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合歡花蒸豬肝(二)

合歡花蒸豬肝(二)

“撕拉——!”

書本被人粗魯得撕開,發出刺耳的聲響。

“你不是喜歡看嗎?”

一道嚣張輕蔑的男聲響起,裏面摻雜着稚氣。男孩束發錦衣,一看就是某家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男孩狠厲地抓着書,幾頁幾頁地撕着,随即,揚手将撕下的牛皮頁紙丢向面前的白衣男孩。

“讓你在爹面前顯擺,我看你現在怎麽看?”手中書已撕完,男孩剩餘的書頁朝那人的臉上一丢。

書本“砰”地砸到對面人的臉上。男孩一襲白衣,跪在地上,他把頭埋得很低,書本順着他的臉徐徐滑下,男孩一聲不吭。

他只是保持着此刻的姿勢。

跪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跪着。

錦衣男孩抄起一本新書,撕拉撕拉,繼續一頓瘋狂摧毀。口中不停哼唧着:“沒有書,我看你怎辦?”

男孩撕完一本,又一本。

不知撕毀第幾本書時,白衣男孩終于動了。

他擡起了頭,露出一張淡然的臉,溫聲道:

“兄長,相煎何急?”

錦衣男孩臉色一愣,他唇角抽搐,神色頃刻間扭曲了。他揚手把所有的書瘋狂砸向男孩,“你為什麽每次都這樣!為什麽!……”污言穢語如洪水決堤,讓人不忍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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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轉角處,站着一個小女孩。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白衣男孩,眼露同情,下意識手指收攏,攥緊懷裏的醫書。

“慕小姐,我們走吧。”丫鬟在身後呼喚。

丫鬟扶住小女孩的雙肩:“老爺還在等我們。”

小女孩聞言,轉過身離去。

**

桑絮的呼喚從四面八方籠來,從模糊到清晰,慢慢把慕淺淺從記憶混沌中喚醒。

“小姐、小姐……”

慕淺淺慢慢睜開了眼。

桑絮:“小姐!”這一次是喜極而泣的呼喚。

慕淺淺轉眸看向榻邊的少女,她面容憔悴,眼下印着兩片青黑。

太陽穴突地抽痛。

前因後果如電影在腦海中放映了一遍。

她被人推入湖裏,現在看來,是被救了。

還浏覽了一段原主的回憶。

陌生的過去,熟悉的白衣少年……

慕淺淺猝然瞪大雙眼,從榻上滾下來。

“小姐!”桑絮撲過去攙扶。

慕淺淺揪住桑絮,問:“張清序呢?”

桑絮啞然,久久回話:“張公子可能不願意見您?”

“為何?”慕淺淺撩起一遍眉宇。

桑絮嗫嚅着:“因為,因為他說,他說……”

“他說要休了你!”

玄參的聲音從頭頂劈下來。

慕淺淺和桑絮同時擡頭。

玄參不知何時坐在房梁上,他背靠梁柱,翹着二郎腿。

“玄公子別亂說,明明是和離!張公子說的是和離!”桑絮急得直跺腳。

“和離?”慕淺淺眼睑一顫,心髒突地鈍痛一秒,卻飛速恢複理智,沉聲道:

“為了我嗎?”

桑絮點點頭,慢騰騰道:“您出事後這三天裏,張公子背負了很多壓力。”桑絮伸出手指一個個細數:“張家大少爺、張禦醫……尤其是定遠将軍府二小姐,如今,克妻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慕淺淺聽得頭腦恍惚。

桑絮咽下一口唾沫,湊過去耳語:

“和離,是張誠他老人家強迫的,不是張公子本願。”

慕淺淺下意識心中一松,而後再次緊繃。

大事不妙!現在看來,和張誠的約定怕是要作廢了!

慕淺淺繼續心想:

慕家現在官場失利,急需錢財。若是讓他們得知我手有餘錢,到那時我為魚肉,人為刀俎。

這婚是絕對不能離!

所以,我勢必要找出陷害我的兇手,攻破克妻謠言!

“桑絮!”慕淺淺看向她,眸子如炬,“何人救了我?”

