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吉時莊園·夢魇
吉時莊園·夢魇
應恣生的杯子停在半空。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的臉上,那張雲淡風輕的臉此刻浮現着無措茫然。
他下意識地側身去找豐濯,想問他為什麽?為什麽應岚會是個小女孩,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一站。
确實,她死了也才十幾年,在地府不過十幾日,但是她這輩子做錯的事情,也不過就是自盡,她不是個壞人,為什麽會進中轉站?
“不是她。”豐濯握住了他顫抖的手,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一入黃泉永不改,她不會變成小孩子。”
所以小應岚和那個男人一樣,都是從他的記憶裏抽出來捏造的npc嗎?
應恣生垂下眼睫,遮去眼底的神色。
豐濯将他擋在身後,問小女孩:“你哭什麽?”他顯然不習慣面對小孩子,語氣很生硬,把人吓得打了個嗝。
她拉着身側女人的衣服,瑟瑟縮縮地躲在她的手臂後。
“小朋友,你為什麽哭?”豐濯耐心地問。
小應岚長睫毛上挂着淚珠,她的目光路過豐濯,看向他身後沉默的應恣生,怯生生地回答:“他、他好可憐,這麽年輕就……”
豐濯笑了聲,“他哪裏可憐?”
小女孩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是兩行眼淚又順着面頰往下掉。
應恣生從豐濯身後走出來,蹲在女孩面前,他們有着相似的瞳孔,淺色的、琥珀似的瞳孔裏,映着彼此的容貌。
“你覺得我可憐?”青年也笑了,他心裏的情緒像黑色的河水在泛濫,如同災難片裏的海嘯,将心髒吞沒,“你知道我為什麽可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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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怔怔望着他,想問他,但心裏又好像有一個聲音在阻攔,可她還是問出了聲,“為什麽?”
“因為我的母親在她還不能承擔我這個責任的時候,找了一個沒用的男人,生下了我這個累贅,她以為的愛情結晶是一個中元節出生的小鬼,但這都不是最可憐的。”應恣生伸手握住了女孩的肩膀,湊到她的耳邊。
“最可憐的是,這個小鬼還沒長大,她就死了,讓一個老太太帶着一個小鬼,你說可憐嗎?我也不知道,是那老太太可憐,還是小鬼可憐?”
“現在,老太太死了,小鬼也死了,他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我覺得也沒那麽可憐了。”應恣生笑着說完,站起身,不再看小女孩,徑直走向下一桌。
人群呼啦啦跟着新娘走向三號桌。
只有豐濯留在一號桌邊,看着小女孩低沉的臉色,嘆了口氣,“你滿意了?”
應岚擡起頭:“是我對不起他。”
“是啊,所以你趁早投胎去吧,別給他添亂了。”豐濯說。
應岚揚起稚嫩的臉,目光裏帶着點挑剔,“酆都大帝出現在這裏,難道不是添亂?”
豐濯詭異地沉默了一瞬,他竟然有些承受不住應岚的視線,“我是在幫他。”
“您最好是。”應岚冷哼,“他不是尋常孩子,你沒必要騙他。”
“我哪裏騙他了?”豐濯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騙人感情也是騙!”應岚忿忿道,“你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看他的眼神!您應該知道,您不能——”
豐濯伸出食指抵在唇間,“噓,法無禁止皆可為。”
“您!”應岚氣笑了。
“再說了,我沒騙他。”豐濯說,“我可比你這個母親做得好太多了。”
應岚安靜下來。
豐濯正要轉身追上應恣生,就聽見女孩輕聲問:“您別騙他,他是個好孩子。”
豐濯腳步頓了下,沒有回頭。
——
“這位是?”應恣生噙着笑看向那個瑟縮的男人。
負責引導的顏水冬和錢夢手裏拿着賓客名單,按照號碼找到男人的名字,“這是宋家平。”
應恣生一字字重複:“宋、家、平,好名字。”
家平。
他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名字。
機械音驟然響起在他耳邊:
【恭喜您觸發支線任務:殺死夢魇!任務時長為10分鐘,祝您好運!】
場景飛快地扭曲,畫面旋轉變形。
應恣生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等待着暈眩感過去。
……
“次哥!次哥!”他被推醒。
應恣生揉了揉眼睛,頭痛欲裂地坐起身,是沈筠屏在晃他。
“別晃了,想吐。”
沈筠屏停下手,“次哥!你今天不是要代課嗎?!還有一刻鐘!”
“卧槽!”應恣生從床鋪翻身下來,飛快地洗了把臉,抄起書包就往教學樓跑。
應恣生代課的班級正好是沈筠屏那個班,他們兩個不是一個專業,這個生意還是沈筠屏介紹來的。
兩人一路狂奔,踩着上課鈴進了教室。
應恣生氣喘籲籲地趴着後排課桌上,一邊往外掏課本,他還得負責給客戶做筆記。
“次哥,不像你啊,怎麽踩點啊?”前排的同學也是他的老客戶。
應恣生抹了把汗:“熬夜,睡過頭了。”
他摸出手機,上頭的時間是6月25日,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
嗡嗡——
手機輕輕震動。
應恣生随意撇了眼,是信息。
【爸爸回來了,今晚記得回家吃飯。】
【發件人:媽媽】
他的動作頓住了。
爸爸?媽媽?
