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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唇瓣貼上那道柔軟時。

沈知鳶瞪大眼睛, 又慌又驚地攥緊少年的衣襟。

他也是冰涼的。

貼上來時,帶着同樣寒涼的潭水,凍得沈知鳶一個激靈。

溺着、被箍着、他湊近着。

沈知鳶本能地要掙紮,後腦勺卻立刻被摁緊, 連捏着她下颌的指尖也稍用力。

她再難動彈半分, 被迫承受着。

唇齒很快被叩開。

少年人溫熱的氣息渡了進來。

又急又兇。

有種蠻不講理的掠奪氣勢。

風露滿天, 月明星稀。

遠山晃晃然沉入濃郁夜色裏。

稍遠些,灰寥微渺的湖面被映出點兒銀白亮澤。

就在湖邊,姑娘家渾身濕漉漉的,蹲在地上咳嗽不止,烏發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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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後,少年也蹲着, 緊擰眉頭輕輕拍着。

“我要不把你倒過來抖兩下算了, 咳得還快些。”他說。

下意識想埋汰她幾句。

可見了她這模樣,小臉慘白,渾身濕透,他又說不出半句重話。

那樣實在太混賬了。

“沈阿蠻。”

他湊過去, 抱了抱她,将姑娘家的秀發散開在手裏抖着擰着水,輕聲說:

“對不起啊, 是我害你這樣的。”

少女還在嗆咳着, 面色如紙,祁酩舟每瞥見了都要不自覺擰眉。

她卻一點兒不在意,也擰眉, 揪住他的衣袖, 擺手低聲說:

“沒有這回事,你不要亂說。”

她認認真真道:“你不用道歉, 真的。又不是你買兇殺自己或者殺我,要道歉,他們才該向我道歉。”

更遠些,突然有更劇烈的嗆咳。

昏迷不醒的黑衣男人睜開眼。

還沒來得及看清附近,寒光凜凜的彎刀從他臉側“當”地盯在地面。

“別吵。”

少年收回擲刀的手,漫不經心道。

他的眉眼生得很漂亮,在昏暗的夜色裏,卻有種鬼魅似的詭谲。

黑衣人很快意識到現在的狀況。

兩眼一黑,險些又暈過去了。

祁酩舟卻将沈知鳶往後轉個向,背對着黑衣人。

“轉過去,耳朵捂好,”

他說。

姑娘家眨了眨眼。

有點乖,又有點懵懂的憨态。

暫時不想看見她被吓着或怎麽着的難看面色了。

“數數有幾個石頭。”

他就捏了捏她的鼻尖,輕聲說:“不許偷看,不然我要罰你的。”

沈知鳶應了一聲。

他才笑着,轉回身時,面上的溫情卻蕩然無存。

“我問你答。”

他走過去,猛地拔出地面插着的那把刀,随意一甩。

黑衣人緊抿唇,一聲不吭。

祁酩舟也不在意,瞥眼身後的姑娘家。還蹲着,視線當真落在那一地碎石。

他沒忍住笑,問:“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還是不答。

剛才追上來的那些人,除了他,盡數被少年殺死。他覆面的黑巾也在剛才給扯去,露出張刻意被燒毀的面容,連四肢筋脈都被廢,此刻毫無還手之力。

“不說?”

少年更笑:“也行。”

手裏彎刀轉了個漂亮伶俐的花,刷地穿透他右肩肩胛。

黑衣人面目猙獰地要慘叫。

下颌卻被人飛速卸去,聲音戛然而止。

“再問一次,想說麽?”

祁酩舟溫溫和和問,好似當真在詢問他,卻握着刀,輕飄飄地一轉。

又極快地抽出來,從傷口處開始,慢條斯理地劃過他整個手臂,劃得極深,皮肉翻卷,幾欲見骨。

“你們這構造倒沒什麽不同。”

少年輕笑。

鮮血、黃脂,順着皮肉流了一地。

隐約能聽見皮肉被割開的聲音。

又痛。

又看着自己被剖開。

黑衣人腦海裏緊繃的最後一根弦徹底斷了。

祁酩舟看出來了,輕笑。

咔的一聲。

他松了刀,随手将黑衣人的下颌裝回去。

“我說我說——”

黑衣人滿頭冷汗,顫聲道:“主子聽說您易容來了雲京,侍衛一個沒帶,覺着這是取您性命的好機會。”

“他怎麽知道的?”

祁酩舟随意問。

卻向他右肩又是一刀。

同一傷口。

黑衣人冷汗直流,顫聲問:“你剛才,剛才……”

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是剛才。”

少年笑吟吟的,笑完卻眉目驟冷:“我耐心一向不多。”

這位的手段早有耳聞。

落入他手裏,痛快去死已是奢求。

黑衣人再不敢耽擱,嗓音發抖,還卻是趕緊回答他:

“字跡。”

“有個婦女拿了張藥方子去鋪子抓藥,剛好被主子的人看見,和您身邊那姑娘的如出一轍。他不敢馬虎,立刻去查,才發現果然是您帶着她來了。”

“她有個叫阿澤的兒子?”

