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辛夷花茶

辛夷花茶

張清序不再說話，他只是盯着慕淺淺，漆黑的眸子晦暗莫測。

慕淺淺被他盯得心中一陣發毛，遂別過眼去，進屋坐在不遠處的圈椅上。

“夫人此次來找我所為何事？”張清序仍然盯着慕淺淺，語氣和善。

慕淺淺坐直了身體，她真誠地請求：“我想請你給桑絮看病，她病了，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風寒。”

“你可曾聽過一種病，喚作‘傷寒’？”慕淺淺道。

“……”張清序眉梢一挑。

慕淺淺接話道：“風寒和傷寒是全然不同的病症。前者由于寒氣侵體，常伴有發熱輕、鼻塞、咳嗽、頭痛、身體酸痛的症狀；而後者則是身體抱恙，抵抗力不支，至于症狀則是腹痛、腹瀉、嗜睡等等。”

此話慕淺淺一氣呵成說完，全程不帶絲毫猶豫。待最後一個字出口後，慕淺淺甚至急促地吸了幾口氣，平複呼吸。

“我聽說過這種病。”

張清序微微正色，他顫了顫羽睫，回憶道：

“曾有一個病人，衆人皆誤以為是風寒，錯誤用藥，待後來病情愈重，無論做什麽都已經無力回天。”

“我這種事，在身邊人身上重蹈覆轍。”張清序振振有詞。

“我一定會救她的。”張清序道。

慕淺淺微微失神，她不禁心想：“對啊，張清序雖然為人淡然，但總把生死放在第一位，不論高低不論貴賤。”

慕淺淺開口：“我還有一事。”

Advertisement

張清序擡眸看她。

慕淺淺一字一頓道：“你可願在公主面前提一句，動用朝中力量，挽救流民病疫。”

張清序微微睜大雙眼。

慕淺淺匆匆解釋：“我本無心有這個想法，奈何桑絮病了，不能讓更多人受害。”

“好。”張清序斬釘截鐵，沒有片刻猶豫。

“救死扶傷本就是醫者的義務，若不是我隸屬皇家，沒有指令不得給平民看病。否則我早已去流民區探病了。”張清序慢條斯理地解釋。

“你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他說完，唇角勾出一抹淺笑。

慕淺淺面上波瀾不驚，實則心髒快跳了好幾下。

話到此處，慕淺淺該說的都說完了，她已無話可說。

進屋時的尴尬随着對話的停止，再次溢了出來。

慕淺淺偏頭瞧了眼窗外，找了個離開的借口：“天色不早了，我也累了，就先走了。”

“……”張清序不答，只靜靜地盯着慕淺淺。

慕淺淺站起身，剛轉過身，手腕就被人大力攥住。

慕淺淺身體一僵，一股電流随着手腕猛地竄及全身。她機械地扭頭，看向張清序。

“還有事嗎？”慕淺淺擠出一抹笑。

張清序緩緩開口，停了幾秒，他終是合上了嘴。

張清序松開慕淺淺，笑着搖搖頭：“沒事……晚安。”

“……”慕淺淺瞥了他一眼，提起裙擺快步出了落梅院。

那晚，慕淺淺是跑回香薰苑的。

一番洗漱，慕淺淺換上睡袍，躺在榻上。丫鬟滅了燭火，月色傾瀉入室，鋪了滿地月白色的灰。

慕淺淺輾轉反側，她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腦海裏一閃而過張清序的臉。

慕淺淺嘴角一抽，自言自語：

“夫君奇奇怪怪，我該怎麽辦？”

**

清晨，張府的馬車時隔多日，出現在府外等候。慕淺淺震驚了一瞬，轉而想到是誰做的，便毫無顧忌地上了馬車。

來到醉食樓，慕淺淺先和小二們整理桌椅，随後來到後廚和曾微整理食材，又陪曾許打包幾分藥膳膏……

今日，醉食樓衆人身體正常。

時至巳時，食客臨店。

竈房裏，杜商正在準備分給流民的粥和茶。

慕淺淺走過去，告訴他：“杜商，不能再用這個山藥麥冬飲了，我們需要換成新藥膳飲，名為‘辛夷花茶’。”

辛夷花茶由辛夷花熬制而成的藥膳飲，首要功效便是可以緩解風寒，其次便是疏通鼻竅，清熱解毒。

慕淺淺拿出原料，辛夷花十克。

首先，把辛夷花放入鍋中，倒入水浸滿辛夷花。

生大火煮沸，等待二十分鐘左右，轉小火繼續煮茶。

見辛夷花藥汁徹底融入水中，慕淺淺起鍋，過濾湯汁，倒入大鍋裏。

至此，辛夷花茶完美制成！

滿大鍋辛夷花茶，溫熱而香氣氤氲。

慕淺淺沒有讓杜商把這鍋藥膳飲推到店外，反倒囑咐道：“杜商，今日勞煩你把這鍋藥膳送到流民區。嗯……你就答是你自作主張即可。”

杜商正義盎然拒絕：“那可不行！我怎麽好意思搶了慕掌櫃的功勞？”

要想說服老實人，唯以強為壓，慕淺淺遂道：“你若不完成任務，我可要把你辭退了。”

