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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祁酩舟下朝回來時,遠遠的,就覺着有哪裏不對勁。

姑娘家蹲在帳子門口,盯着株草看。聽見聲響,擡了眸,天日正好,她迎着點融融日光同他對視。

然後……刷地低下頭,一副不要搭理他的模樣。

祁酩舟愣了愣。

她卻好像反應過來,又把腦袋擡起來,目光游離地和他做口型說:

“中午好。”

不和他對視。

好像也不太管他理沒理她。

祁酩舟擰眉,看着她拍拍衣擺起身,不耐地啧一聲。

“沈知鳶。”

擦肩而過。

衣袖分離的剎那,他突然揚眉:

“你幹什麽呢?”

揪住她的發辮往自己這兒拽。

沈知鳶吃痛,驟然停住身形,龇牙咧嘴地伸手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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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又不滿地問:“見我就跑?”

還帶一聲更不虞的輕啧。

沈知鳶下意識一抖。

惹他不快,她是不是、是不是要被砍頭扒皮了?

抖完又覺着不該。

這段時日裏,他可從沒虐待過她。

“我去曬草藥嘛。”

沈知鳶不再去搶辮子了,生點歉意地小小聲解釋,卻還不由自主在想那些傳聞。

扒人皮烹人肉,早中晚虐殺侍從以釋野性,還在帳子裏擺滿人骨……其實她看到的大多不是這樣。

可畢竟聽着怕了三年多,沈知鳶緩過勁還需要一會兒。

“你就诓我吧。”

少年冷呵一聲,稍用點力度地把她辮子往下扯扯,皮笑肉不笑:

“空手去啊?”

他向她空蕩蕩的手一揚下颌,長眸危險一眯。

沈知鳶的發辮還在他手裏,對視半晌,只能敗下陣,更小聲地道:

“其實,我是要去緩緩。”

也沒說緩什麽。

“可以。”

他應得相當爽快,松開手。

沈知鳶舒口氣,向他露出多幾分真誠的笑容,拔腿就要往外走。

突然,腰間被股大力一環。

她被直接扯過去。

兩人地面的影子重在一處,擁抱似的。

“緩可以,在我身邊緩。”

少年懶洋洋開口,帶着一貫的不經意。

他站在她身側,低了頭,發辮墜着的銀飾和珊瑚珠一道從從脖頸劃過。

沈知鳶被凍得個激靈,卻怎麽躲都躲不開,下颌還被擒着往旁邊扭了點,被迫同他對視。

那雙漂亮的眸子竟罕見地盛滿困惑。

“我又哪招你了?”

少年烏睫低垂,輕輕問。

指腹在她下颌處摩挲着,布着厚繭,有股奇奇怪怪的癢意。順着他捏住的地方,有蟲子爬似地彌散全身。

沈知鳶卻也被問愣了,由着他維持這個姿勢,半晌沒回話。

她鬓邊還系着紅珊瑚珠,被風吹動時,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

其實、其實,別人傳的傳聞,确實不該算他的錯……

沈知鳶腦袋耷拉下去。

“大人。”

突然有人喊道。

和上回找祁酩舟的聲音一樣,正是蒙洛。

“什麽事?”

祁酩舟輕啧一聲,松開手,把她發尾順了順。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姑娘家就已經逮着機會,小蛇似的靈活溜回帳子裏。

他抿了下唇。

扭頭時,倒像料着什麽了然問:“有人劫獄?”

蒙洛點點頭:“如您所料,但已被我們盡數拿下,和之前那批同樣是宋華的人。他們招供宋華投靠鎮南王,鎮南王今日還派使臣與宋華會面,說他有反心,使臣帶來……”

話語微頓,他小心觑着祁酩舟的神情:“據說足以令宋華名正言順篡位的物什。”

“單于狼印?”祁酩舟倒不在意,笑着點破道,目光卻寒涼至極,“宋華有這膽了?”

蒙洛也不相信,但事關先單于,還是想着同他說一聲,又道:“那他們酉時二刻商議在左大都尉帳裏會面,我現在派人……”

“不用,我親自去。”

祁酩舟輕笑搖頭,打斷他。

“那太危險了!我們的人都被換成他豢養的死士,您若是出事了不定來得及營救。”蒙洛立刻勸。

可少年卻明顯意已決,彎彎眉眼,不再繼續說這件事了。

“左大都尉是呼衍烏澤的人吧?你去做兩件事。”他溫聲笑着,笑意卻不達眼底:

