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難道還需要別人？”慕淺淺眉梢一揚，眼神打量着面前的大胖少爺。他只是體型肥胖顯得牛高馬大，但是內心的稚氣已然從言談舉止中溢出。

“啊——！！”

夏光擡起雙手抓住臉上兩坨肉，咆哮起來，“你竟然敢看不起我？！我被一個廚子輕視了！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指着慕淺淺，全身顫抖，門齒一下下咬着烏青色的唇瓣，冷汗如豆粒滾下額間。

慕淺淺迅速拉開距離，夏光的狀态不太好！她盯着他，沉聲道：

“我不會把此事傳出去，夏少爺你看起來……”

話未說完，夏光又“啊——”地一尖叫，他狠狠地跺跺地板，臉色愈發難看，口中嘟哝一句：“少看不起我！”

旋即，随着他身體的大幅度伸展，夏光喉頭一哽，腳下一輕，身體像失了力一般往旁倒去。

慕淺淺沖過去扶住他的肩膀，然其體重難耐，這人沒扶住，連帶着她自己也倒了。

夏光見狀，面色一淩，猛地甩開慕淺淺，放任自己如皮球般撞翻椅子，“砰！”一下，四腳朝天倒在地上。

夏光力氣不小，慕淺淺幾乎被她甩向另一頭，然而，理想的疼痛未到來，她卻靠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鼻尖飄來一絲藥香，慕淺淺猝然瞪大雙眼，她回頭，看見熟悉的面容。

——張清序？

“你怎麽在這裏？”慕淺淺從他懷裏脫出。

張清序看了她一眼，走向蜷縮在地上的夏光，回道：“接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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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慕淺淺看向夏光。

不知何時，夏光已經歇停下來。他把自己蜷縮成蝦米，肩膀一抖，剎那間，低低的抽泣聲響起在空曠的食鋪。

他哭了？

慕淺淺微微一震驚，随即聽見張清序輕喚：“夏少爺。”

夏光虎軀一怔，猛然彈起撲過去抱住張清序的腰，宛如看見了什麽救命稻草，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張、張太醫！”

對着張清序一番哭訴連連，他重複最多的句子依舊是“看不起我”。

慕淺淺心下奇怪，傳聞夏員外愛子人盡皆知，含着金鑰匙誕生的夏光錦衣足食，他為何總覺得別人看不起他？

張清序面不改色地聽完夏光的哭訴，待終于把這位少爺安撫下來，他才發話：“今日真是抱歉，還望夏少爺莫要計較。”

夏光擦擦眼淚，站起身：“你為何道歉？”

話罷，張清序走向慕淺淺：“此人正是我新過門的夫人——慕小姐。希望夏少爺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追究。”

慕淺淺一聽這話，頓時不樂了。

分明是這少爺無理取鬧在先，為何落得我委曲求全？

轉念想到夏家富得流油，碾死這醉食樓輕而易舉。深深地看了張清序一眼，慕淺淺默默把頭扭到一邊。

千呼萬喚把夏光送上夏家的馬車，慕淺淺觑着張清序正打算兩袖清風一走，慕淺淺大步攔到他面前，挑起鳳眼抱臂說道：

“喲，就走了？”

“……”張清序微微垂首，“還有事嗎？”

說完，他側目瞥了眼不遠處那塊夏光留下的爛攤子，被撒到地上的苦筍炒豆豉。

慕淺淺順着張清序的眼光看去，不等張清序開口。她“哼”了一聲，繞過張清序走進店裏，正準備喚人收拾。

卻見一道身影急速沖出後廚，攬住慕淺淺。

桑絮阻止道：“小姐！你和公子先回去吧，這殘局我們來收拾。”

慕淺淺微愣，轉而露出滿意的笑意，她“好”了一聲，待轉身。

店外空無一人。

慕淺淺跑出去，張清序已經走出好幾丈遠。

慕淺淺也不生氣，畢竟她并不在乎。她只是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你剛才很過分，知道嗎？”慕淺淺道。

“我只是覺得這是最恰當的處理方法。”張清序走得悠哉悠哉。

慕淺淺嘆了口氣，既然多說無益，倒不如坦言：“一個是病人，一個是夫人。既然安撫好了病人，現在也該照看照看夫人了吧。”

“你想要什麽？”張清序終于看向她，晚風拂面，吹起他一縷發絲，鳳眼微眯眸含秋波。

他的眼神，第一次産生了變化。

慕淺淺收回目光，步伐輕快，樣做吊兒郎當：“很簡單啊！”倏地豎起食指立在張清序眼前：

“和我說說那夏少爺的事呗！”

“行。”

張清序思忖幾秒，慢條斯理開口，“夏少爺算是我的常客。他偏愛情緒性飲食，吃得多而雜，難免導致消化紊亂，如廁不順。員外請我前去開藥，緩解夏少爺的痛苦……”

“他又開始暴食，後幾日怕是要常光顧夏家了。”張清序若有所思。

“為何總說別人看不起他？”

“我無法回答，沒有留意旁人家事。”

“哦。”

他看向慕淺淺：“你心情好點了嗎？”

慕淺淺盯了他幾秒，突然莞爾：“沒有！”

“……”

“做個約定如何？”慕淺淺傾身過去，張清序呼吸停了一瞬，少女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

慕淺淺在他耳邊輕輕耳語，張清序的神色猛然從僵硬轉為震驚，他挑眉道：“你确定？”

慕淺淺只笑着颔首。

很快走到了張府，張清序把慕淺淺送到香薰苑，他看了眼裏面，問：“住得還好嗎？”