黑衣人點頭:“對對,好像是。”

這倒是他的疏忽。

祁酩舟垂睫想。

只清理了路上那些人,沒考慮到這字跡一事,還能陰差陽錯暴露身份。

姑娘家慘白的面色又浮現在腦海。

他不耐地啧一聲,卻仍笑着問:“除了殺我,別的呢?”

黑衣人搖頭:“主子只讓我們拿你的人頭回去。”

“你主子是誰?”

黑衣人茫茫然道:“主子從不讓我們看他真容,每回都戴着面具。”

“這樣啊。”祁酩舟慢悠悠應。

黑衣人終于反應過來什麽,惶恐道:“我說了這麽多,主子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話音未落,視線便一片赤紅。

竟然是他脖頸噴射的血。

“你、你……”

他惶恐瞪大眼睛。

手起刀落。

少年心情不錯,笑着問他:“我怎麽了?”

沒人能應。

黑衣人瞪大眼咽了氣。

無風。

今夜不太冷。

沈知鳶渾身濕透,也只是有點兒涼。她數着,認認真真地數着碎石,數到第五百二十個的時候,鼻腔裏湧入股濕漉漉的陽光味兒。

她立刻知道是誰。

就要站起來。

“你等會兒。”

少年卻按住她的肩膀,不虞說:“慢點起,腿麻了我可不背你回去。”

過會兒,她慢慢起了身。

立刻就問:“那些人……怎麽回事?”

想回頭,後腦勺卻立刻被按住。少年擰着眉看她,明顯不要她轉過去。

沈知鳶只好作罷,補充說:“可以和我說嗎?不可以說就不用說的。”

沒等他回答,又問:

“你知道他們今晚會來這嗎?”

“是司英告訴我的,葛娘子和其他人想殺你,他說那人是攣鞮部來的,還聽單于說了你的真實身份——這個我也不懂,但你或許要注意一下吧?”

“還有葛娘子為什麽要殺你?你們之前不是關系還可以嗎?”

這麽多問題連着。

她好像當真有點被吓壞了。

祁酩舟靜靜看着她,在想。

他突然又伸手,把姑娘家抱入了懷裏,帶點安撫意味地拍拍她的腦袋說:

“除了吓到你之外,其實沒什麽。”

“我不知道他們要來。”少年動作很柔地拍着,垂睫輕聲說,“所以要謝謝你。但下次不用管我的,我沒那麽容易死。”

姑娘家揚起臉看他時,那對眼眸亮閃閃的,烏發烏睫都好似沾到星光。

默然片刻。

他回憶了下她方才問的問題,挨條回應:“應該是鎮南王的人,武藝路子比較像。能進雲京十之八九也有右賢王的一份力。”

“葛娘子要殺我,是因為我在查的事和她有關。”

在鬼城時,曾有一枚元木女婿仿制的狼印。他這幾日,跑遍雲京的玉鋪,也挨家挨戶訪了許多玉匠。

以“斖”字落款的玉匠沒發現。

卻發現黑市裏流通不少仿印的殘次品。

但這批殘次品,卻在被人收購銷毀。

正是芳華樓的葛娘子。

“蘇和同葛娘子倒還稱得上還可以的關系,我和她,利益驅使罷了。”

少年滿不在意道,倒是看着她笑說:“我和你才是沒利益驅使的不錯關系。”

“至于單于的話,”他又說,“我臨行前确實和舅舅提過要暫時離開攣鞮部,但沒說去雲京。”

“那他們怎麽知道的?”沈知鳶下意識問。

“誰知道他。”

少年滿不在意的。

捏了捏她的臉,随意說:“可能我特別引人注目,想忽視都難吧。”

沈知鳶:“……”

“這倒是。”

她由他捏着,誠心誠意說。

少年突然就不說話了。

側過臉,半晌才啧一聲低低道:

“明明你才是。”

他手摁着她的後腦勺,不讓她把腦袋轉過去。也不清理屍體,就那麽無所顧忌地讓他躺着。

回去的路上。

沈知鳶反應過來一件事,問他:“你不知道他們今晚要來這殺你,你上山做什麽啊?”

“……”

祁酩舟定定看她會兒,啧道:“不告訴你。”

“反正我贏了就是了。”他說。

贏什麽?

沈知鳶眨了眨眼。

但他說不告訴她,她也沒再問,點點頭真心實意道:“恭喜你呀。”

“嗯。”

少年淡淡然應。

眉眼卻彎成樹梢懸着的弦月。

他們竟然是直接回的雲京。

倒晚點兒才走。

祁酩舟取了蹀躞帶着的火石,把她衣服烤得幹了差不多才回去的。

“我們直接走正門能行嗎?”

沈知鳶惶然問。

揪了揪他的衣袖,濕漉漉的,便又忍不住:“你真的真的,不要烤幹了再回去嗎?”

