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理由呢？”慕淺淺白了他一眼。

“……”張清序移開目光。

“早聞張公子最循規蹈矩，突然改觀怕是遇上了什麽吧。”慕淺淺思忖着 ，铿锵道：

“實話實說吧！”

張清序看向慕淺淺，眼神不再逃避，他很快妥協，言簡意赅：

“夏員外已經懷疑我了，此人老謀深算，不招惹為好。”

“哦，就這樣？”慕淺淺嘆了口氣，心道還以為發生了多大的事呢。

她直視張清序，反問道：“既然他懷疑你了，那他有說什麽做什麽嗎？”

張清序搖頭。

慕淺淺順勢又問：“這可是送給他寶貝兒子的口中食，他沒有問責你，你有想過這說明了什麽嗎？”

“……”

不等他開口，慕淺淺大聲道：

“說明他認可蒿菜粑了！是你想太多了！”

“為人處世太過于小心謹慎，日慎一日，斤斤自守何時休？”慕淺淺道。

張清序聞言，幾乎是瞬間答道：“人性難測，謹小慎微能自保能成事，好比診斷用藥，再小的差錯也會造成彌天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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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念相異，多說無益。

慕淺淺咬着字眼铿锵道：“這理由我不同意！再見！不送！”

“砰！”

信手把門甩上。

翌日，慕淺淺把做好的蒿菜粑裝好送給小厮，卻得知張清序已經乘着馬車去夏府了。

慕淺淺氣得咬牙切齒，最終這五個蒿菜粑落入廚子們的肚中。

慕淺淺照常去了醉食樓，眼望着白日西沉，時至酉時，她都沒有看見那架金貴的馬車。

慕淺淺自以為，它或許不會再來了。

又是一日清晨，慕淺淺沒再準備蒿菜粑，而是徑直離府去了醉食樓。昨日有個姑娘，家中婆婆八十大壽，尋來這醉食樓大手定下二十道藥膳，今日開席。

慕淺淺一來到醉食樓便狠狠地吃了一驚，不是驚訝朱福來和丁嘉早已守候于此，而是那架馬車。

時隔一日，它再次停在了醉食樓外，還是踩着日出的點！

“這是什麽意思？”

慕淺淺默默地想，大步流星走過去，她今日非要把這車主看個清楚！

慕淺淺一靠近，車夫“嗨！”了一聲，揚手抽缰繩，黑馬仰頭長嘶。

此時街上人煙稀少，馬鳴銳利刺耳，回響不絕。

不等慕淺淺揣測，剎那間，一道瘦小的身影倏地從車上滾下來，他撲到慕淺淺面前，作揖道：

“慕小姐！”

那人擡頭，年老色衰之貌，皺紋如同樹紋，溝壑縱橫。眼尾下垂的雙眸卻泛着光澤，充滿睿智。

慕淺淺問候了一句，問：“您是？”

那小老頭麻利道：“在下名叫夏雲。”

夏雲、夏雲、夏雲……

腦中“轟隆”一道驚雷，慕淺淺飛速上前扶起小老頭，和藹道：

“見過夏員外！”

慕淺淺：“敢問夏員外莅臨此鋪有何事？”

“哈哈，也沒什麽。”夏員外轉了幾圈眼珠，緊張地搓了搓手，這才接着說：

“就是想請姑娘去夏府做個飯？”

“何時？”

“今日！”

慕淺淺當機立斷：“不行！”

“哎呀！”夏雲頓時急了，皺紋随着肌肉推擠巴結成條，“我兒那事真是對不起姑娘啊，您可千萬別放心上。他确實無理取鬧，但是絕不是壞孩子，我可以付三倍的價……”

慕淺淺打住他，解釋道：“員外，小女今日重任在身，推脫不得。”

夏雲：“我可以付五倍的價！”

見他如此執着，慕淺淺遂道：“價格不用加了，您看不如這樣，我今日早些打烊，申時再前往夏府如何？”

