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萬壽花園·取代

萬壽花園·取代

方家從商場買了一棵小樹苗，店員介紹說，這是一棵常青樹，如果能種活，可以給方家帶來源源不斷的幸福和財富。

他們在樹神殿裏磕了頭，将那棵樹苗請回了家。

方仲和親自在庭院了挖了坑，種下這棵小小的樹苗，和妻子一起蓋上了土。

小樹長得很快，不過短短三四年就長大了，她的葉片翠綠舒展，在風沙裏依然有着生機盎然的美麗。

而方仲和也迎來了他的第一個孩子，一個粉裝玉琢的小女孩。

女兒乖巧可愛，從小就喜歡在樹下玩耍，一盆水一塊泥，就能玩一下午。

方仲和的生意蒸蒸日上，數不盡地財富流進家裏，很多人勸他搬家，但方仲和的妻子章穗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她固執地認為是這棵樹帶來了她的孩子，原本她已經被診斷出不易受孕了。

方仲和也喜歡這個小房子，一家人住在這裏很溫馨。

孩子長大七八歲的時候，樹靈誕生了，它躲在樹中瞧瞧地打探着這個世界，感受着土地的供養，和風沙的無情。

而風沙中濃重的血腥氣，迷亂了它的心智，樹靈無法承受，被污染了。

方家一直在參加萬壽花園的搖號，但始終沒能搖中，方仲和打算走另一條路，但比他富貴的人太多，輪不到他一個小生意人。

章穗開始擔心，她摟着年幼無知的女兒，看着院子裏那棵樹的葉片卷曲，心疼得一下下抽動。

她将這棵常青樹，也看作自己的女兒。

但他們都知道，樹是會變得，會從人人喜愛的賜福之樹，變成索命之樹，只有送進萬壽花園，才能度過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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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萬壽花園房子的錢，他們早就準備好了，但遲遲沒有等到入住的運氣。

又過了五年，樹已經超過了房屋的高度，将樹枝落在屋頂，日日起來，房屋都會被漆得血紅。

方仲和看着妻子女兒抱在一起無聲哭泣，當下就做出了搬家的決定，他要一個人留在這裏，承受樹靈的吸食。

章穗堅決不同意，她認為是因為自己的心願太難達成，才導致樹靈被污染，始終沒能住進萬壽花園，也是因為運氣用盡。

方仲和勸不動她，便只能讓保姆帶着女兒住到市中心的另一處宅子。

樹靈被污染得很快，分泌的顏色越來越深，方仲和和章穗緊緊抱在一起，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樹變黑了，也确實吸幹了他們，屍體變成碎片落進泥土，又卷進風沙，成為污染物，只是方家夫妻不知道，沒有被送進萬壽花園的樹靈會走出樹。

他們從樹身上獲得最寶貴的東西就是方翠，樹靈就會取代方翠。

一切得到的東西，無人供養樹時，就會還回去。

方翠不再是單純的方翠，她的靈魂被樹靈吸食，融進身體，成了“方翠”的一部分。

……

“所以你其實是樹靈？”應恣生說，“那你為什麽要說自己是信使呢？是真的有信使的吧？”

方翠沮喪地說：“有信使的，方翠也确實被選中做信使了，但是媽……章穗不同意，就做罷了。”

“她不同意？為什麽？信使不是很受人尊敬嗎？還能得到樹神的庇佑。”

方翠：“不知道，可能是她保護孩子的直覺吧，送到樹神殿的孩子并不是每一個都能成為信使的，要經過最嚴苛的選拔，沒有選中的孩子雖然會被送回家，但大多數結果不好。”

應恣生：“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方翠眨了下眼睛，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看見應恣生的第一眼，就好像當初第一眼看到了方翠，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不知道，那是一種靈對于生魂的天然的喜愛。

系統将應恣生視作bug，但系統中所有的魂魄都不自覺地被生魂吸引，這種吸引有些時候會變成食欲，有些時候會轉化成喜歡。

應恣生看向院子裏的樹苗，問道：“所有沒有被送進萬壽花園的樹靈都會取代一個人嗎？”

“不一定。”方翠說，“樹靈沒有形态，它們會變成種樹人心中最珍貴的東西，對方家夫婦而言，就是方翠。對于有些人家而言，可能是財富，樹靈就會變成金子。有時候也會成為愛人、

父母，不過大多數我見過的，都成為了孩子。”

不知道這些人會不會後悔，他們種樹的時候渴望一個孩子，卻不知道心愛的孩子有朝一日會被種下的樹占據身體。

應恣生突然想到一個事情：“那原本的方翠呢？”