“不用,我又不像你那麽嬌貴。”

他随意說。

又道:“蒙洛早些時候應該剛到,帶了單于手谕接任雲京城主,管控住就行了。”

但……他們能坐以待斃?

連殺人都敢幹,哪可能乖乖等着。

沈知鳶想着,不曉得該不該問。

少年觑她眼,很快猜出她的想法,哼笑說:“這段時日我也不是成天在玩兒的。雲京位置重要,官府裏誰的人都有,黨羽鬥争厲害。只是因着坐落右賢王封地,右賢王的人自然壓一頭,可都等着個機會掰倒他呢。”

“這一亂,給了他們個伺機而動的機會。不消怎麽費力,就會有右賢王的人被捏着把柄從位置上踹下來。我的人,單于的人趁亂撿個漏就行了。”

他懶洋洋說,末了,卻又啧一聲很認真地補充:“當然,我還挺想成天玩兒的。”

蒙洛果然在城門附近。

芳華樓也被圍了一圈人。

司英換了身衣服,淚眼汪汪的,看見她才松口氣說:“您沒事太好了。”

這日後倒諸事太平。

連前些日子,聽說部族間起的小沖突,也很快解決,單于庭派來的人勝了。

雲京,有幾分欣欣向榮之意。

很快,他們要離開雲京了。

司英在城門口哭成個淚人,捏着帕子,不停揮手說:“大人,下回見啊。”

沈知鳶也揮手,笑說:“下回見。”

來時陰雲密布,大雨瓢潑。

走時碧空萬裏,晴日朗朗。

“要去哪呀?回攣鞮部嗎?”

沈知鳶坐在馬車裏,揉着眼睛問他。

昨日睡前飲了茶,睡不着,這會兒大清晨倒是困了。

“臨城。”

祁酩舟垂眸看她,想了想解釋道:“這個時候,要逐水草而居,又要籌備大祭典了,會現在臨城待個把月。”

“這樣啊。”

沈知鳶迷迷糊糊應。

坐馬車也好,騎馬也好,都有點兒适應了。連窗外的草原隔壁都是,成了分外熟悉的景色。

颠簸着颠簸着。

她竟然就這麽睡着了,一頭栽在少年的肩膀上。

祁酩舟好笑地看她眼。

想了想,他突然伸手将人往自己懷裏摁,讓她枕着腿睡了,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弄着她鬓邊的碎發。

車窗邊立着的海東青好奇歪了下腦袋。

少年立刻看去,微笑着做口型:

“不許說。”

沈知鳶這一覺睡得很沉。

醒時已經快晚上了。

“醒醒,沈小豬。”

她被搖了搖肩膀,才打着哈欠睜眼。少年正好在她耳邊說:“到臨城了。”

沈知鳶睜眼,看見滿蒼穹的繁星時還愣了愣。

他們走時不是天剛亮嗎?

而且她看天好像是倒得哦。

她遲疑眨眼。

尚未反應過來,就給揪着只手,從背後推起來。

“你是真能睡,”少年不滿的嗓音響起,“一天下來我腿都要麻了。”

沈知鳶才回過勁。

“我、我睡着時倒到你身上去了?”

她愕然,看少年啧着拍拍腿,又摁着轉下脖子,不大自在地揪住衣擺。

祁酩舟看了她一會兒,又啧:

“不是。”

沈知鳶歪歪腦袋:“嗯?”

“脖子疼嗎?”

他卻不再解釋,說了句沒頭腦的話。

沈知鳶認真感受了一下,搖搖頭。

祁酩舟才笑:“那就行。”

她坐的位置靠門。馬車停了有會兒,便想着邊下去邊問他 :“什麽行——”

話音未落,卻愣了愣。

她站在馬車邊。

站在白色的巍峨城池前。

不是大齊常有的巍峨盤曲的城池,簡單“回”字形結構,全部用白色巨石砌成,連角樓和城門都是白色的。

頂着片絢爛繁星,在遼闊無垠的草原巍然而立。風一吹,長而茂盛的野草曳動不止,草木沙沙作響,連繁星好似都被吹動着一閃一閃。

人顯得愈發渺小。

“你幹什麽發呆呢?”

後背被拍了拍,少年困惑問她。

因為從來沒見過。

沈知鳶想,輕輕搖了搖頭确認:“臨城?”

祁酩舟颔首算作答應。

北疏勒人對待城池當真特別松散。

他們到了門口,進了城,都沒被一個侍衛盤問。只偶爾在路上,能看見親衛兵來回巡邏。

街上人也不多。

可遠處鬧鬧騰騰的,隐隐還有火光。

她好奇得多看了眼。

“我倒是忘了。”祁酩舟也望去,在她旁邊啧一聲說。

忘什麽?

沈知鳶困惑看他。

他卻停下腳步,垂睫問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嗎?”

