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辛夷花茶（二）

辛夷花茶（二）

張清序的雙手任搭在慕淺淺雙肩，四周洋溢着醉人的藥香，張清序的手骨節分明，五指纖細，看着令人賞心悅目。

慕淺淺愣了愣，嗖地旋身從他的桎梏中脫出。大氅揚起一道利落的弧線，再落下，慕淺淺抱臂一哼：

“家醜不便外揚，無可奉告！”

張清序秀眉微揚，不怒反笑，他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接話：“其實，在他之前，我便來了。”

慕淺淺：“……”

“我想告訴你，不必擔心。”張清序平和地說，臉上挂着笑意，“只要我們心朝着好的方向去想，結果總不會差強人意。”

“哈！”慕淺淺忍不住了，她盯着張清序的眸子，反駁：“那你當初幫慕忠鏟平前路的時候，怎沒見你如此仗義？心大可容一個糊弄玄虛的假醫，攀上朝廷？”

“你當時若不幫慕忠穩固地位，在張旭死後，任由他在朝中浪蕩，現在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境地？”慕淺淺氣得咬咬牙。

“不用擔心。”張清序好脾氣地安慰。

“……你總是用一個表情說話的模樣，真的很欠揍！”慕淺淺張牙舞爪地扒向張清序的領口。

慕淺淺：“理由！給我一個理由！”

張清序唇角微提，側身躲開慕淺淺的手，讓她撲了個空。

慕淺淺“滋滋”地磨牙，一個大轉身想再來一招，非把張清序制服個妥妥帖帖！

怎料，張清序擡手握住慕淺淺的手臂，反手一拐壓下她的手肘，接着另一只手從慕淺淺身後襲來。

慕淺淺還未回過神，便被張清序摁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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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額抵着張清序的心口，隔着一層衣料，她聽見了面前人的心跳，如此平穩，和諧得欲奏出樂曲。

慕淺淺猛地瞪大雙眼：“……”

一時忘記了掙紮。

他、他這是什麽意思？

慕淺淺心頭震蕩。

張清序溫柔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我永遠相信，事實便是最好的答案，我們只需安靜等待……”

慕淺淺雙手并用，一把推開張清序。她徹底冷下了臉：

“不要說了，你這個叛徒——！”

她咬着最後兩個字，拖腔帶調，敵意滿滿。

“……”

張清序神情一成不改，淡定如菊，堅毅如松。

慕淺淺白了他一眼，已經失去了理會他的欲望，放棄争論，慕淺淺扭頭朝醉食樓裏大喊：“桑絮，我們走吧！”

桑絮擦淨最後一個桌子，淨手後飛速跑了出來。瞥見張清序，桑絮喜笑着福禮：“見過二少爺！”

張清序以笑回禮。

“走啦！走啦！”慕淺淺嘟嘴催促，拉上桑絮便跑了。

兩人跑出好幾步。

桑絮悄聲問：“小姐，您不等張公子嗎？”

“不等不等！”慕淺淺咬咬牙。

慕淺淺松開桑絮，放緩速度，從跑轉向慢走。

慕淺淺呼出幾口氣，心底越想越氣憤，像氣管裏被塞入了一個氣球，鼓脹在胸腔裏，呼吸沉痛。

慕淺淺灰溜溜地心道：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張清序。”

直到離開花街，慕淺淺都未曾回頭望一眼。

**

接下來幾日，慕忠那邊并未傳出什麽消息。

慕淺淺于是靜下心來，把心思重新放在醉食樓的經營上。

畢竟，對她而言，天大地大，賺錢最大。女子努力掙錢才是給自己安全感最好的方式。

那日天色尚佳，空氣清爽，白雲如棉。

慕淺淺今日在籌備新藥膳的上店，今日便跟着丁嘉一同去挑選食材和藥材。

兩人一同走在人群紛湧的街巷裏，一群群行人擦肩而過，如過江激流，一批褪去一批湧現。

丁嘉是慕淺淺接下醉食樓時，便留在此處的幫工。當初，朱福來是唯一的廚子，丁嘉是唯一的店小二。

算起來，他也是老前輩了。

慕淺淺偏頭和丁嘉搭話：

“丁嘉，今年是你呆在醉食樓第幾年了？”

