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蕪菁炖羊肉（二）

蕪菁炖羊肉（二）

夏雲放下茶盞，雙手顫巍巍地接過湯碗。他仰頭把羊肉湯一飲入腹，咀嚼着裏面的配菜，湯碗被喝了一半。

“爹！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夏光不敢直視夏雲，小胖手緊張兮兮地攥着衣角，口中喋喋不休。

夏雲過了一會兒才回話：“這菜當真是你做的？”按捺着蓬勃的震撼，夏雲把目光投向了慕淺淺。

慕淺淺走上前，欲啓齒誇贊一番。卻被夏光搶先插話，他似乎有點不開心，嘟嘴道：

“爹！我都說了是我做的！你、你還是不相信我！”

“哎呀！絕對沒有！”夏雲捧起湯碗，猛倒了幾口，邊咀嚼邊“好吃！好吃！”地誇贊着。

夏光的臉上這才重現喜色。

夏雲把喉結一動，把最後一口羊肉吞下去，他放下湯碗，溫柔地看着夏光。

夏光的手仍舊攥着衣角，感受到炙熱的視線，他懵然擡首，便無法移開眼。

此刻，再多的誤會分歧，被化解在了無聲中。

自知此地不宜久留，慕淺淺随着張清序告辭了。兩人走下水榭，走在淩空蓮花湖的廊橋上，慕淺淺瞥了身旁人一眼，道：

“方才和夏員外聊了些什麽？”

“沒什麽。”張清序語氣平淡，頓了一下，他又說：“問了些關于你的事。”

“我？”慕淺淺沒有太意外，這符合夏員外的行事風格。

保持沉默地走了幾步，慕淺淺突然問：“夏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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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序看了她一眼，回道：“我無法描述，只感覺他很聽話，幾乎事事會聽從安排。”

“那為何他要在外大鬧食鋪？”

“這個你去問他本人吧。”

張清序說完，兩人恰好走下廊橋。

慕淺淺驀地停下腳步，猝然回首。

天邊夕陽西下，微風銜着絲絲荷香從遙遠的湖面上吹來，荷塘蓮葉接天，搖曳在風中随波湧動。

夏光胖胖的人影已經不在原地了。

他替代張清序的位置，坐在了夏雲對面。

父子二人對坐品茗，夕陽将影子投射得很長。慕淺淺聽不清夏光突然說了些什麽，引得夏雲笑得前俯後仰。

慕淺淺會心一笑，收回目光發現張清序也縱目看向那裏。

慕淺淺一下子來了興致，探過去打趣道：

“你瞧！我就說我是對的吧。”

張清序轉目看向慕淺淺，他似有若無地“嗯”一聲，猛然轉身疾步走去。

慕淺淺驚了一瞬，接着“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她提起裙擺追了上去，如同一只小鹦鹉，在張清序身邊邊跳邊笑，口中喋喋不休着：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

夜已深，白月如同白雲盤皎潔，門邊吊燈閃爍着橘黃的光暈，飛蟲撲在紙燈上嗡嗡地響。

慕淺淺被桑絮撫上回張府的馬車，張清序坐在另一邊，他盯着慕淺淺，眼神淡淡地。

馬車裏彌漫着一股濃郁的檀香，皮毛坐墊柔順舒服，慕淺淺一坐下，四肢便不自覺地軟了下來。

“慕小姐！”

夏雲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慕淺淺直起上身，掀開簾子看過去：“怎麽了，夏員外？”

夏雲笑得很開心，這張笑臉和上午遇見他時所表現出的不同，這個笑容，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笑容。

“我只是想來感謝一下小姐，多謝您讓我和我兒重歸于好。”

慕淺淺聽罷，笑道：“這和我沒有太大的關系，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夏雲似乎想起了什麽，側過身子。慕淺淺這才看見藏在後面的夏光。

夏雲道：“我兒啊，有些話一定要和小姐您說。”

接着，夏光走上前，兩只小胖手仍舊緊張地攥在一起，他看向慕淺淺，鼓起勇氣，铿锵道：

“慕小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在您的鋪子發脾氣的。那天、那天我在太學受到了嘲笑。因為我向來不會把脾氣發給家人，所以只能通過吃來化解。”

“那晚我實在抱歉……”

慕淺淺倏地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夏光面前，夏光聲音一噎。

慕淺淺和藹的聲音傳來：“我理解的，夏少爺，你是個好孩子。”

夏光的肉臉撲簌一紅，他支支吾吾着退到了夏雲身後。

夏雲走上前，又是一作揖，郎笑一聲：“多謝夏小姐，也多謝您送來的蒿菜粑，讓我回味到熟悉的味道。對于派人多日監視您這件事，夏某深感歉意！”

此話一出，慕淺淺滿身的疲憊如潮水般轟隆褪去，她扒住車窗，探出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地問：

“這是什麽意思？”

夏雲一愣，忙解釋：“那蒿菜粑一來，我便猜此物出自張太醫新過門的……”

“不是這句話。”慕淺淺急道，“為何說熟悉的味道？夏員外，您難道曾吃過這蒿菜粑？”

夏雲“啊”了一聲，回話道：

“不錯！我吃過！”