方翠捂着心口：“在這裏沉睡。”

“真可笑。”應恣生扯了下嘴角，“種樹人自己卻沒看見這後果。”

“看見了。”方翠說，“他們看得見。”

應恣生：“？”

方翠伸出雙手朝向空中，風沙呼呼作響，吹過她的指尖，“他們的靈魂會被囚禁在風沙中，永遠望着自己的珍寶被占據，這就是樹神對于貪心之人的懲罰。”

“貪心？”應恣生說，“信仰一方神明，祈求幸福，怎麽能叫貪心呢？”

方翠：“無財之人貪圖不義之財，無子之人強求他人之子，無愛之人奢望真愛垂憐，都叫貪心。”

“方翠不是他們的孩子？”應恣生明白過來。

方翠抿了抿唇：“樹靈無法達成任何心願，樹靈能做的，是交換，是搶奪，所以人人都種樹。”

方翠不是他們的孩子，但章穗關不了那麽多了，她自我催眠，那是樹神賜福，是樹靈送來的孩子，怎麽不是他們的孩子。

樹靈原來是強盜的化身。

“送進萬壽花園的樹靈會怎麽樣？”應恣生問。

方翠：“會被清洗，送進新的樹苗沉睡，直到再次被喚醒。”

應恣生簡直被氣笑了：“總之這就是萬壽花園一本萬利的買賣呗。”

創造一個神，然後售賣他們的商品，從他們的商店裏購買營養液和道具，最後還要将命和錢全都抵給萬壽花園，換取一個出路。

方翠無言，她就是萬壽花園創造出來的。

“你、你會讨厭我嗎？”方翠小心翼翼地問。

應恣生看着她那張沾了風沙的小臉，一點兒也沒有之前在牆頭上那股子跋扈勁兒了，看來都是裝的。

“我讨厭你做什麽。”應恣生平淡地說，“你也不過是被萬壽花園牽着走的木偶罷了。”

他将門窗關上，問方翠：“我要出門了，你準備在哪裏呆着。”

“我……”方翠也不知道，她其實在隔壁很久很久了。

自從她被塞進方翠的身體，就從市中心的房子回了這裏的平房小院，之前院子裏的樹離開了樹靈已經徹底死了，她把那棵樹砍下來，放在床邊，假裝是自己的根。

從那之後，方翠就守着這個院子，隔三差五隔壁會搬來各種各樣的人，她不知道那些人是做什麽的，總之不超過一個多月，這些人就會消失，然後搬進來下一個。

她開始有些興趣，趴在牆頭上看那些人，也熱心解答過，後來疲倦了，就躺在家裏聽着外面風沙的聲音，等着這個身體長大老去病死。

她不再是純粹的樹靈，占據了方翠的身體，就要和她共享壽命。

應恣生看她有口難言，直接将鑰匙丢給了她，“不知道去哪兒就給我看家。”

方翠立刻仰頭，興高采烈地直點頭。

應恣生出了門，他依舊去了萬壽花園，但沒進去，他找了個有陰影但醒目的地方，打量着來去的人。

進去的人大多數神色匆匆，一部分腳步遲疑，這部分人再看到應恣生的臉後，都會下意識地停頓，在門口糾結一會才進去。

“9830號？”中年男人湊過來小聲問，“你在等人？”

應恣生：“沒有等人。”

中年男人：“那你在？”

“我在釣魚。”應恣生笑着看向他，“這不就釣到了嗎，你找我是想問我手裏的號碼賣不賣？”

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直白道：“對，你賣嗎？”

“你出什麽價？”

“十五倍。”

“低了。”

“……十七倍，再高就給不起了。”男人神色痛苦，顯然也舍不得自己的錢。

應恣生突然岔開話題：“你家的樹靈成熟了？”

“什麽？”男人下意識答，又飛快搖頭，“還沒，但是快了，不然也不會着急買號。”

“你哪來這麽多錢？我看你也不像富貴人家。”應恣生也很直白。

男人猶豫一瞬，湊得更近些：“我有個地方能搞到錢，你想去嗎？”

他雖然這麽問，但似乎篤定應恣生會跟着去，已經擺出了要帶路的姿态。

“不想。”

男人：“？”

“我都要賣號了，我去做什麽？”應恣生理直氣壯道。

男人悻悻摸頭：“我還以為你不舍得賣呢，這可是萬壽花園的號碼，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我舍得。”應恣生朝他揮揮手，“我要走了。”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應恣生輕松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神情慢慢褪下來，變得陰沉冷漠。

“聰明反被聰明誤，應恣生，死了你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