桑絮:“是玄參公子。”

慕淺淺擡起頭:“多謝你了,玄參。你還記得我落水時周圍有哪些人嗎?”

玄參垂眸:“我只負責救你。”

慕淺淺:“……”

慕淺淺縮緊眉目,仔細回憶被救起後的細節……

其實,她還是有意識的,盡管只是一星點。

當時,喧嘩聲紛繁,有人把她放平于地板,然後……

回憶打止,慕淺淺猛然瞪大雙眼。

記憶猶新,接着唇上一重,有東西附上來,軟軟的潮濕而溫熱。

不是吧?

慕淺淺摸了把紅唇,震撼地擡頭。

房梁上,玄參面無表情地垂眸看着下面。

慕淺淺又摸了一把嘴唇,話還未出口。

眼見着玄參臉色一變,難得情緒失控地喊:

“想什麽呢!不是我!”

“噗嗤!”桑絮捂唇笑出聲。

玄參瞄了眼桑絮,丢了句:“什麽腦回路!”鴻雁般躍下房梁,頭也不回地破門離去。

慕淺淺指着嘴唇問話桑絮:“所以,那個人是?”

桑絮笑道:“是張公子。”

慕淺淺:“……”

桑絮帶着慕淺淺回憶:

“您被玄公子救起後,我們幾個小丫鬟亂成一團,不知道該怎麽辦。幸好張公子當時就在附近,他見了二話不說就親了下來,我們所有人都是震驚極了。”

桑絮又把張清序親吻的動作形容了個通透,口中連說着“張公子說這樣可以打通呼吸”。

慕淺淺打住桑絮:“我已知曉。”

旋即心想:“原來是張清序啊,那就沒事了。”

想起了什麽,慕淺淺問:“張清序在哪?”頓了一下,铿锵道:

“他不願見我是他的事,我見他見定了。”

桑絮報了一個地點。慕淺淺走出房間,這才發現已然是深夜了。

他今晚估計又要失眠了……

慕淺淺眼睑一斂。

于是,慕淺淺帶着桑絮先轉去了竈房。竈房裏晾着一籮筐幹合歡花,覺怪可惜的,于是重新做了一碗合歡花蒸豬肝,捧去尋張清序。

這三天以來,張清序留宿尋蕪院。慕淺淺硬闖而入,推開大門一眼望見端坐案前的張清序,他的手邊是一卷卷醫書,淩亂散布。

張清序從書卷中擡起頭,神情麻木,嘴唇血色全無。

兩人久久對視。

張清序垂下眸子:“夫人不要進來為好。”

慕淺淺眉心一蹙,跨過門檻,大步走來,把藥膳放在書案上,推到張清序面前。

張清序盯着碗中的合歡花蒸豬肝,愣神許久。

“咳!”慕淺淺輕咳一聲,“和離的事我都聽說了。”

張清序擡起眸。

慕淺淺直視他:“張清序,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張清序眼露不忍:“對不起。”

“這不怪你!我是被人推下去的!有人想害我!想害你!就算我走了,他還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慕淺淺坐下,與張清序平視。

“我一定會找出兇手,還你一個清白!”慕淺淺站起身,轉身朝外走。

走到門邊,她停下,半回首:“這藥膳助眠,你喝了早些休息吧。”

說完,慕淺淺推開門走了出去。

慕淺淺走後,張清序許久未動。

“二少爺,這藥膳要涼了。”

屏風後,繞出一個老妪,她懷裏捧着一個精致的瓷碗。她走到案邊,捏住勺子攪動了一下藥膳,而後驚訝一聲:

“這竟是合歡花!”

張清序聞言投去眼光,眸中微光閃動。

老妪盛了一碗推給張清序,慈祥道:“合歡花是幸福吉祥之花,象征着家庭美滿夫妻恩愛。夫人送來這花,定是想暗示什麽。”

張清序:“……”

老妪安撫似的拍拍張清序的肩:“所以,少爺心中既然有情,不妨試着跨出一步,不要一直困頓在過去。”

“我嘗試過的。”張清序開口,“我終究沒有保護好她。”

“哈哈哈”老妪溫和地笑出聲,“夫人沒有責怪的意味,少爺為何不袒露真心。既是夫妻,應齊頭并進,同甘共苦。”

張清序啞然,半晌他站起來走到書架邊開始尋書。尋許久未果,他側目問老妪:“秦婆,那本藍皮手抄書何在?”

