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鶴歸華表(六)
第67章 鶴歸華表(六)
聊聊?
他竟然會以一個“人”的形式出現。
姜眠臉色有些發白, 迅速四下看了一圈。
真奇怪,雖然這裏是姜府後門,但後門也是門, 整個府宅的防護管轄是宴雲箋親自安排的,這裏的守衛應當不會如此松懈。
此刻,她貼着牆根站着, 身邊根本沒有人。
想想那神不知鬼不覺消失的書,又離奇挂在這株梅樹上,恰好在方才她坐的那個位置才能看見——大哥與阿箋哥哥雖然思人, 但兩人都極其守禮,從不僭越去用高叔曾用的東西,所以, 坐在高叔坐過的書桌旁的只有她。
思緒疾轉間, 一股寒意從脊椎直直竄上來。
對方有備而來,只針對她。
有內鬼。
“怎麽樣?想好了嗎?五個數, 你若不應,我這便走了, ”對方漫不經心,“不用想着留任何線索,你放心,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再說你也知道我的能耐,無論你有任何動作, 我都一清二楚。”
“怎麽樣, 想聊嗎。”
姜眠咬唇。
她想聊, 信息是互相的, 一旦上了談判桌,未必只一昧被人牽着鼻子走。他明顯知道很多事情, 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只是,若能将這個混賬帶到家人面前就好了——似神如鬼的系統,人無法制服,但如果是一個只敢裝神弄鬼的人……她的父親哥哥,随便一個人都能将他拿下了。
一切因他而起,必能在他身上結束。
但是,他一向沒安什麽好心思,這一次來,更是處處透露着事先準備與迷霧陷阱,他總該不會是抱着善意。若有什麽毒計,她貿然去了,一旦變為對方的籌碼,最後連累了家人又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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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如果真的像他所說,自己一旦有所動作,他察覺後消失的無影無蹤,那麽豈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左右為難,哪一頭的路都不好走,這些念頭轉瞬閃過,看似過了很久,實則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姜眠後背已透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時間到了。”
姜眠下了決心:“你等着,就來。”
“痛快。神色自若地走出來,別對任何人聲張。”
“我能問問你該如何稱呼嗎?到這個時候了,再叫你系統有些不合适吧。”
“古今曉。”他自己說完,評價道,“是一個很好記的名字,對吧。”
好記是好記,就是不知道真假如何了。
姜眠轉身向外走,她還是要去的,縱然對方有所圖謀,他要算計自己,但從另一方面想,他是世上最有可能掌握愛恨颠那劇毒所有消息的人,他之于她,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一直以來,他……且叫他古今曉吧,古今曉所求的是歷史真正發生,那退一萬步講,歷史上,她身邊的每一個家人,都有其注定的結局,而古今曉從頭到尾比任何人都想達到那個結局,為了保護歷史結局的達成條件,他一定不會動自己家人的性命,或是對他們造成其他傷害。
只要有這個前提,心便是定的。姜眠快步向外走,正要從後門跨出時,迎面撞上了他們府上負責采買的宋大娘。
宋大娘一面往裏走,奇怪地左右瞧瞧,嘴裏嘀咕:“今兒這怎麽沒人呢……诶?姑娘?”
她眼睛一亮,快步迎上來。
姜眠生的溫婉精致,為人和善,又沒有千金小姐的架子,這府中的下人都很喜歡她,瞧見了也并不畏懼,總是要說幾句話的:
“姑娘這是幹什麽去啊?好端端的,怎麽走起這後門來了?”
姜眠怔愣了下,想起古今曉不為人知的本事,不動聲色回答:“宋大娘,我見那頭的梅花開了,想着折一兩枝擺到高叔屋裏。”
宋大娘一臉了然:“這樣啊,嗐,這事兒就吩咐下人去做就成了,您身嬌肉貴,萬一磕着碰着可怎麽好?這樣,姑娘您就在這等着,我這就吩咐小蘭去。”
姜眠笑着答道:“不用了宋大娘,每年也都是我親手折給高叔的。”
“哦……是個心意,但是怎麽沒叫公子陪着啊?”姑娘總說不習慣使喚侍女,将軍和夫人也随她去了,但多數時候她進出,二公子都會陪她一起的。
姜眠說:“大哥和烏烈哥在裏面忙着正事,總不好為這點小事叫他們折騰。”
這也是,宋大娘把手中東西往地上放:“姑娘,那奴婢跟你走一趟吧。”
“宋大娘,我一會兒要去對街成章郡主家看看陶阮,她前些日子病了,我還一直沒有去探望呢。”姜眠微笑,“我要與她說會兒話,可能要晚些回來。”
“哦……”宋大娘點頭,原先成章郡主嫁到潞州陶家,兩代下來,陶家的官途有些沒落。但到底還沾着些皇親國戚的故,門楣還算撐得住,姜重山剛來潞州時,也是陶家接待的。
陶阮是成章郡主的孫女,平常和姜眠有些往來。
宋大娘不是不識數的人,也明白大約是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便笑着囑咐道:“奴婢知道了,您去忙便是,記得早點回來啊,不然老爺夫人還有二位公子都該惦記了。”
***
姜眠走到方才那株梅花樹下,只與剛剛自己站過的地方一牆之隔。
當時古今曉應當就是站在這裏與自己說話的。
四下寂靜無人,姜眠提了一路的心到這裏直接化作茫然——古今曉人呢?走了嗎?難道他聽見自己與宋大娘的對答,覺察出什麽不對勁?
