉頰刮過,像教養嬷嬷打在臉上的巴掌。沈知鳶咬緊牙關,拼了命地才沒讓自己叫出聲。

“沒事!”

她提高音量,一個字也不想再問。

太陽西沉,漸漸月上枝頭。

沈知鳶兩頰被漠北砭骨的疾風吹得幹疼,大腿內側也是,在馬匹颠沛間約莫磨破皮了,火辣辣的痛。她卻不如最開始那般緊繃,困意漸漸席卷。

“這你也能犯困?”

祁酩舟好笑地看她眼,啧啧稱奇:“你是真別當鳶了,當豬才适合你。”

沈知鳶想反駁幾句。

才開口,卻是個綿長的哈欠。

“噗。”

祁酩舟沒忍住笑出聲。

突然間,周圍枝葉片刻晃動,似有人影一閃而過。

他笑意更甚,卻只當沒看見,将懷裏姑娘家戴的帷帽往下摁了摁,懶洋洋道:“睡吧睡吧,你當豬這事我會保密的。”

“我沒困。”沈知鳶嘴硬。

“嗯嗯。”少年很敷衍,“你只是眼睛小。”

“我眼睛不小的。”

沈知鳶輕聲替自己辯解:“可能是水土不服才容易困嘛。”

結果沈知鳶都不曉得什麽時候睡着了。

還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

夢見只通體雪白的野狼,瞳孔碧綠,屹立在幽暗森林和遼闊草原的交界處。遠遠望向她,目露兇光,活像要将她抽筋扒皮、拆骨入腹。

突然由遠奔來。

成了道雪白的閃電隔裂天地。

——她不好吃的啊!

子時。

疾風怒號。

沈知鳶被吓醒,突地彈起來,滿頭虛汗。夢裏那雙虎視眈眈的狼眼,還在腦海中揮之不散。

她驚魂未定,用力拍拍自己的兩頰,環視四周,才發現周遭空無一人。

衣服從身上滑落,是祁酩舟新換的那件,她原先靠在石頭睡着了。

聽見幾聲提醒式的鷹鳴。

海東青立在她頭頂的樹枝,琥珀色的鳥瞳正對她。

時下寂靜,無風無雲。

連海東青以喙理毛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沈知鳶将祁酩舟的衣服疊好抱在懷裏,雙手環膝,頭也一同搭在膝蓋上,打個綿長的哈欠,不自覺往海東青那靠。

大半夜。一人一鳥。

……一點都不安全的樣子,還有祁酩舟也不見了。

沈知鳶擰着眉回憶,隐約感覺睡着時,鼻腔裏似乎湧入股濃烈的血腥味。

不會有人對他動手吧?

沈知鳶抿緊唇。

餘光裏,突然瞥見石頭後的一點紅。她立刻就彈坐起來,把那只海東青給吓了大跳。

海東青落在她的肩膀。

用毛茸茸的鳥首和翅翼頂頂她。

竟然真的是血。

沈知鳶指尖沾着湊到鼻子下,心裏一個咯噔。

不知何時起了霧,四方已經看不太清,寒氣隐隐穿過衣裳。風一吹,似乎還能聽見隐約的嗚咽聲。

沈知鳶胳膊起了細密的疙瘩,打了個哆嗦,抱緊懷裏的衣服。

海東青歪着腦袋看她。

像看出她在害怕,用翅膀安撫似地拍拍她的腦袋,驀地振翅往樹林裏飛。

同時。

“啊啊啊啊——!”

尖銳刺耳的叫聲響徹雲霄。

震得枝葉晃動一二。

沈知鳶心裏一緊。

見海東青飛速沖去,再不猶豫,以為是祁酩舟出事了,趕忙跟着沖去。

沾着水露的枝葉冷冷抽在面上。

行過小道,穿過林間,視線陡然開闊。

隐約聽見少年冰涼的警告:

“閉嘴。”

“吵醒她我可就沒興趣玩了。”

白浪迸濺,飛流直下。

嘩嘩水聲裏,最先撞入眼簾的,是從溪流邊到石壁頂,沿着瀑布流淌的方向立滿的純色白狼。有幾匹圍着歪脖子樹旁抖如篩糠的黑衣人,咧開狼嘴。

再往上,背後一輪銀月,少年支起條腿坐在高聳的石壁,長腿垂落,衣領微敞,脖頸系黑繩的雪白狼牙被風吹得左右曳動。

“就這還來殺我。”

他戲谑挑眉,摸了摸身側毛茸茸的腦袋,垂睫,懶洋洋地笑道:

“瞧不起誰呢。”

神情卻俶爾微頓。

少年垂睫同她對視,眉眼纏繞林間穿行的疾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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