想了想,祁酩舟又補充:“就一會兒,我要先見單于,一定很快出來。”

沈知鳶沒什麽意見,點點頭說好,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府邸裏。

閑得沒事兒,她幹脆蹲下,拿個草杆子在地上畫着玩兒。

不曉得過了多久,隐約聽見有個熟悉的陰恻恻的聲音:

“扶着點!”

“都大半月過去還沒好,該死的……”

聽見聲咒罵,名字聽不太清了。循聲望去,竟是右賢王呼衍烏澤。

他被侍從攙扶着,深一腳淺一腳,狼狽至極地往外走,低聲罵道:

“一個女人有什麽好值得計較的?弄得我今日迎神都去不了,還不曉得這丢人現眼模樣要到什麽時候!”

想起蘇和之死全歸咎到他頭上,他被扣了一年俸祿,呼衍烏澤就更氣。

偏生南伯還說:“我只負責殺人,其餘的,你沒那個腦子我也沒這個義務。”

似乎他得到這個結果丁點兒不意外。

還有後來派去雲京的殺手,本以為鎮南王出手會穩妥些,結果他人都回來了。

怎麽這麽命大呢?

他氣得咬牙。

“那位大人早警告您很多回了。”

侍從低聲提醒,被呼衍烏澤一瞪,立刻閉嘴不敢再說。

遠遠看見道身影,他稍稍眯眼。

“沈娘子。”

陰恻恻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沈知鳶邁出的步伐硬生生頓住,嘆口氣,轉身垂首道:“見過右賢王。”

單于府門口的侍衛正盯着,約莫也不會讓他在這兒鬧事。再說……真要鬧事,她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初五啊。

呼衍烏澤還跛着,擡手怒指她的那一下,就扯到傷口龇牙咧嘴。

沈知鳶倒也沒那麽慌,視線不時越過他,往單于府裏瞥。

呼衍烏澤望向她,已經理好神情,又是那副儀表堂堂的模樣。只開口時,目露兇光。

知道這姑娘同蘇和關系匪淺,他存着份叫祁酩舟不痛快的挑撥離間的心,笑說:“你不想知道,他同蘇和的死有什麽關系嗎?”

“我不懂您什麽意思。”姑娘家卻說。她低眉順眼,說話也是柔柔的南方腔調,可講的話就像包了棉花的刀:“此事單于不是出了通告嗎?難道您在質疑此事另有玄機?”

給他扣了頂懷疑單于的帽子。

呼衍烏澤微愣,反應過來後卻饒有趣味地看向她。倒是和他想象中的柔弱不大一樣。

他生了幾分趣味,笑笑道:“對了,你還不知道祁酩舟他——”

想到她和那小瘋子鬧掰,他難看的面色,呼衍烏澤就覺着快慰。

“我不想知道這個。”

話語卻被驀地打斷,本來還好脾氣柔和和的姑娘家,即使強自遮掩着,語氣還是不太好了:

“我要知道什麽會由他告訴我,不用你和我說。”

“多謝。”

她又低下頭,禮貌地補充一句,遮住眼中的神情。

想起了點好煩人的東西。

沈知鳶咬唇。

呼衍烏澤給她下套不夠,還想來挑撥離間。沈知鳶好久前見過這樣的招式。

她娘親就是被這麽在齊後那挑撥離間的。如果沒有那妃子日日夜夜、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齊後最開始,哪有那麽痛恨她娘親?

餘光裏,月影重重,一晃晃到了少年發辮墜着的銀飾還有紅珊瑚的珠子裏。

沈知鳶眼前一亮,又如解脫般道:

“對不起,失陪了——”

嗓音別提多雀躍。

沈知鳶想往他那去,卻先一步給拽住了手腕,肩頸很熟悉地又落上個重物。

他走得好快,從出現在她視線裏,到她身邊,就呼吸之間的事,帶起了一陣疾風。

鼻腔裏又湧入那股好聞的香味。她被揪住手腕,往少年的懷裏一扯。

“聊什麽呢,不若說我也聽聽?”

少年将腦袋枕在她的頸窩,一副惬意姿态,在她身後,望向呼衍烏澤的神情卻相當冰冷:

“別來煩她。”

單于的話還在耳邊:

“雲京之事,我是僅和他一人說了。但只是想叫他這個做兄長的,多照拂你一下,免得你遇事自個兒不好處理。”

“你曾經和他關系多好你忘了?”

壺耆單于問他,還加段叨叨的數落。

最後是段諄諄教誨:

“呼延烏澤是你娘收養的孩子。你娘生前就疼他,我收養他也是因為你娘。你娘在的話,也不會希望看見你們兩鬧成這副模樣。”

可他看呼延烏澤這張臉,還是怎麽看怎麽煩。

尤其見他和沈知鳶說話,就更煩了。

他又沒法說。

沒法和單于說呼延烏澤很可能同當年的事有關。

單于根本不會信。

除非有一錘定音的證據。

呼延烏澤咬了咬牙。

身側仆從立刻機靈道:“大人,您還要上藥呢。”

兩人揚長而去。

祁酩舟卻還在抱她。

抱也稱不上,就是環着她,然後手攥着她的手腕……唔,可能還是能算抱。

“祁酩舟?”