秦婆:“何書?”

“……”張清序徐徐微紅了臉:“《風流傳奇》。”

**

慕淺淺和桑絮回到落梅院,她讓提筆親自寫了封信,吩咐桑絮送去定遠将軍府。

翌日,慕淺淺收到将軍府的回信,她一展開便看見信紙上幾行大字:

【我拒絕!克妻之徒有何袒護?】

落款“關詩雨”。

慕淺淺對着信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半晌她看向桑絮,高聲道:

“再寫!”

提筆寫信再次送去了将軍府。

第二次被拒,收到關詩雨一紙嘲諷:

【我姐身亡時,也不見有姓張的有多愧疚,你怎好意思求見我!】

慕淺淺不放棄,第三次送信,被拒。

第四次送信,再次被拒。

慕淺淺第五次寫信。

這次出乎意料沒有收到關二小姐的冷嘲熱諷。幾日後,她送來一信,僅寫道:

【明日午時望崖峰腳見】

“望崖峰?”慕淺淺蹙眉。

那裏不是京城北部盡頭的懸崖之地嗎?

桑絮在一旁心驚:“小姐,要不咱們算了吧。萬一她想把你推下去……”她咽下一口唾沫,其意已明。

“不!我要去!”慕淺淺把信紙燒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二日慕淺淺接着看店的名義先前往醉食樓,醉食樓各位見慕淺淺恢複得很好,感動不已。

慕淺淺在醉食樓做了一個時辰的藥膳,将近午時,桑絮喊來車夫,慕淺淺登上馬車一路北上。

到達望崖峰山腳下,慕淺淺走下馬車,擡眼望見那道被丫鬟們簇擁照顧的倩影。

關詩雨懶散地背靠太師椅喝茶,丫鬟們遮陽、扇風、倒茶、剝葡萄……

慕淺淺走過去:“關小姐好!”

關詩雨掀起眼皮,咽下一顆葡萄,從太師椅上站起:“跟我來。”

關詩雨帶着三個護衛,以及府上一列丫鬟,一行人轟轟烈烈地走上望崖峰。

慕淺淺和桑絮對視一眼,自覺關二小姐興許沒有害人的心思,于是跟着她走上望崖峰。

慕淺淺是真沒想到,自己穿越後第一次爬山是如此情況。

所幸這山算不上高,呈現一種奇異的傾斜狀,衆人沿小路往上。

半個時辰終達頂峰。

清風迎面撲來,帶來陣陣涼爽,拂去爬山的燥熱。山頂上遠眺,遠處群山入眼,婀娜多姿,雲霧缭繞。

慕淺淺深吸一口氣,胸中暢快無比。

“慕小姐,你可知張清序第一任夫人是如何死的嗎?”身旁,關詩雨道。

慕淺淺思忖一會兒,回:“意外出事跌落山崖……”

慕淺淺話音一落,聲音戛然而止。她猛地身前的懸崖,心中地動山搖。

慕淺淺:“難道……”

“不錯!”關詩雨淡淡地接話,她揚手指向一處地方,“那兒有一塊岩石,因貌似□□,于是便被換名為‘神龜擡頭’。國子監之女便是從那裏躍下的。”

慕淺淺聽後心中泛起一點波瀾,她轉而問:“這分明是意外事故,和張清序有什麽關系?”

“呵!”關詩雨冷笑一聲,冷冷道:

“衆人或許不知,這根本不是意外事故,是那女子自己跳崖殒命的。”

“!”慕淺淺頓時啞聲。

關詩雨繼續說:

“你好奇我為何知曉?因為我本人在場,除我之外還有一人,便是張清序。”

慕淺淺不可思議:“什麽?”

關詩雨一字一句道:

“那夜我躲在樹林後,張清序就站在這神龜擡頭前。他靜靜地看着那女人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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