“第一,讓呼衍烏澤的幕僚找時機在今天和他提宋華和左大都尉愈走愈近的事,省得我那義兄蠢得被人當刀使;第二,宋凱在上京的妻子昨日不生了個兒子麽?你把傳喜訊的人放了,讓那人送個大齊樣式的長命鎖給他,請他也去左大都尉的帳子裏做做客。”

他們的人進不了左大都尉帳子。

可宋凱不一樣。

蒙洛恍然大悟,立刻行禮告退。

他剛走,祁酩舟的神色立刻就淡不少。盯着合嚴實的帳門,唇抿得愈來愈緊。半晌,才要撩開走進去。

突然,帳門先被刷地開道縫。

從裏頭冒出個烏黑的腦袋,鬓邊紅珊瑚珠映着太陽似的亮光。

“祁酩舟。”

她輕輕喊他,好像還不要和他對視,嗓音也軟軟的:

“你忙完了嗎?”

盯着她看會兒,他輕輕說:

“沒有。”

劫獄這事可沒那般簡單,末了,卻又看着她垂睫補充:

“但也可以忙完了。”

沒有應聲。

擰着眉,祁酩舟勉強前後聯系得出個結論:“你這是自個兒有事想忙,嫌我礙事,所以不高興了要趕我走?”

“不是不是。”沈知鳶忙擺手,試探說,“那個…..如果你有空的話要出去嗎?”

“午膳了,有間餅攤還蠻好吃的,”話語微頓,她小聲補充,“當然不去也沒關系。”

“和你出去嗎?”他卻問。

沈知鳶輕輕點頭。

又輕輕地惱自己信了那些傳聞。

“行。”

少年立刻一彎眉眼,應得極快:

“那可以。”

去的時候,市集人并不多。

可排隊買完餅,人就多起來了。

他們肩并肩,慢悠悠地往遠些沒人的地方走去。

“對了,”沈知鳶倒想起件事,周圍沒多少人,便直接和他說,“我今天遇見個叫蘇和的人。”

話剛出,立刻就聽見少年啧一聲:“他也和你說,想讓你去肅吉看看?”

為什麽是“也”?

早些時候,蘇和說“被警告過”。

沈知鳶腦海裏飛速閃過點什麽,快得她差點兒就明白了。

“不準答應。”

思緒卻被打斷了。

祁酩舟觑着她的神情,不滿輕哼:“你要想去,過幾日我帶你去,但不能和他。”

她哪有什麽想不想的。

沈知鳶搖搖頭。

“只是遇到了打過招呼而已。”她如實道,又問,“是你告訴他我的名字的嗎?不會有麻煩嗎?”

“鎮南王應該是知道我名字的,萬一從蘇和耳裏傳過去怎麽辦?”

她和烏蘭希瑪都只說了她姓沈,反正是大齊的大姓。

“他早晚會知道的。”

祁酩舟滿不在乎地道:“蘇和問我帳門口那個很漂亮的姑娘是誰,這在誇你,我幹嘛不說你的名字啊?”

不曉得看見了什麽,他視線越過她,好奇地落在稍斜上的地方,話倒是沒停:

“在草原上,能搶來的、能守住的,本來就都會是自己的。這幾年鎮南王從來沒個消停,馬匹、糧草、壯丁都掠走不少。這回也是他的人擅自入境,真論起來,我怎麽也不該是理虧的一方。”

“怎麽,”他終于側過臉,耳邊灰羽墜子一晃一晃的,“你這是想走還是不想走呢?”

“想也沒用,”沒給她半點說話機會,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危險一眯,“別想了。”

可她已經想完了。

想完還差多久能攢夠錢回大齊。

沈知鳶晃晃腦袋。

只要她不在這,鎮南王真要計較也怪不到他頭上了吧。

早些走,不要給他添麻煩。

“你剛在看什麽啊?”

沈知鳶往他方才望的地方看去,輕輕岔開話題,将手裏的餅一并遞過去。

“你猜。”

他若有所思看她眼,卻沒戳破,接過那個餅順着問:“這是什麽?”

是在問她什麽餡的。

沈知鳶卻會錯了意,輕輕的:“是賠禮。”

謝禮、謝禮下次再給吧。

她有點沒錢了,都只能給他買一個餅。

“賠禮?”少年卻擰眉,“不是你付錢買的嗎?”