猶豫片刻,沈知鳶還是小心地環過他,拍拍他的背,小心問:“有什麽事嗎?”

他低低應了一聲,懶洋洋反問:

“能有什麽事?抱會兒,不行?”

讨安慰似的。

沈知鳶搖搖頭。

本來這會兒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遠處倒是有些鬧騰,近些了,樹影婆娑,只隐約聽見少年清淺的呼吸,混着她的,纏纏繞繞。

他的吐息似乎特別得輕。

拂過脖頸時,有幾下,差點都感受不到了。

少年烏發柔順,晃着月光,似乎比宮裏見過的綢緞還軟幾分。

摸起來什麽感覺?

她嚴肅地想。

下一瞬,少年相當不滿的嗓音:

“沈知鳶,你摸狗呢。”

“你怎麽知道的?”沈知鳶下意識的。

本來是想着,結果她的手原來有自己的想法穿過了少年的發間。

自後向前,揉了揉他的發頂。手感還不錯,她又悄悄揉了下。

祁酩舟:“……”

他一把推開她,站定了,垂睫面無表情看着她。

沈知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都說些什麽,漲紅了臉,慌亂擺手: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我以前在宮裏養過只狗,白白小小的,我給他取名叫阿白,抱在懷裏的時候它就很喜歡我那樣摸……”

好像越說越不對勁。

沈知鳶果斷閉嘴。

少年看着她,“呵”了一聲:“怎麽,我和它還一樣了?”

沈知鳶不敢應聲,瞧着足尖,恨不得找個洞鑽下去,輕輕道:“我沒有要侮辱你的意思,不要生氣喔——”

腦袋卻突然被用力地揉了揉。

她脖頸都低了。

“扯平了。”祁酩舟哼笑着,指尖卷着她的頭發玩,“我生氣?我哪這麽容易生氣。”

“摸就摸了呗,我又不會揍你。”他說。

“明明就很容易生氣。”沈知鳶小聲嘟囔。

擡眸就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還沒來得及說話,左側的軟肉被揪住,往旁邊輕輕扯了扯,她也被迫将頭扭得更過去,直勾勾同他對視。

許是月光清冷,襯得少年神情有股子恹恹的倦怠。

“你還沒回答我呢。”他突然擰眉,輕啧聲,不太耐煩地重複,“我和它一樣?”

它?

沈知鳶反應了一下。

喔。

“它更可愛一點。”

沈知鳶如實道。

還更乖一點。

她想。

祁酩舟:“……”

他夢裏就喊過這個阿白。

祁酩舟磨了磨牙,從她身邊大步離開,衣擺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走沒幾步。

可能她伸手就能拉到袖子的距離。

“怎麽,”少年突然回頭,不虞地看着她,“等我去抱你啊?”

沈知鳶還沒反應過來。

他就已經折回來,那麽幾步路全白走了。

走回來揪住她的袖子,拖東西一樣往前拽,毫無溫柔可言。

“你不來,上回沒讓你看完的篝火怎麽補上?”

風聲柔和,蟲鳴隐約。

少年的嗓音快散在風中,混在夜色裏,又被風吹着卷起她的鬓發,進了耳。

沈知鳶沒問他去哪。

反正去哪都行,她哪都覺得新奇。

可他竟然帶她來排隊。

長長一條,和那日買餅時如出一轍。沈知鳶四下張望,才發現是賣肉丸的地方。

“就這幾日才有的賣,專門火祭用的。”祁酩舟看她眼解釋。

沈知鳶點點頭,卻指着遠些的地方:“我在那等你。”

今天沒帶錢。

她擡了腳就往那走。

後頸卻被兩指捏住,提着層薄薄的皮拽了回來。

“你等會。”

少年不虞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把人揪到了面前,才低頭蹙着眉問:“我排這麽久隊你說走就走?”

在她開口前,他已經擡手,掌心對着她,微眯雙眼:

“不管你要說什麽,我建議你別說。因為我可能會想砍個腦袋。”

“尤其是特別好的一顆腦袋。”他笑吟吟地補充。

嗫嚅半晌,沈知鳶還是閉了嘴,安靜地站在他身邊。

“你怎麽又不說話了?”祁酩舟卻輕蹙眉問。

正好隊伍排到他們。

“要一碟,謝謝。”

祁酩舟和攤主道。

沈知鳶猜不透他問話的目的。方才叫她不說話,這會又想聽她說話。

“您想聽什麽?我說。”沈知鳶謹慎道。

嗙!