“第五個年頭了，哈哈哈。”丁嘉搓搓手，笑容憨厚。

“五年前，我也是走投無路，萬幸朱兄收下了我，我們兩也算是見證了醉食樓的衰敗和興盛。”不知又想起什麽，丁嘉哈哈哈笑起來。

兩人停在一間藥鋪前，丁嘉笑呵呵：“慕掌櫃，這便是我平時購買藥材的地方。”

丁嘉放低聲音，悄咪咪道：“據我觀察，這家店的掌櫃啊，是最好說話的。其他幾個店的，哎呦，一丁點不通融。”

慕淺淺擡眸掃了眼，這間藥鋪牌匾——“藥遇”。

慕淺淺覺得這名兒很是有趣，遂跟上丁嘉走入店中。

中藥味撲鼻而來，慕淺淺環視一圈，此處中藥種類繁多，卻不及張府的藥庫恢弘闊綽。三個成年男子那麽高的藥櫃，數百味中藥被置于一個小木屜中。

“馬大夫！”丁嘉朝櫃臺後的中年男子招手。

馬大夫把一味藥材倒入牛皮紙上，包成小方磚捆成粽子，遞給對面的女子。

聽見丁嘉的呼喚，馬大夫轉眸看去，他咧嘴露出兩排大黃牙，璀璨的笑容在瞥見慕淺淺的瞬間，驟然定格。

丁嘉先是介紹慕淺淺：“這是咱們醉食樓的掌櫃，大名鼎鼎的慕小姐！哈哈哈！”

慕淺淺朝馬大夫笑着一點頭，馬大夫卻剜了慕淺淺一眼。

慕淺淺：“……？”

丁嘉沒有察覺到二人的怪異氛圍，他拿出寫好的藥單：“喏，就是這些。馬大夫啊，咱們上次可是約定好的哈。”

“半價！”丁嘉迫不及待地搓搓手。

“哼！”馬大夫揚手把藥單丢在丁嘉的胸口。

丁嘉手忙腳亂地接住藥單。

“滾吧！這裏已經不歡迎你了！”馬大人怒吼！

“诶诶！這是怎麽回事？馬大夫有話好好說，半價不願，咱們降兩成，不不，三成您看如何？”丁嘉搓搓手，忙不疊地勸慰道。

“滾滾滾！我今日不想見到你們。”說着，馬大夫斜看了慕淺淺一眼，鼻中一哼，“我這兒不歡迎慕家人。”

慕淺淺眉心一蹙，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見着馬大人急着送客。

慕淺淺一個箭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拍向櫃臺：“我出兩倍的價！馬大人，還勞煩您把原因與我一敘。”

“為什麽厭惡慕家人？”慕淺淺眸光銳利。

馬大夫剛噘出一個“滾”字的口型，下一秒，這句粗口被慕淺淺甩來的一袋銀子怼了回去。

透過布袋口，銀子，活生生的一袋銀子！

馬大夫咽下一口唾沫，把錢袋扯向自己，道：“好！”

馬大夫把丁嘉手裏的藥單子揪了過來，遞給身邊的藥童，藥童捧着單子去抓藥。

“說吧！”慕淺淺揚揚下颚。

馬大夫倒也沒遮掩，他先是疑惑反問：“慕小姐，慕家的所作所為，你當真一點也不知曉？”

“我不知道，我和那邊已經沒有聯系了。”慕淺淺雙手抱臂。

“慕忠！就是那個慕忠！他、他把很多人治死了！”馬大人顫抖地說，臉色一白，“慕忠私下從很多藥鋪買了藥材，卻把好些人害死了。不僅如此，他打着阻斷傳染的幌子，把那些屍體統統掩埋！”

“我、我隔壁那戶家中的小女兒，就是、就是被那賤人害死的！你們慕家早該落寞了！”馬大人說着說着，雙眼通紅曝出血絲。

“……”慕淺淺沉默。

她早已料到了事情會朝負面邁進，只是沒料到慕忠竟如此決絕。

此時，藥童已準備好了藥，大包小包四五個小藥磚，放在慕淺淺手邊。

慕淺淺提起藥包，告訴丁嘉：“我們走吧。”

丁嘉還沉浸在馬大夫的一番話裏。他後知後覺提起剩下的藥包，跟上慕淺淺出了藥鋪。

接下來要去購買食材，丁嘉瞄着慕淺淺的臉色，試探地問：“慕小姐，方才那些話是真的嗎？”他的眼中裝滿了好奇。

慕淺淺瞥了他一眼：“我不清楚，這種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莫要好奇心太重。”