“我很喜歡。”慕淺淺打了個哈欠，大步回屋。

張清序突然在後面喚住她，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你是什麽時候不排斥我的？”

慕淺淺半回頭，懶懶地應道：“從你送一箱首飾開始！誰會和錢心生不快？”

**

翌日，天已破曉，溫暖的陽光透過木格窗灑入屋裏，在地板上映出道道菱紋。

慕淺淺是被雛鳥的啁啾聲喚醒的，洗漱打扮一番後，慕淺淺離開香薰苑，直奔竈房。

推開竈房大門，滾燙的氣潮撲面而來，乒乒乓乓一頓響，張府廚子們的問候疊現：“二夫人早哇！”、“今二又來分享什麽菜呀？”、“二夫人好”……

慕淺淺住進張府不久，便和廚子們打成一片了。她毫不見外地撸起廣袖，走到竈面前，大聲道：

“今兒分享一道藥膳，模樣不咋地，但味道是真不錯！”

“是什麽？是什麽？”衆人一股腦地圍了上來。

慕淺淺拿起菜園子裏采回來的新鮮野菜，她舉起沾着泥屑的野菜，道：“此野菜又名蒿菜，我要做的藥膳名曰‘蒿菜粑’。”

“啥玩意？”

“沒聽過啊。”

“蒿菜粑乃瑤族傳統藥膳之一，以蒿菜為主要原料做成。”慕淺淺語重心長地解釋，邊說邊動手準備其他原料，“蒿菜粑其貌不揚，卻富含超高的營養價值，不僅可以補充身體所需的營養，最關鍵的是。”

她頓了一下，陡然放慢語速，輕快道：“可以緩脾健胃，潤腸通便！”

把蒿菜粑所需的材料，糯米粉、蒿菜、黃豆、紅糖統一擺放在竈面上，廚子們配合地把蒿菜統統清洗了個幹淨。

慕淺淺往鍋中倒入熱水，水溫合适時把蒿菜丢入鍋中。

“這樣可以去除蒿菜苦澀味。”她道了一句，随後撈出蒿菜，擰幹水分。接着把處理好的蒿菜裝入盛着糯米粉的盆中，又加了幾勺糖。

将蒿菜和糯米粉攪拌均勻成一團，慕淺淺把它們從盆中倒出，此時，蒿菜已經完全和糯米粉彙成一體，慕淺淺開始雙手并用揉面團。

把面團揉至完全混合，慕淺淺把揉好的面團搓成大小均等的小糯米團子，把它們放在竈面上，靜置一會兒。

“下一步是準備餡料！”慕淺淺道。

她把黃豆撒入鍋中不斷翻炒至表皮焦幹。

廚子們将炒熟的黃豆放入石磨，多虧衆人齊心協力，慕淺淺很快獲得滿大袋黃豆粉。

搗碎紅糖加入黃豆粉中，将兩者攪拌均勻。

至此，餡料制作完成。

慕淺淺将餡料包入糯米團子中，揉成團狀，進而拿起粽葉把團子包裹起來。廚子們也來了興致，紛紛上前來包粽葉，慕淺淺耐心教導。

慕淺淺把菜粑粑紛紛放入蒸籠，蒸煮約莫半個時辰後，蒿菜粑熟透，方才起鍋出爐。

慕淺淺一共做了二十個菜粑粑。她分出五個蒿菜粑送給婆婆，又分出五個命人送去給張清序，再拿出五個讓人送去香薰苑。

至于最後五個，則放入了一個精美的掐絲紅木食盒中。

慕淺淺吩咐小厮将食盒一同送去張清序那兒。

想起張清序，慕淺淺莫名憶起昨夜。

她回屋後朝窗外偷瞄了一眼。

張清序沒有走。

昨夜晚風微冷，她進屋後才察覺，歸家路途中她徜在晚風裏，卻全然不覺寒冷。

晚風拂動張清序的素色長袍，他這個人，由內而外散發的淡然，一看便知是常年行走醫道的。

他身形纖瘦，此刻站在春夜的寒風裏，孱弱似不耐風雪的高樹，卻又很堅韌，如傲雪紅梅。

要不要去送給袍子？

此念一出，慕淺淺荒唐地搖搖頭，收回了目光。

**

慕淺淺回到了過去經營醉食樓的日子。

她與張清序定下的約定很簡單。

便是托張清序醫治夏光的機會，将這食補腸胃的蒿菜粑送給夏光。

由于全程由小厮傳交，自那晚後，慕淺淺沒再見過張清序。

慕淺淺的心思很快被另一件事占領，那便是這醉食樓。

開店潮過後，醉食樓的食客量與日俱減。

朱福來和丁嘉駐門送粥攬客，效果不佳。

更換食譜，推出各系列優惠養生餐，效果甚微。

……

不知從哪日開始，慕淺淺發現醉食樓外總會停着一輛馬車，良駒、鑲金窗牖、絡紗帷裳……

車中人每次不下車，馬車有時停半分鐘，有時停幾秒，總之次次匆匆來，又匆匆去。

這人是誰啊？

慕淺淺毫無頭緒。

然而令人找不着頭腦的事情接踵而來，某天深夜，張清序破天荒地來了香薰苑。

慕淺淺一開門便聽見他說：

“那蒿菜粑你以後不要送了，到此為止吧。”

“……”慕淺淺眉梢一跳，“我偏不！”

“這可是咱們約定好的事，你想毀約好歹要給個理由啊。”慕淺淺雙手抱臂，擡頭挺胸直視張清序。

張清序的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最後只道出一句：

“你只管相信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