遠處圍滿人的地方,轟然炸開聲什麽,卻不伴着驚叫。

一片的掌聲,還有歡呼,在微月冷光裏成了極熱鬧的一片。烏泱泱的人頭縫隙間,隐約能看見火光。

“這是做什麽的?”沈知鳶好奇地問。

已經到離府邸有些遠,靠近城邊緣的的位置。左右都是石頭,形狀不一。有些塗着彩漆,繪了奇怪的、圖騰似的紋路,或者是從這塊石頭一直畫到那塊畫了只巨大的狼。

頭頂皓月皎潔,隐隐能聽見陌生悠遠的歌謠,用疏勒語唱着,不曉得在唱什麽,尾音拉得極長。

極目望去是低壓在城頭的一片星空,還有最邊際一道看不清的山線。

沈知鳶升起股奇妙的感覺。

“喔,這個啊。”祁酩舟看她眼,吞吞吐吐道,“這是祭祀,你知道的。砍了人的腦袋,往火裏丢,根據燒成灰的時長判斷腦袋好壞。帶的腦袋能在火裏燒最久的那人,會受到大家的贊賞。”

沈知鳶神情一滞,愕然道:“所、所以他們剛才……”

“對啊,就是你想的那樣。”祁酩舟仍慢悠悠道,“那個腦袋估計燒得蠻久,大家慶祝一下。”

“你的腦袋也不錯。”

他的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她,啧啧贊嘆,煞有其事道:“丢進去撥個頭籌肯定不成問題。等砍了你腦袋,我就去試試。”

那股果木香突然抽遠了。

祁酩舟扭頭。

她往旁邊站了點,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不是吧,這你也能信啊?”少年古怪地看着她。

“我騙你的。”他坦蕩蕩說,沒有半點心虛。伸手要拽她的袖子:“你怎麽總這麽好騙啊?”

“沈小豬。”他沒忍住笑。

指尖剛觸及那截毛茸茸的衣袖便被躲開了。

沈知鳶拍開他的手。

還是不說話,沉默地跟着隊伍往前。

走了幾步,又氣不過,看回來怒惱地瞪着他道:

“你好讨人厭。”

“嗯,我知道啊。”

少年還站在方才的地方,彎眉看她,也不惱,笑眯眯道:

“你讨人喜不就成了?”

說這話時,他好像很認真。一對丹鳳眼落着熠熠星光,一眨不眨望她。

“其實,”沈知鳶絞了絞衣袖,低了頭,又小小聲地補充,“我瞎說的,你也沒那麽讨人厭。”

叮叮當當,少年頭又低幾分,仔仔細細看她,發辮束着的紅珊瑚珠子被風扯着響個不停。

他神情愈發古怪,還是點點頭,好笑地附和:

“嗯,你說怎樣就怎樣。”

嗙!

又是聲巨響,突如其來,沈知鳶被吓了大跳,不自覺一抖。

面前圍成圈的人群卻歡呼一聲,散開了再聚攏,歌聲漸大,響起有節律、此起彼伏的掌聲。

這到底在幹嘛?

沈知鳶愈發困惑,卻不要再問他了。

祁酩舟餘光一撇,就猜到她在想什麽,哼笑一聲:“祭天舞,這回沒騙你。”

“今天是祭典的最後一天了。跳舞敬天地,之後再繞篝火三圈祈願,便算結束了。”

好新奇的樣子。

沈知鳶打量着那群人,隐約看出被圍成的圈子正中有人在跳舞。

“你可以去看看,好像還能跟着跳吧?”

身側少年正拿了肉丸,拍拍她的腦袋。可能手感也不錯,像她摸他腦袋那樣揉了揉,笑道:“我在這等你。”

咦。

沈知鳶看他。

“不想去,鬧得煩。”

他撤回手,往旁邊走幾步,随意坐在了最高的那個石頭上。支起條腿,打個哈欠看她:

“別丢了,你摔火裏我可不去撈。”

沈知鳶卻沒去。

也跟着他,坐在他旁邊。

少年詫異側目。

沈知鳶輕輕地解釋:“我不會跳舞。”

“我難道會?”他反問她。

“所以我兩就在這看會吧。”沈知鳶往後坐了點,伸長脖子往裏看。

她比他要矮一截,同樣的位置,卻根本不曉得他在看什麽,只能看見烏泱泱的人頭。

不曉得他看見什麽,好像突然間就不太高興了。

想了想,她指着那圈人,主動開口:“以前我小的時候,逢年過節舉行宮宴時都熱鬧得很。但我不能去,娘親就也不去,帶着我在外頭聽,絲竹聲、唱戲聲,吵吵鬧鬧得一大片。要說親眼見,這還是我頭回見到這副熱鬧模樣。”

盡可能撿了有趣的事講。

好久沒說這麽多話,說得沈知鳶都有些高興。

少年垂睫,神情專注,認認真真看向她。沒打斷,也沒往深了問,就安靜聽着。

等她說完。

“這才到哪呢?”他卻笑着搖頭,碎發被風曳動,“再過幾個月,到九月的疏勒大會,那才算真正的熱鬧呢。”

又是九月啊。

那時她怎麽着也不會在這了吧。

攢夠了錢,找到了機會,她立刻就會同他告別,回到大齊去。

沈知鳶有點遺憾地搖搖頭,卻還是笑着附和他說:

“那一定很熱鬧。”

噼裏啪啦的響聲裏,疏勒語的歌謠此起彼伏。從篝火的這頭,飄在北疏勒的上口,一路奔着那彎彎的皎月去。

鼻腔裏各種各樣的氣息。

有酒香、有肉香、有奶味,還有他身上那股新奇的好聞味兒。

“祁酩舟。”沈知鳶托着腮,突然喊他,眉眼彎彎,“我會記着你的。”

這一月裏,他對她好像實在沒什麽能苛責的地方了。

唔……除了會要她哭,也會吓唬她。

“你突然有的這感想還挺奇怪。”

少年本來支着條腿,手搭膝蓋,漫不經心地往篝火邊圍着的人群望去。聞言,側過臉,有些好笑地揚眉梢。

從她的角度看去。

就像那團篝火,落在了他眼底。

“記到什麽時候?”

還是那慵懶又散漫的上揚語調。

沈知鳶想了很久。

想得他都打個哈欠,不太在意地揮手“不說算了”,才垂眸,試探地認真開口:

“到死為止?”

北疏勒是她離開大齊後來的第一個地方。

他是她在北疏勒認識的第一個人。

估計是真的,會記一輩子了。

“真的?”

那股淡香突然逼近。

他側過身,低了頭,烏發末梢柔順地落在她脖頸,眉梢輕揚。

不單是澄澈的月光,少年發間的銀飾、腰間的彎刀,還映着絢爛的火光。

沈知鳶很嚴肅點頭:“真的。”

“喔,那我也會記得你的。”

祁酩舟垂睫,不明白她怎麽突然有這感想。見她笑了,也跟着一彎眉眼,驀地想起第一回見她的模樣。

突然伸手,揪住她的臉頰往兩側扯。

在姑娘家含糊不清的“怎麽”裏,他眉眼愈彎,唇邊的弧度也悄悄擴大,懶懶道:“就記得你哭的模樣吧,醜醜的。”

沈知鳶手有點兒癢。

撇撇嘴,小小聲地嘀咕:“我還以為你老讓我哭,是因為我哭起來像天仙呢。”

祁酩舟側過臉,沒忍住笑出聲,肩膀一抖一抖的。

突然。

“大人,您怎麽也來了?”

遠遠傳來驚喜的喚聲,一身藍的男子由遠及近,手裏也端着碟肉丸,約莫是與祁酩舟認識。

“您以前不是從不來嗎?”他顯然是和其他人一起的,邊和他們說話,邊向一群人招手,“馬上。”

“偶爾也想來。”

祁酩舟随口應道。

男子詫異看他,瞥見他身側的姑娘家,了然一笑。他也不戳破,望向人多的地方:“您來喝酒嗎?”

“不喝。”

少年神情恹恹的,明顯興趣不大。

疏勒人性嗜酒,偏生自家主子,幾乎滴酒不沾。問幾次都是一樣的拒絕,十之八九是不能喝。

見姑娘家在打量他手裏的東西,男子笑着解釋:“這是——”

“人肉。”

少年面無表情地接話。

……他又來!

沈知鳶袖下的拳頭緊了緊,想揍他,可還有外人在,她沒說話,只露出個禮貌的微笑。

“小娘子您別誤會。”那人忙忙擺手,“羊肉制的肉丸,熟食。等會兒火祭用,就是直接将這些肉丸丢進篝火裏供奉天地,還能向天地祈願。”

猜她估計不知道火祭是什麽,他特地說得詳細些。

“你這麽好奇,”祁酩舟睨她眼,輕哼一聲,“怎麽不問我呢?”

他轉頭說:“你去喝酒吧,算我賬上。”

“此話當真?”

“嗯。”

男人立刻咧嘴大笑,捧着那疊肉丸,快步走過去,隔許遠就在喊:“弟兄們,今日敞開肚皮喝!”

“再來十壺!”

還記着他剛才的問話。

“因為,”沈知鳶話語微頓,沒想好怎麽修飾語言。往他們那熱鬧的方向掃了眼,又轉回來,幹脆如實道:“因為你總不好好回答。”

“我哪沒好好回答了?”

他哼哼一聲,揪着她的臉:“有問必答。”

“答非所問。”

沈知鳶嘟嘟囔囔。

他聽清了,故意裝沒聽清,語音拖長,似笑非笑:

“什麽?”

“誇您呢,說您回答得都很好。”沈知鳶盡可能真心地回道。

祁酩舟這才算滿意。

松開捏她臉的手,将肉丸遞給她:“喏,丢吧。”

……剛才那人才說是祈願的。

排那麽久隊讓她祈願?