丁嘉興致恹恹地“哦”了一聲。

兩人走着走着，身旁突然跑來一個男孩。男孩明顯是沖着慕淺淺奔來的，慕淺淺瞥見，靈巧地躲開，毫不在乎地繼續前行。

下一秒，後腦勺被某物擊中，傳來酸脹的刺痛感。

慕淺淺驟然回首，一個小石子恰好從臉頰擦過，“嗒”地一聲落在了地面。

“诶呀！孩子你可別沖動，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丁嘉擋在慕淺淺面前。

男孩啐了口唾沫，從破兜裏又掏出一個石子，砸向丁嘉。

“有話好說！啊！”

丁嘉連忙帶着慕淺淺閃過。

慕淺淺抿抿唇，剛替別人家管教一下這個小男孩。接着，一個婦女猛地沖來，一把将男孩撈在臂彎裏，撒腿跑走了，口中大聲念叨：

“快走！快走！叫你不要招惹慕家人！”

婦女凄聲道：“慕家可是會吃人的！”

慕淺淺眼睑一顫：“……”

丁嘉的聲音在慕淺淺耳邊叨叨：“慕掌櫃，沒事沒事，我們繼續去買食材吧。”

慕淺淺“哼”了一聲：“我沒有在乎！”

她嘆了口氣：“咱們速去速回吧！”

收購完藥材和食材，慕淺淺和丁嘉回到醉食樓。

醉食樓的生意肉眼可見地蕭條了起來。

慕淺淺把藥材和食材送到後廚，看了看朱福來三人的藥膳制作情況。如今，三人已經不需要慕淺淺的指點，便可做出各種各樣的藥膳。

慕淺淺走出後廚，觀察着各位食客。回想今日所見，慕淺淺猜測，醉食樓食客量斷崖式下降，興許和慕忠的惡行有關。

不過，此事是真是假，慕淺淺要親自去考究，她想來不會全信他人的一面之詞。

是夜，醉食樓送走最後一個客人。慕淺淺走出醉食樓，便見一個和尚路過店前。

和尚頭戴一鬥笠，身着袈裟，一手藏在廣袖裏，一手則捏着一長串佛珠。

慕淺淺頓時移不開眼，那和尚同時側目看來。

偌大的鬥笠擋住了他的眼，卻露出鋒利流暢的下颚線。

兩人隔空對視了一秒，和尚先一步移開目光，繼續行進。

慕淺淺盯着和尚遠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桑絮走來，問：“小姐，那人是誰啊？”

慕淺淺沉默幾秒，道：“不認識，但是……他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

翌日清晨，慕淺淺洗漱更衣後，習慣性地走向大門口。

此刻，卻被一個護衛攔住，他道：“二夫人，二少爺有急事讓您速去落梅院。”

慕淺淺眉梢一挑：“什麽急事，不能晚上回來說？”

護衛不答，只是重複方才的話。

慕淺淺嘆氣一口，調轉方向去了落梅院。

落梅院中藥香馥郁，慕淺淺熟稔地走上前，擡手推開槅扇木門。

藥香加重，慕淺淺蹙眉，她素來不愛嗅這些香薰。

張清序坐在桌案前，右手握杯，垂眸抿茶。聽聞動靜，他淡淡地掀開眼皮，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變動。仿佛猜到了來者何人。

屋中不止張清序一人。

還有一人坐在張清序對面，背對着慕淺淺。

慕淺淺看見他，瞳孔一縮。

此人竟是昨夜有一面之緣和尚。

和尚沒有取下鬥笠，他放下茶盞，轉過上半身。

張清序舒緩的聲音響起室中：“你們，許久未見了吧。”

慕淺淺：“？”

和尚輕笑一聲，他手摘下鬥笠，露出一張清俊鋒利的臉。輪廓鋒利，濃郁的劍眉，以及那雙和慕淺淺有九分相似的鳳眼。

“久違了，小妹！”和尚輕笑。

慕淺淺太陽穴一抽痛，數不盡的記憶瘋狂湧上腦海。那重重疊疊的記憶裏，有一個男子的臉和眼前人完美地重合一體。

慕淺淺猶猶豫豫：

“你是……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