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扣肉底菜（一）

扣肉底菜（一）

司玥玥抿住唇，臉上笑意盡褪：

“張太醫可是在教導本公主？”

“絕對沒有，也絕不敢冒犯公主。”張清序再次垂首，拱手而立，“只是，我着實擔心吾妻。此番真情，還請公主殿下海涵。小的再次抱歉。”

司玥玥“哼”了一聲，看向慕淺淺，莞爾：

“行。本公主給你三天時間，給我一個答複。”

慕淺淺連忙福禮：“謝公主。”

兩個宮女從亭檐紗帳裏走出，慕淺淺投去視線。

這兩人想必就是公主的貼身宮女。不久前，也是二人随行公主，來到醉食樓。

公主帶着兩位貼身宮女，以及衆太監和宮女離開涼亭。

待他們一行人走遠，走到看不到背影。

慕淺淺和張清序才收禮平身。

張清序對慕淺淺笑道：“方才差點就讓你遭殃了。不過幸好，這次我保護了你。”

此話細品，可謂是暧昧不清，缱绻極了。

一年前的慕淺淺，聽此話定是心跳如雷。

三個月前的慕淺淺，只想翻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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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慕忠那事後，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夫妻感情，被水潑滅，不複存在。

張清序既已失去所有信任，他也不再是慕淺淺認定的那塊浮木。

“……”慕淺淺眯眼盯着他，久久不語。似是要通過這雙眼，看破張清序表皮下的真心。

張清序臉色一愣，眼神閃躲，耳垂漸漸泛起紅。

良久，慕淺淺別過視線，嘆氣：“謝謝你了。”

“你可要出宮？”張清序清清嗓子，“此刻無事傍身，我送你。”

慕淺淺側目又盯着他，道：“行。”

皇宮偌大而恢弘富麗，寬綽的宮道彎彎折折，弄得人暈頭轉向。太監和宮女都被公主帶走了，想要出這宮，慕淺淺确實需要一個向導。

兩人緩步宮裏，肩與肩之間隔着一個小臂。

氛圍也如兩人的間距，尴尬地令人呼吸加急。

途經某處，張清序便出言介紹。

慕淺淺談不上冷淡，有問必答必應。只是她看起來煞有心事，秀麗的眉心擰在一起。

來到太醫院前，彼時離宮門不遠了。

正當這是，慕淺淺遠遠地聽見熟悉的呼喚：

“嗨！小妹！”

不用回首，已知此乃何人。

慕林身着官服：青色圓領大袖，幞頭包發。他看起來行色匆匆的，手中還提着一個檀木藥箱。

慕淺淺側過頭，張清序穿着款式相同的官袍，不過他的是綠色。

慕林先朝張清序拱手，張清序禮貌回禮。而後才轉向慕淺淺：

“小妹，宮中太醫傳言醉食樓掌櫃來了，我便匆匆奔來，幸好你還沒走。”

慕淺淺眉目舒展，莞爾：“好久不見，兄長。”

“诶！你又喚錯了，是二兄！”

“說着順口，就這麽叫了。”慕淺淺聳聳肩。

兩兄妹其樂融融，頓時顯得在旁的張清序有些格格不入。

見狀，張清序突然插話，道：“林兄，皇宮可不是閑談之地，一些話還是改日來張府再談吧。”

慕林聽了，連忙正色：“是啊，見到小妹過于欣喜，忘了規矩。”

張清序突然靠近，一把攬住慕淺淺的肩。

慕淺淺脊背一僵。

這突如其來的親近，竟讓她一時大腦驟停。

張清序當着慕林的面，攬着慕淺淺繼續前行。

怎料，慕淺淺一個旋身，從張清序的臂膀中脫出，步伐微移站定慕林身邊。

“不、不用送了。”慕淺淺攥住慕林的袖角，“我要二兄送我。”