夏雲破愁為笑，直點頭：“好！好！”

送走夏員外，慕淺淺暫歇醉食樓，專心致志準備完大壽餐，終于在申時趕到了夏府。

此時天色已不早，湛藍的蒼穹蔓上淡淡的霞光，映襯着橘黃的落日，明明滅滅。

“小姐，我們當真要去見那夏少爺？”桑絮倚在慕淺淺身旁，嗫嚅道。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再說，這可是咱們目前接到的最大的生意！”慕淺淺眨眨眼。

被護衛迎入夏員外府中，不愧是京中幾大商賈之一，這宅邸幅員百裏，應有盡有，曲折廊橋、重檐水榭、宮閣雕蓮畫竹。慕淺淺路過一個明淨的蓮花湖，丫鬟泛舟采蓮，湖水一望無際。

慕淺淺被帶到了一個八角重檐水榭前，夏雲早已在那等候，瞧見慕淺淺，他笑臉相迎接：

“等您好久了，慕小姐！不如先去喝幾杯！”

慕淺淺點點頭，跟随夏雲走上不遠處的水榭，一落座石墩，丫鬟們紛紛湧來溫水倒茶，擺上果盤和茶點。

嗅到一縷暗香，慕淺淺循香捧茶抿了一口，感慨：“好茶！”

“哈哈哈！慕小姐有眼光！”夏雲喝了一口，笑道：“此茶是我南下時覓到的，那邊人喚它‘金瓜貢茶’，而這些點心呢，皆是馐中豪傑，價值不凡。”

立即覺察到夏雲的潛意思，慕淺淺放下茶盞，直入話題：

“敢問夏少爺今日發生了何事？”

“慕小姐果真如傳言中那般直爽。”夏雲笑得像只老狐貍，“那我也不廢話了。”

“此次我喚你來，希望你給我兒做一桌飯，并讓他吃下去。”

“此話怎講？”慕淺淺不解，“夏少爺不是以吃為樂嗎？”

“是這樣不錯，但是呢……”夏雲面露愧疚，“他昨日開始突然發怒，把自己鎖在房間，任誰敲門都不回，到現在也水米未沾。”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昨日丫鬟給他送膳，他問為何沒有蒿菜粑，丫鬟只道讓他用餐便好。然後、然後我兒就生氣了，總是喊着我們看不起他，什麽事情都不讓他做。”夏雲越講越無力。

夏雲：“他娘走得早，我又出生低微，摸爬滾打半輩子才成就此番業績。我不想讓我兒受一點苦，讓他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學最好的，事事不讓他操心不讓他做。”

“直到昨日我兒首次情緒失控，我這個當爹的才頓悟，原來我應該多相信他一點。”

“……”慕淺淺喝下杯中最後一口茶。

夏雲口中的“首次”引起了她無限遐思。

當初夏光在醉食樓無理取鬧的模樣深入人心。

難道，這少爺只在外面發脾氣？

夏雲目光灼灼地看向慕淺淺，幾乎是哀求着說：

“所以，我請慕小姐過來，一來是相信你的廚藝，二來是希望你能安慰一下我兒。我不求他原諒我，我但求他不要壞了身體。”

慕淺淺聞言輕笑道：“員外愛子之心，天地可鑒，夏少爺怎麽會怪你？他或許是愧疚了，才不願出來吧。”

“您說的話我都記住了。但是，即使我拿出畢生所學，夏少爺也不會開口進食的。”慕淺淺從石墩上站起來。

夏雲面色一慌。

“但是，也并非全無辦法。”慕淺淺莞爾。

夏雲：“什麽辦法？”

慕淺淺眨眨眼：“那就是讓夏少爺自己給自己做一餐啦！”

“不行不行！他連拿刀都不會……”夏雲突然住嘴，沉默半晌終颔首同意。

慕淺淺的提議終于讓夏光走出了寝室。

幾日的功夫，他憔悴了許多，眼下綴着兩塊青雲，發絲淩亂。待看見跟在慕淺淺身後的夏雲，夏光面色一變，轉身沖向竈房。

夏雲嘆了口氣。

慕淺淺安慰道：“沒事的，相信我！”