沈知鳶忙忙擺手。

未來得及拒絕,那碟肉丸就已經給不耐煩地塞進懷裏。

“有願望的人才需要祈願。”

“我又不需要了。”

火光躍動,在他眼底燃起了絢爛的色彩。噼裏啪啦的響聲裏,還能聽見似是鳥振翅翼的聲音。

人群的歡呼好像近了。

尚未來得及擡頭或者環視,看看什麽狀況,一根染了金箔的羽毛從天而降,徐徐落在少年的發頂。

沈知鳶一愣:

“咦。”

“啧。”

他卻不耐地揪下那東西。

也塞進她懷裏,莫名奇妙搶回那碟肉丸道:“我給你看着。”

沈知鳶眨眨眼。

想開口問,周圍驀地變得好熱鬧。那群人沖來,烏泱泱地包裹他們。

以前只在犯事時才見過這陣勢。沈知鳶氣息一亂,下意識往少年身後躲。後背卻貼來溫熱的溫度,被推出去了。

“她。”

少年慵懶散漫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若即若離:“她說她很好奇,都想試試。”

什麽意思啊?

沈知鳶好想問他,下意識回頭,可那麽那麽多的一人,一下子湧上來。

“長生天保佑。”

“白狼神保佑。”

人人都用疏勒語喃着類似的話。扯着她的胳膊,推着她,浪潮似地往前湧。

“小娘子你運氣真好。”

突然聽見個疏勒姑娘笑着解釋:“那是薩滿的神鳥——薩滿是我族能通鬼神的巫師。神鳥脫了羽,提前刷好金箔再別回去,繞篝火三圈,羽毛落在誰身上誰就會得天神庇佑,一年順遂如意。”

咦。

頭已經扭到他的方向。沈知鳶折不回去,被推着不停向那團溫熱跳動的篝火走去。

喧鬧嘈雜間,光影交界處,他看見少年背過手,眉眼平靜,如經年不變的雪松屹立于疾風,又似脫離人間的鬼魄,神情涼淡。

只在對視時,很輕地一彎眉眼。

才像有了幾分人氣。

祁酩舟也看着她被推遠。

滿不在意地聳肩,碟子往旁一放,單臂撐着坐到了最近最高的石頭上。

姑娘家皮膚白,又一身黑,衣着多彩的疏勒人裏起眼得很。可人實在太多,極目遠眺,也不曉得那是個什麽場景。

時有歌聲,時有歡笑。

瞥見似乎有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往她那靠,兩人已經開始低聲交談。

祁酩舟輕啧一聲。

撐着石壁,輕松往下一跳。

“你剛買了個胡笳?給我,三倍價。”

是剛才說話的男人。

本來在旁看熱鬧得開心,冷不丁聽着話,擡頭才發現是自家主子。三倍,他半點都沒猶豫爽快遞出去:

“您要做什麽?”

少年揚揚手,拿着胡笳往遠些偏些的地方走:

“你別管。”

頭頂皓月皎潔。

今夜,不醉不休。

“不是,大人您還能喝?”

下屬在旁看得瞠目結舌。

虧他之前還覺得自家主子是不能喝,就這會兒,已經比他和他身邊所有人加起來都喝得多了。

他都不曉得這兩人怎麽回事,突然就鬥起酒來,還是自家主子找人鬥的。

這鬥酒是什麽呢?

有點類似比武,但較比武溫和得多,不見血,疏勒人平日裏常用來一分高下的法子。喝得越多,照疏勒的傳統,便是越有本事。

在他印象裏,鬥酒十之八九是要搶人。如果兩人同時看上了個姑娘家,便靠鬥酒,堂堂正正決勝,贏者先向姑娘家表露心意。

可問題是,這搶誰啊?

他眼下連個姑娘家都沒看見,只能理解成這兩人互相看不順眼。

少年坐在篝火邊,被人圍着,往對着的青年一揚下颌,輕笑道:

“我能不能喝,不得看他能不能喝麽?”

正是方才去找沈知鳶說話的青年。他已經喝得滿面通紅了,少年卻渾然不見半分異樣。

“不喝了不喝了,您好酒力。”青年放下酒壺,連連抱拳,“某自愧不如。”

祁酩舟低笑一聲。

倏忽間,身後卻傳來陣難以置信的低喝:

“祁酩舟,你……這都你喝的?”

他側過臉,眼前的景象有剎那隐約的模糊,獨盈懷的清甜果木香愈發濃郁。

稍眯起眼,那輪浩然皎月率先映入眼簾。清輝漫灑,一路順勢鋪蓋在姑娘家的眉眼和皮膚。

“是不是喝得太多了?馬奶酒,你上回和我說烈又後勁大的。”

她小聲提醒。

許是跟着跳了祭天舞,篝火邊又熱,面頰隐約通紅,額前還有細汗,比一旁篝火還要豔幾分。

眯眼打量她片刻。

莫名想起點事。

“沈知鳶。”

他突然一揚眉梢,伸手扯住她的手腕往懷裏帶。在噼裏啪啦聲響裏,低笑着問:

“我現在可以再要一下嗎?”

姑娘家困惑地“嗯?”了一聲。

他又輕輕補充:“在水下的那個。”

他連那應該叫什麽都不知道。

只是想起來時,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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