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19章 第 19 章

祁酩舟離開沒多久,便有侍女端着個盛淺黃色奶酪的碟子進來。

“我叫烏蘭朵,被差來服侍您的侍女。”她束着兩條粗粗的麻花辮,毫不掩飾眸中輕慢。

沈知鳶沒料到對方漢語流利,剛要說話。“啪”的一聲,烏蘭朵将碟子放在桌上。切條的奶酪都撒出來了。

“馬奶酪,您要嘗嘗嗎?”烏蘭朵笑笑,卻隐隐有幾分不懷好意,“午膳還沒這麽快,您可以先用這個墊墊肚子。”

一看就是沒做好、快壞的。

早聽說今年不單大齊收成糟糕,南北疏勒也降雨銳減,都過得不好。連這種質量的馬奶酪都要留着,傳聞約莫當真。

沈知鳶不忍心拂她意,特地挑了還算大的奶酪笑道:“謝謝。”

疏勒和大齊可不一樣,揀小的拿是不給面子。反正是快壞的,又不是壞的。

沈知鳶不是很在意,正吃着,又聽烏蘭朵問:“你還想吃什麽?”

她約莫沒料到沈知鳶能聽懂,用疏勒語低聲抱怨着:“半個時辰就用膳了,不能等着嗎?事真多。”

是還有事要忙嗎?

沈知鳶陡然反應過來。

換作是她,拿奶酪、和後來說話的這些時間,至少可以洗五件衣裳,也就是三文錢,能換塊糖吃,或是買捧蝦米。

沈知鳶生幾分歉意,忙将手裏的奶酪一口吃掉,輕聲道:“那個……我還想睡會兒,您可以先去忙您的事,有事我再喊您行嗎?”

“好的。”烏蘭朵當然沒有推脫,沒幾分敬意地假惺惺笑道,“那您有事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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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還要嘴碎地嘟囔句:“大齊人還真好意思拿自己當主子。”

沈知鳶只當沒聽見,餘光瞥見那碟奶酪,想起點事喊道:“烏蘭朵。”

三年前,大齊鬧旱災,連齊後也只能以陳茶待客,新茶留着自己用。然而有回,宮女忘撤陳茶了,被齊後活活打死。

沈知鳶對這事印象特別深刻還是因着當時齊後誤用那盞茶後,立刻冷笑摔杯,正好砸在沈知鳶腦門上,差點把她整個人砸暈過去。

“這個記得拿走。”

感覺祁酩舟不會這樣,沈知鳶還是望向馬奶酪好心提醒: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吃的吧?”

日光從天窗大片大片灑落,無形柔和了少女身側的輪廓。她端坐床邊,笑語盈盈,溫溫和和地望來,一副與世無争的淡然模樣。

烏蘭朵瞧着卻心裏一陣發寒。

這大齊姑娘竟不是想象中那般好拿捏!

這話定是在警告她:

馬奶酪的事,我同左日逐王說一聲,你以為你還能讨好嗎?

想起那位大人的手段,烏蘭朵打了個哆嗦,又聽姑娘家溫溫和和地問:

“您身體不舒服嗎?”

第二次警告!

烏蘭朵只恨自己鬼迷心竅,作為土生土長的北疏勒人排外慣了。

“沒有,多謝大人挂念。”

她悔得腸都青了,忙歉然行禮,“還有馬奶酪一事,望您恕罪。”

“這是上回剩的。我想您路途勞累,便擅作主張想讓您先墊墊肚子。”

烏蘭朵上前端起碟子,垂首恭敬道:“新奶酪應該制好了,我這就去給您拿。”

咦。

沈知鳶愣了下,沒明白她怎麽突然變了個态度,卻還是笑道:“謝謝!”