來到竈房，慕淺淺一眼便看見縮在角落的夏光，他瞪大着雙眼，好奇的打量着這裏。

慕淺淺走過去：“少爺是第一次來吧。”

夏光點點頭，突地勾唇笑起來。

慕淺淺遞給夏光一把叉子。

夏光接過叉子，疑惑道：“我們這是要做什麽菜？”

慕淺淺糾正道：“不算是菜，是一種藥膳，名為蕪菁炖羊肉，維吾爾族的一種藥膳。此藥膳具有溫補脾胃、益氣養血、促進消化的功效。同時，蕪菁含有豐富的營養成分，對身體健康也有益處。”

夏光心領神會地點頭。

在夏府的竈房翻找出價值高昂的黃油，慕淺淺讓夏光拿着叉子混合黃油和面粉成泥狀。

取出新鮮羊肉，夏光聽着慕淺淺的指示，朝羊肉上撒上鹽和黑胡椒。

起鍋倒油，将羊肉放入油鍋中煎至兩面焦黃。

夏光第一次拿刀，他只切了幾片洋蔥，便感覺雙眼泛腫。慕淺淺欲接過切洋蔥的活，卻被夏光拒絕了，即使被洋蔥熏得流淚，手上的動作亦不曾停。

把洋蔥放入油鍋翻炒至焦黃。接着，夏光将胡蘿蔔、蕪菁甘藍和土豆一一切塊，用同樣的方法翻炒。

慕淺淺站在一旁指點，覺得夏光其實相當能幹、聰明。

把高湯倒入鍋中，夏光把黃油面粉混合物倒進去，接着打碎一個雞蛋，慢慢攪拌鍋中的高湯，待鍋中結塊消失，緊接着，繼續攪拌，直至完全煮開。

慕淺淺把所需的佐料整理好，夏光配合地先把羊肉和洋蔥放入湯中，加入百裏香和香葉，轉為中小火炖煮。

半個時辰後，夏光才把胡蘿蔔、蕪菁甘藍和土豆加入其中，繼續炖煮。

最後撒入鹽和黑胡椒，蕪菁炖羊肉正式出鍋！

“你很棒！夏光少爺！”慕淺淺真心誇贊。

夏光盯着竈面上的蕪菁炖羊肉，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兩日沒吃東西，少爺品嘗一下自己的手藝如何？”慕淺淺語重心長道。

夏光立即照做，他拿來一個碗和一雙筷子，倒滿一大碗後，他整個人卻突然愣住了。

盯着碗中的羊肉湯，陷入良久的沉默。

三秒後，他捧起湯碗旋身沖出了竈房。

“夏少爺！”慕淺淺尖叫一聲，飛速跟了出去。

夏光胖胖的身材，但速度卻很快。慕淺淺跟着夏光跑了一路，跑向蓮花湖，沖上蜿蜒盤曲的廊橋。慕淺淺不停地在身後喊，夏光充耳不聞。

廊橋盡頭坐落這一幢高而典雅的水榭，隔着遙遠的距離，慕淺淺便嗅到了熟悉的茶香。

她下意識放慢腳步，擡眸看向遠處，待看清端坐在水榭下的兩人，她遽然跑不動了。

夏光哼哧哼哧地跑入水榭。

一路颠簸，他累得臉紅耳赤、氣喘籲籲，手心裏的羊肉湯卻被呵護得極好。

對于他的突然闖入，亭下的二人都不禁一震，其中一人更是連茶都沒拿穩，茶水濺出三兩滴。

夏光小心翼翼地把湯碗遞給眼前人，喃喃道：

“這是我做給你的，爹，對不起！”

夏員外定在原地，久久未動。

而他對面的人——張清序，目光淡淡地越過夏光，看向了慕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