還硬要自己付,不肯他給。

“是給你的賠禮。”

沈知鳶搖搖頭,才曉得沒說清楚,小小聲道,“就剛才,我不該是那種态度的。”

她試探着在他身旁坐下,往他方才的方向望去。

樹梢上立着兩只雲雀。

砂棕色的,面對面理着羽毛,偶爾叽叽喳喳。

鼻腔裏還是那股熟悉的、陽光似的香味兒。

她想道歉。

可沒來得及開口。

那個餅被塞回她的懷裏。

“我還以為你讓我給你拿着呢。多大點事啊?”祁酩舟捏着她的臉笑,“你多長點肉就夠了。”

“你喜歡吃這個?等會回去我再給你買幾個。”他說着,自然而然。

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往那兩只雲雀瞥,也好奇問:“倒不如回答我個問題,你又在看什麽啊?”

“看你在看什麽。”

她應得很快,微歪腦袋看他:“你剛不是讓我猜嗎?我得想一下再告訴你。”

像在說件不得了的大事。

樹梢那只小的雲雀也歪過腦袋。

一小一大,一上一下,都被日光曬得明晃晃亮堂堂。

“沈知鳶,”他沒忍住笑,惡劣地飛速捏了她的臉好幾下,“你怎麽呆呆又傻傻的。”

“打個賭怎麽樣?”

捏她臉突然的力度一松。

還有聲悅耳的脆響。

少年莫名拆了個月牙狀的銀飾,放在拇指,輕彈到半空又立刻接住,丢到她懷裏。在叮叮當當聲裏,朗笑道:

“我給你打一套銀飾。贏了你自己挑,輸了就只能和我戴一樣的。”

銀飾冰涼涼地躺在她手裏。

什、什麽啊?

沈知鳶一下懵住了,不太聽懂,卻還是捧場地問:“怎麽賭?”

“就賭,”他向樹梢一揚下颌,眉眼彎彎,“賭大點的那只雲雀什麽時候會殺掉小的那只。”

……

“可以倒是可以,”沈知鳶搞不懂他為什麽總有她不能理解的莫名想法,委婉問,“但冒昧請教,這兩哪看起來像要打架?”

她問得真心實意。

對視時,少年終于困惑擰眉:

“不是嗎?那它們這是在幹什麽?”

他向樹梢又揚下颌。

沈知鳶扭頭,正好看見大點的那只雲雀,用鳥喙輕輕啄了啄小點那只的鳥喙。

她也沉默了。

半晌才遲疑道:

“……幫它整理羽毛?”

“喙上長羽毛?”祁酩舟呵笑。

“那就是可能、可能天氣太熱,它曬得難受,另一只在安慰……”她又說,很快卻說不下去了,音量減小,“我瞎說的。”

“看出來了。”

祁酩舟輕啧,掃了眼枝頭。

耳邊風聲卻呼呼作響。

連草木都有了不同尋常的聲音。

“沈知鳶。”

正望向市集發呆,突然聽少年喊她,嗓音低沉。

沒來得及應聲,她扭頭望去時,被一把攔腰托起。

餘光裏,現出道黑色的身影,提刀直上。滿地沉寂的樹影被嘩嘩攪碎,連樹葉落下都是股肅殺之氣。

他半句話不多說,利落劈向面門,黑瞳裏滿是經驗老道的殺意,極像訓練有素的刺客。

少年也立刻抽刀。

一道銀色的月牙弧度。

當啷。

利刃相接,卻是他左手腕一顫,彎刀被挑飛,落在遠處。

沈知鳶看見他的手在抖。

不像是被挑飛了刀,倒像是握不住刀,她陡然想起他用止痛藥的那日。

“沈知鳶,閉眼。”

祁酩舟卻說,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語調,只眉眼冰涼:

“沒什麽大不了的。”

黑衣人自以為得勢,又提刀而上,直奔面門。

攻勢卻陡然一止。

血腥味四溢,還有血液滴落。

少年空手接了刃,不會痛似的,眉眼愈彎。看準黑衣人愕然的剎,就着刀刃,一腳将他揣翻在地。

那把大刀瞬間捅穿他的腹部。

卻有更多道黑影,從遠向此地襲來。

面上滴落幾滴溫熱的液滴,是他的血。環住她的臂彎也始終未有松懈。

沈知鳶顫了顫烏睫。

會不會是鎮南王的人要來殺她?還是因為她和右賢王市集上起的沖突?還有他手上的傷,怎麽辦?

沈知鳶腦袋好亂,身子不受控制地發顫,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給他添麻煩。

突然,卻聽他說:

“不要擔心,他們是來殺我的。”

輕輕的,安撫似的。

頭頂那兩只雲雀已經飛走了。

撲棱棱的,一下就看不着影子。

少年望了眼。

又擡眸望向她。

“閉眼,耳朵也捂上。”

竟然命令似的。

沈知鳶差點就照做了。

卻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少年低頭湊近。

呼吸間盡是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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