好陌生的詞彙?
“次哥?看什麽呢?”沈筠屏坐在他邊上,一眼就看見了他的手機屏幕,“咱爸回來了?我能不能去蹭飯啊!上次阿姨做的獅子頭太好吃了!”
應恣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爸媽?你去我家吃飯?”
“對啊?”沈筠屏不明所以,“上次周末,咱媽來接你的時候順便把我帶回去了呀,你不記得了嗎?”
應恣生笑了:“沈筠屏,你開什麽玩笑呢?我爸媽?我哪來的爸媽啊?”
沈筠屏驚恐地看着他,“次哥,你沒事吧?”
他打開自己的手機相冊,從密密麻麻的照片裏翻出一張合影。
沈筠屏站在最前面,撅着嘴巴,後面是一張餐桌,坐着三個人。
正在吃飯的應恣生,給他夾菜的漂亮女人,微笑看着女人的戴眼鏡男人。
“喏,咱們還有合影呢。”沈筠屏擔心地看着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身體不舒服啊?”
應恣生死死盯着那張合照,腦子裏亂成一團。
他爸媽?
那個戴眼鏡一臉書生氣的男人是他爸爸?
瘋了吧。
應恣生突然站起來,在滿教室瞠目結舌的注視下,沖出了教室。
沈筠屏見他狀态不對,向老師道歉,說他身體不舒服,追了上去,一直追到學校門口,應恣生才停下腳步。
“沈筠屏,我家在哪裏?”他茫然地問。
沈筠屏真的被他吓到了,他上前想摸應恣生的額頭,被他拍開。
“我家在哪裏?!”
沈筠屏安撫他,“你別激動,別激動,我們回家。”
他帶着應恣生上了公交車,坐了七站路,到了一處住宅區十字路口,這裏四周都是小區。
沈筠屏熟門熟路地和保安打了聲招呼,進了小區直奔六棟。
這個小區俨然上了歲數,只有六層樓,沒有電梯,應恣生家在四樓。
站在402的門口,沈筠屏小心翼翼地問:“次哥,你帶鑰匙了嗎?”
應恣生從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哪一把?”
沈筠屏都快碎了,他覺得應恣生病得不輕,他戰戰兢兢地從應恣生手裏拿過鑰匙串,找到一把複古的老鑰匙,插進402的鐵門鎖裏。
吱嘎。
門被打開了。
熱鬧的吵鬧聲傳到門口。
“別鬧!一會生生回來了!”女人佯裝生氣的聲音。
男人笑着說:“生生不是在幫人代課嗎?不會那麽早回來的,對了,讓他把小沈也帶回來,生生不愛說話,小沈多好,會聊天。”
沈筠屏默默看着呆呆站在門口的應恣生。
次哥太不對勁了。
他怎麽好像根本不認識自己家?還問出了那種哄堂大孝的問題,太奇怪了!
“哈。”應恣生笑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彎下腰,捧着肚子。
“次哥……”沈筠屏吓得手足無措。
屋子裏的人也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戴着圍裙的女人和拿着生菜的男人都走了出來,“生生回來……這是怎麽了?!”
女人慌張地撲過來,“生生?是不是生病了?老宋!你去開車,快送生生去醫院!”
“好好,我去開車。”男人拿起玄關上的車鑰匙就要下樓。
應恣生直起身子,擦掉了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他看着面前的應岚和宋家平,嘴角輕扯,“果然是做夢。”
“生生,你在說什麽啊?你別吓媽媽!”應岚說着又要上前摸他,被應恣生後退一步躲開。
應恣生低頭看她。
夢裏的應岚大概四十出頭,雖然面容依舊年輕,但是眼尾還是有細微的紋。
這怎麽可能呢?
他可沒見過年紀這麽大的應岚。
應岚早就死在他七歲的時候,上小學的那一年,她當時才二十七,正是年輕貌美的時候,皮膚細嫩,連一個斑都沒有。
而宋家平就更不用說了。
他就沒見過宋家平,面前的這個男人,不過是他想象裏的父親的樣子。
“我怎麽可能有爸媽呢?”應恣生淡淡地說,他收斂了所有的情緒,站在402的門口,一步也不肯靠近。
應岚哭了,她伸手想去拉應恣生,又害怕他現在的樣子,無助地看向宋家平。
“你在我夢裏,也不長記性嗎?”應恣生說,“也對,我本來也不應該對你寄予太高的期望,算了。”
他想起來了。
這裏,不過是站內的一場夢,一次支線任務。
他這個人,這條命,早就注定不會有父母親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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