“但不用啦,你去忙你的就好。”

她擺擺手。對方卻不知為何頭低得愈發低:“我一定盡快拿來。”

沈知鳶一頭霧水地看着她離開。

先前還以為她不大喜歡她,是誤會了?沈知鳶更有點抱歉。

等了會兒,烏蘭朵還沒回來。

她就想在附近走走。

出了帳門,視線卻突然被一株灰綠色、莖葉生刺的草吸引。

這是小薊嗎?

曬幹後能止血散瘀,解毒消癰。

沈知鳶還是第一回看見活的。她蹲下來好奇打量着,見旁邊有落下的枯葉,一并撿起了要放進荷包。

突然聽見陌生的嗓音問:

“你在幹什麽?”

是個抱着柴草的青年,約莫是路過,瞧見她的樣子好奇,指着那株小薊好心提醒:

“你最好不要亂碰它,手會沾到苦味的。平日裏飼馬用的,馬都不喜歡吃。”

飼、飼馬?好像有點可惜。

“這個叫小薊。”沈知鳶向他解釋,“曬幹後入藥,能治熱毒風并胸膈煩悶,開胃下食,還能退熱、補虛損。”

“這樣啊。”

對方明顯不信,卻還是笑着附和:“我還有事忙,下回見。”

“下回見。”

沈知鳶也笑,揮揮手,倒不執着去說服他。

她小心地拿着那兩片小薊的葉子,取下荷包,裏面已經沒剩什麽了。

她能給玉珠的東西本來就不多,更何況買衣服時還抵用了。

剩的方錢根本不夠回大齊。

但她一定要回去。

這是和娘親的約定,一定會好好活下去,一定會去宮牆外看看。

沈知鳶清點好荷包裏的東西,分出三分之二,留着臨行前贈給祁酩舟作報答。

雖然他老說要殺她。

也老要她哭。

還老吓唬她又喜怒無常。

……喔,加一條回把她打暈。

但畢竟啦,畢竟沒真砍掉她腦袋,也沒有把她揍得奄奄一息。

如果不是他,她要麽被那群心思不正的侍衛怎麽樣了,要麽到南疏勒受另一番折磨。

別提現在這樣,還能想離開北疏勒後,要去哪裏哪裏游歷一遭。

就這點,沈知鳶還是感激他的。

反正她早晚要走啦。

也沒必要太計較——

突然間,脖頸後被塞了個什麽東西,麻麻癢癢的。

沈知鳶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呼呼疾風裏,響起少年不滿的話語:

“大老遠就看你笑呢。這麽開心?”

她被揪住頭發被往後,被迫仰起臉,自下向上地對上少年懶懶望來的目光。

瞧清那點兒頑劣的笑意,當然也瞧清他手裏那根長長的、帶着點兒毛刺的草……

……草?

沈知鳶難以置信瞪大眼睛。

腦海裏浮現出黑啾啾的、好多只腳的蟲子在脖子上爬的場景,胳膊立刻起了層細密疙瘩。

沈知鳶想讓他把草拿走。

下一瞬,臉卻被揪住往兩側扯。

“你怎麽沖他也笑啊?”

祁酩舟渾然未察她眸裏的譴責,稍帶不滿道:

“你沖他們都笑,那我呢?帶你回來的又不是他們。”

他那頭剛給她弄了個假身份。

她這頭倒和人熱火朝天。

……公平嗎?

捏她臉的力度又加大幾分。

沈知鳶都要說不出話了。

生點兒惱意:“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少年微歪腦袋,想了想,突然彎眉,眸中盛滿頑劣的笑意:“那你哭一個給我看吧。”

脖頸那株草同時動着,帶幾分懲罰意味,撓得她拼命縮脖子。

……蟲子。

蟲子!

對上那雙笑吟吟的眸子,沈知鳶突然後知後覺地把所有事一起惱火了。

剛才是誰說不計較的,反正不是她。

“祁酩舟。”

她擡頭,在少年錯愕的目光裏,“咚”地用力撞在他額頭上,惱惱的:

“你暫時不要和我講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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