“正好我有很多話想和二兄說。”慕淺淺補充一句。

張清序凝視着慕淺淺那只手，它死死地揪着慕林青色的袖袍邊。而後，張清序擡眼直視慕淺淺，溫潤一笑：“那便依夫人的。”

話罷，張清序繞過兩人，走向太醫院。

目睹着張清序走入太醫院，身影完全消失後。

慕淺淺才松開攥住衣袖的手，她下意識送了一口氣。

“你害羞什麽？”慕林突然在耳邊問，“都成婚快一年了！怎麽還……”

“怎麽可能！”慕淺淺驟然提音，蓋過慕林的聲音，“我怎麽可能害羞？定是你看錯了！”

慕林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你在懷疑我？”慕淺淺霸氣發言，“我方才是因他那突然的舉動，被吓到了。是受到了驚吓，絕對不是害羞！”

“哈哈哈哈，好好好！二兄知道了。”慕林哄笑幾聲。

兩人動身走向宮門，仍然為這個小插曲拉扯了幾句。

突然，大大咧咧的慕淺淺斂聲，沉默起來。她突然問：

“二兄，張清序為何喚你回來？你們之前就保持聯系嗎？”

“你是說咱們父親那件事？”慕林後知後覺道，“此前我們并無聯系。我當時入佛門當游醫，是張清序突然找到了我，他告訴我京中大亂在即，可能需要我的幫助。”

“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我，那時我在離京城很遠的一個鎮上，他們張府的侍衛送了一封信，我一展信，便知是他本人真跡。畢竟，張太醫的字跡在整個司朝獨樹一幟，赫赫有名！”

“那他……當初是真心願意幫慕忠嗎？”慕淺淺不自覺說出這句話，話已出口，她才驚訝竟話不過腦。

“二兄也不知道。”慕林天真地笑笑，“你們小夫妻的事，為何不當面問問？”

慕淺淺嘆氣：“如果張清序的嘴真那麽好撬，我還會問你這些事嗎？”

“哈哈哈，你有所不知，正是這一點，讓張清序成了宮中貴族的心腹，衆太醫的死敵。”慕林慢條斯理道。

“嗯？”慕淺淺眉梢一挑。

慕林笑起來，他擡肘推推慕淺淺的肩：

“若不是張清序得天子信任，不然怎會同意你一個市廚入宮伺候公主呢？”

慕淺淺無語。

慕林送慕淺淺出了宮。

彼時，張府的馬車已然等候在宮外，桑絮站在馬車邊，看見慕淺淺。桑絮笑着迎上來，慕淺淺坐上馬車，告別慕林，兩人一同前往醉食樓。

途中，慕淺淺支着下颚，望着馬車窗外風景，陷入深思。

原來……

張清序在宮裏處于這種位置。

難怪，今日慕林對張清序，也沒有過去那樣客氣熟絡了，倒像是多了幾分尊敬。

馬車抵達醉食樓，食肆內人如雲層，重疊交錯，杯酒碗筷乒乓相碰。

天子下诏，請入宮。

此事讓慕淺淺，連帶着醉食樓的名號傳開了。

這幾日，不僅是附近的市民，連那些達官貴人都來捧場。

慕淺淺一入醉食樓，便忙到了深夜，僅争得一炷香的休息時間。

夜晚回到張府，慕淺淺洗漱更衣後，斜靠在美人榻上，啃着朱福來贈的芒果子。

清閑下來時，慕淺淺方開始思索今早公主的話。

其實也不需要思索。

從公主發出邀請時，慕淺淺便心意已決——她還是想留在醉食樓，對官場沒有興趣。

是夜，慕淺淺便吃芒果子，便提筆寫回信。

信寫完，慕淺淺剛好吃完三個芒果子，她淨手後便上榻入睡了。

次日清晨，慕淺淺在雞鳴聲中醒來。

推開院門，竟一眼瞥見張清序。

不知他在那兒等候多久，也不知他此番前來所為何事。慕淺淺上前坦然一問：

“你有什麽急事？”