慕淺淺的心空了一塊，頃刻間卻被某種更加強烈的力量所填滿。仿佛感受到了命運的召喚，冥冥之中，直到此刻才揭開最深處的謎團。

“幾年前，我帶着我兒南下，行至某地尋到了一處寶地。那裏幾乎所有人的穿着打扮，生活習性都和咱們司國人有異。我便是在那裏第一次吃到了蒿菜粑。”夏雲侃侃而談。

“……”慕淺淺愣了很久都沒有回話。良久，她大聲地謝過夏家父子。

車夫這才趕馬離開夏府，車轍咕嚕咕嚕地響。

“在想什麽？”張清序看向慕淺淺。

慕淺淺的神色變幻莫測，她眉目緊縮，似乎在為某事發愁。

沒有回答張清序的問題，慕淺淺問：“張府可有書庫？”

張清序：“……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

慕淺淺：“我想到了一個振興醉食樓的方法！”

張清序：“書庫在落梅院。”

落梅院……

慕淺淺臉色一僵。

那裏不正是是張清序的住處嗎！

歷經一番內心糾結，慕淺淺面露鎮定，道：

“哦！今晚我要去看書！”

張清序默默地看着慕淺淺，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卻問：

“為何要開一家藥膳鋪？呆在張家做個二夫人不是很好嗎？”

馬車咕嚕咕嚕一停下，車夫在外喊道：“到啦！”

車裏一陣靜默，封閉的車廂裏，呼吸可聞。

慕淺淺過了很久，沒好氣地說了句：“一點也不好！”

話罷，慕淺淺推開車門，利索地跳下馬車，側目又說了一句：

“我要賺錢！”

說完，慕淺淺帶着桑絮走入張府，徑直走到落梅院。

張家書庫位于落梅院側室，幾乎和張清序的寝室比鄰。

慕淺淺帶着桑絮直接推開書庫大門。

得幸于張家是個貨真價實醫學世家的傳承，張家書庫藏書量比想象中的豐富太多。屋裏亮堂清澈，看得出來常年有人來往此處。

慕淺淺走進去，一個書架連着一個書架開始翻找起來。

穿越之後，慕淺淺第一次得知，這個世間竟然有少數民族的存在。

看來她對這個世間的了解太少了。

有了桑絮的幫助，慕淺淺很快找齊了有關的古籍。

慕淺淺席地而坐，點上一豆燭火，捧書慢讀。

在她腦海中，一個絕妙的經營計劃正在慢慢孵化，慕淺淺下意識找出一張白紙，她執筆開始奮力書寫起來。

那一刻，腦中所有關于民族藥膳的知識徐徐析出腦海，如同藏在海底的寶物，因為一場風浪再次被沖上沙灘，綻放光澤。

慕淺淺一個個民族開始計劃起來，她想把自己的大腦敞開，掏出知識；甚至把自己的腦漿都刷在紙張上。

不知寫了多久，屋外靜無人聲，唯蟲鳴清晰入耳。桑絮擱在書案上昏昏睡去了。

慕淺淺寫完最後一個字，“嗒！”地放下毛筆！

她唰地一聲站起，額上滾下喜悅的汗水，她的每個毛孔都是奮鬥後的酣暢淋漓。

即日起，醉食樓将成為司朝歷史上第一家——

民族藥膳鋪！

**

早晨，街市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馬車咕嚕咕嚕疾馳而過，濺起一層塵土。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說書的、賣唱的、吆喝的、也有拼命敲鑼打鼓的。

醉食樓外市民呦吼一聲。下一秒，一陣激烈地打擊樂器聲猛然響起，伴随着兩道吆喝。

丁嘉敲鑼：“普天同慶，醉食極慶，慶慶慶，當慶當慶，當慶當慶當當慶！”

朱福來打鼓：“舉國若狂，食客如狂，哐哐哐，且哐且哐，且哐且哐且且狂！”

……

“嗨！去看看吧！我早想試試苗族藥膳了！”

“聽說壯族藥膳也不錯！”

“來來來！一起去一起去！”

……

醉食樓裏，食客如織。筷子碰着瓷碗丁零當啷響，食客推杯換盞、交談甚歡。小孩在裏面蹦來蹦去，桑絮端着盤子利索地繞過人群，把藥膳放于桌上。

這桌的人走了，丁嘉稀拉一聲收走碗筷，不多時，又一桌客人迎了上來。醉食樓外排着一列客人，一時間人聲鼎沸，鑼鼓喧天。

慕淺淺帶着朱福來在後廚做着藥膳。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聒噪聲。

慕淺淺以為是尋滋挑事的，氣勢洶洶地沖出後廚。便見丁嘉撲來上來，指着外面，尖叫道：

“掌櫃！夏、夏光來了！”

一時間，在座的所有人都慌了！

“那個巨無霸來了？”

“他不會是來砸店的吧？”

……

面對數不清的言語，慕淺淺淡定一笑，孤身迎了出去。

店外，夏光走下馬車，他的氣色比之前好太多了，甚至連體型都消瘦了些許。他一看見慕淺淺，便咧嘴露出一張大笑臉。

“歡迎夏少爺！”慕淺淺福了福。

夏光走上來，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雙手捧上一個被折起來的紅布綢。

“這是夏家贈予醉食樓的賀旗！”夏光大聲道。

頓時，過路的市民好奇地聚攏成一大圈。

慕淺淺謝了一聲，将其舉起，動手展開。伴随着布綢的徐徐展開，四個金色大字映照在每個人眼前。

幾秒後，衆人發出更大的歡呼，大家異口同聲道：

“八方客來！”

後來，慕淺淺把收到的第一幅賀旗挂在了藥膳鋪的壁上。

很久以後，牆壁上的賀旗越來越多，多到填完了牆面。賀旗随着時間的流逝發灰發黃，藥膳文化卻從着醉食樓開始擴散，愈演愈堅，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