杜商二話不說，推着辛夷花茶離開了。

醉食樓打烊後，慕淺淺回到張府，她去偏房去看桑絮。

還未走進，遠遠便望見兩道身影。

桑絮披着一身棉衣，裹得像一只小粽子，她兩腮紅彤彤的，坐在石墩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玄參坐在另一個石墩上，他垂着眼眸，纖細的手指把玩一根蘆葦，嘴角似笑非笑。

藥爐子正咕嚕嚕熬着湯藥。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甚是清閑和樂。

慕淺淺心中一喜，跑了過去，喊道：“桑絮！”

桑絮如一個小肉球，從石墩上彈起：“小姐！”

慕淺淺站定在她面前，欣喜地打量桑絮的臉色：“你還好嗎？”

“嗯嗯！我現在很好，多虧了張公子和玄公子，哦，還有小徐和小喜兩個朋友。”桑絮呵呵笑着，“我喝了三次藥，休息整日後，身體如同脫胎換骨！”

桑絮：“我明日便可以和小姐……”

“公子說你還需要休息幾日。”玄參冷不丁地插入一嘴。

桑絮側過身，不滿地朝玄參噘噘嘴。

慕淺淺看着兩人，心底直發笑。她和桑絮聊了幾句，确認她身體恢複了很多，于是折回香薰苑。

眼下，桑絮的事情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

那麽，下一步要看張清序了，還望朝中能派下靠譜的大夫。

突地，慕淺淺心中一緊。

張清序和慕忠現在是同一戰線，如此揚名京城的絕佳機會，慕忠定會咬死不放的。

慕忠若是一意孤行，只會拉上數百甚至上千條生命賠罪。

慕淺淺摁了摁焦急躍動的心口，徹夜失眠。

幾日後，桑絮的病被張清序治好了，她也繼續跟随慕淺淺，兩人同進同出。

與此同時，京城傳來消息，朝廷派下官員和名醫，以平息此次動蕩。

如此看來，張清序那裏成功了。

慕淺淺頓時安下了心。

京城各病患統統被遷移至安樂坊，隔離傳染，集中治療。

京城裏的流民一下子少了許多，慕淺淺把每日兩鍋粥減到一鍋，辛夷花茶日日穩定兩大鍋。

慕淺淺自以為一切正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不料，某夜醉食樓打烊後，她再次見到了慕忠。

慕忠滿臉疲倦，出現在此處。多日不見，他俨然比上次更加蒼老了，臉上交織着皺紋，兩鬓的白波及滿頭。

慕淺淺身軀一震：“你這麽在這？”她皺眉，反問，“若是來索金，請回吧。”

慕忠開口，情緒極度不穩定：“我只是來告訴你，慕家這次要遭殃了。”

“哦？”慕淺淺饒有興趣地挑眉。

“我們被那些該死的皇……”慕忠臉色一白，他轉轉眸子，心虛地環顧一圈，最後改口道，“我們被人針對了。”

慕忠痛苦地低下頭：“我……不會醫術。”

慕淺淺瞬間懂了，心底的憂慮終究是被應驗，她問：“所以，朝中派下的那個民醫是你？”

慕忠不語。

答案不言而喻。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明知不可為，還是答應了。”慕淺淺額上青筋直跳，破口質問。

“你知道這樣會害死多少人嗎？”

“你怎麽會懂？”慕忠歇斯底裏，“天子根本不在乎流民病情，公主又玩樂人生，視人命為草芥。他們把所有的事，壓在我一人身上。”

慕忠瞳孔微顫：“公主一說會擢升三品，我便一口應下了。卻沒想到，她沒有給我任何外援，整個太醫院，唯我一人來完成此事。”

慕淺淺聞言，眉心一蹙。

這……此舉任誰看都過于一意孤行。

“所以，此事倘若失敗，慕家便完了。”慕忠說完，咽下一口唾沫，他開始懇求，“慕淺淺，你要幫我們。”

“我拒絕！”慕淺淺脫口而出。

“我只是一名藥膳師，我也不會醫術。”她默了一下，突然冷下聲音，“要讨，便向過去那個吃喝嫖賭的你去讨說法吧，慕家很早便毀了。”

被當場拒絕，加上當場扇臉。慕忠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交替變化。

他攥緊手心，再次做出要施暴的架勢。

慕淺淺毫不膽怯，直視他。

慕忠最終松開了拳，轉身離去，留下一句：

“你體內終究流着慕家的血！”你我都不會有好結果！

慕忠走後，慕淺淺原地失神了很久很久。

心髒某處突突傳來無力感，擒拿着她，疲憊得連呼吸都吃力。

慕忠所說的一字一句，在她腦中回蕩。

慕淺淺突然發現了一個怪異點。

此事，分明是張清序觐見獻言的，公主為何放着張清序不用，反而把此事交給了慕忠？

難道……

公主早已恨慕家入骨，寧願用江南流民的性命來洩憤？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慕淺淺指尖顫抖。

她立刻整理思路，又或許……

是張清序把這個機會推給了慕忠。

下一秒，一件棉袍被人從身側披到慕淺淺肩上。

熟悉的氣息侵襲而來，萦繞鼻尖，慕淺淺脊背一僵，她頓時擡起眼。

張清序淡淡地看着她。

慕淺淺從未近距離看過這雙眼睛。慕淺淺曾因這雙眸子心境平和，此刻身上卻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張清序開口：“在和慕忠聊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