慕淺淺上下打量着張清序。淺綠色的圓領廣袖官服，寬松的設計穿在張清序身上，竟格外貼身且顯得他比例修長。

慕淺淺盯着他的腰看了好幾秒，一陣失神。

“必然是等待你一同前去。”張清序莞爾。

此話如一根定海神針，猛地讓慕淺淺清醒。

我這是瘋了嗎？竟然對這個家夥犯花癡！

為了不讓自己的小心思被逮住。慕淺淺連忙收回視線，雙手抱臂，氣勢十足道：

“哦！”

“那我們走吧。”張清序作勢去攙扶。

“我只是知曉此事，可沒說我願與你同去。”慕淺淺飛速躲開，氣呼呼道，“還有，說過多少次了，皇宮和醉食樓是反！方！向！”

“路是定的，人可是活的。”張清序勾勾唇，“我可以為你走原路。”

“謝了謝了！”慕淺淺矢口拒絕。她別過臉，不去看張清序的眼。

張清序生得一雙深邃的黑眸。

比夜晚的星空還明亮，也如深淵般幽靜。

成婚那晚，張清序一襲喜服入婚房。

慕淺淺第一瞬便記住了他的眼睛。

所以，此刻被這雙眼直視着，還是含情脈脈的那種。

慕淺淺心裏發毛，很不自在。

言語裏是铿锵堅定，但只有慕淺淺內心清楚：

但凡張清序再次開口請求一句。

慕淺淺絕對會改變心意的。

兩人面對面站着，彼此僵持了一會兒。

“那便順夫人的意吧。”

張清序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慕淺淺聞言倏地轉頭，凝視他。

張清序溫和一笑。

慕淺淺頓時臉色一僵。

心底一股子無名火。

兩人出了張府，登上兩輛馬車，各自向反方向而去。

一如往日，平淡如水。

**

早晨，慕淺淺把給公主的回信交給吳悅，吳悅将其送至遞鋪。

幾日後，朝廷那邊沒有絲毫動靜。

正當慕淺淺完全放下心時，某夜，遞夫來到醉食樓，送來一箋紙。

此信看着就來歷不凡。

做工精致的澄心堂紙，紙上透着花鳥竹菊，更甚的是，信上銘着一道官印。

“朝廷怎會給醉食樓寄信？”

慕淺淺疑惑，心裏咯噔一聲，她忙不疊地啓信，開始讀。

【慕淺淺掌櫃親啓：

自慕掌櫃入為公主上藥膳以來，公主日有思夜。太醫院誠摯邀慕小姐入宮，為公主愈助力。若事成，慕小姐取正也。待公之報！】

慕淺淺看完，先是送了一口氣。她把信遞給桑絮，道：

“近日我抽不出時間回複，交給你了。幫我寫封信，回絕了吧。”

桑絮接過信，讀後，她點頭道：

“好的小姐！”

回信第二日。

太醫院送來第二封邀請信，內容和第一封大差不差。

拒絕！

對面仍舊不放棄，送來第三封。

桑絮回信拒絕。

然第四封邀請還是來了。

這次，慕淺淺親自提筆回信，口氣霸氣又決絕！

字裏行間都是一個意思：“不要再來煩我了！”

這下，太醫院終于消停了。

第五封邀請信兩日後送達。

收到信，慕淺淺直接把它丢給桑絮處置。

桑絮看後，驚呼道：“小姐，上面提及了二少爺！”

慕淺淺倏地看過去，伸手：“我看看！”

接過信，慕淺淺掃了幾行，視線最終停在一行字上：

【治愈公主是張太醫的任務，我們如此行為，也是為了張太醫好。】

慕淺淺看着這封信，久久未語。

良久，她把信折起來，收入袖中，道：

“桑絮，給我紙筆。”

“此邀請我接下了。”慕淺淺頓了一下，突然低下聲，“還有，此事切勿透露給張清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