數個念頭擠在心中,姜眠動了動唇,向前邁幾步正打算細細看一番,說不準有什麽痕跡……
下一刻,她的肩膀輕輕搭上一只手。
……
宴雲箋從書房出來,眼見湛藍碧透的天,清風微寒,吹拂間帶着凜冽之意,卻不刺骨。
天氣很好,不知為何,他沒來由的覺得心中不安。
院子裏很靜,只有風吹過的細微呼嘯聲。
有點冷,他想着。
阿眠喜歡開窗透氣,到了正午日頭上來的時候便把窗戶打開,但有時就忘了關。
這姑娘,總是叫人操心的。
宴雲箋唇邊不知不覺漫起一絲微笑,念頭還未轉完,腳步已邁開向習慣的方向走去。
姜眠的房間裏沒人,高梓津的書房也去看了一遍,也沒有。
一陣寒氣從腳下漸漸漫上來,宴雲箋問在外面值守的侍從:“姑娘去哪了?”
“回公子的話,姑娘……一刻鐘前在高先生書房中看書,沒過一會兒就出來了,奔着後門方向去,也沒交代去做什麽。”
宴雲箋向後門走去,穿過回廊,遠遠瞧見那邊有幾株開的正豔的梅花。
他心中略略一定:高叔房間的視角看去,是能看見這些。今年的紅梅比往年開的要早,阿眠在屋裏看見,大抵是去折梅了。
到了後門近前,值守和巡守的侍衛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一切如常。
宴雲箋收回目光,跨出大門,奔着那片梅林前去。
說是梅林,其實也只是一小片,有幾十株野生的梅樹,一眼便能望到頭
這裏沒人。
宴雲箋心微沉,折返回來:
“姑娘從這後門出去是什麽時候?她在那邊,沒人盯着嗎?”
這劈頭一問直接将站在門口值守的兩個人問蒙了,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齊齊搖頭:“二公子,方才不是我們二人的班崗,沒見着姑娘從這出去過。”
宴雲箋道:“今日輪值領隊是誰?”
“二公子,小人領隊是何棋。”
宴雲箋盯着兩人看了會兒,不長時間收回目光,眉心壓着,無聲地快步往裏走。
淩楓秋見他回來,連忙迎上去:“少将軍。”
他是去年宴雲箋在戰場上拼力救下的一名低階士兵,過後便對宴雲箋誓死追随,姜重山見他忠心耿耿,也有能耐,便将他調作宴雲箋身邊做親兵。
“您方才去哪兒了?”他笑着問,“午時将至,該用膳了,再忙的事也先放一放。姑娘可是揪住小人吩咐過,不許您一忙起來就忘了吃飯的。”
宴雲箋壓下心頭焦懼,沉聲吩咐:“去把何棋帶來,別聲張。”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何棋就趕來了,額頭間挂着細細的汗,一看就很急。
見了宴雲箋忙拱手行禮:“二公子,您有何吩咐?”
宴雲箋看他一眼,那目光寒意凜冽,刀一般鋒利無比。
何棋冷不丁受這目光,幾乎不曾吓丢了魂。
“卑……卑職愚魯,不知犯下何事,請二公子示下……”
看他這副模樣,上來又說的這樣兩句,宴雲箋心涼了半截,還是道:“姑娘是什麽時候從後門走的?”
無論在大門輪值的是誰,領隊對所有進出之人應當都了如指掌。
何棋愣了一下,低聲說:“二公子,卑職今日頭午與周延換了崗,原本今日該是他帶隊輪值的,但他說他家中長嫂誕下孩兒,是添丁的喜事,要回家看一看,所以請求卑職與他換一換。”
宴雲箋目光發緊:“周延。他編軍時彙上來的信息說他是家中獨子,并無兄弟。”
何棋猛地一怔,嘴巴微微張着:他和周延并不很熟,不是特別清楚他的家庭情況,更完全沒想到宴雲箋竟有如此記性,脫口便将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侍從家底說出來。
“他……那他……”
“他什麽時候與你說的。”
“巳時過半,第一崗職剛剛輪換過。”
宴雲箋沉默。
如果今日本是周延帶隊的崗,他是領隊,只需随便編出一個理由對下頭的人說換了班,底下的人深信不疑,自然沒人會前去查看。而他只要晚些時候再去找何棋,中間便能空出一段時間。
這空出的時間,無人值守,能幹的事情太多了。
宴雲箋不再問何棋:“今日你們休值,拿着我的令牌換鄭新帶隊,你下去吧。”
何棋有些懵懂地守禮退下,宴雲箋轉頭吩咐淩楓秋:“周延帶的那一隊人都扣下,安靜些,別驚動人,等我回來處理。”
“是。”
“周延……若他還在府中,就先綁了,但他多半已經逃走了。你親自整合一隊人去追,無論誰問,就說是燕夏奸細混進府中,身份暴露,需立刻追捕。”
淩楓秋小心地問:“若是将軍過問,該如何應對?”
“照答。”
淩楓秋沉聲應了,觑着宴雲箋臉色,正打算再說什麽,便聽他沉吟:“暗查一番府內有無人在後門見過姑娘,把握好分寸,動作別太大。”
這些都好辦,宴雲箋吩咐,他就能辦的妥當。但明顯能看出來,少将軍心緒不好。
下了戰場,他整個人的氣息是內收的,平穩沉靜,甚至稱得上溫柔。此事并非戰時,如若真有什麽事要如此雷厲風行,那只有一個不太好的情況。
淩楓秋心裏有數,沒敢直接點破:“少将軍,您的吩咐屬下記住了,必定一一辦妥,但……若是将軍或夫人問起、問起姑娘,屬下又該如何回答?”
宴雲箋靜默一瞬:“今日紅梅開了,姑娘找我陪她一起去給高先生奉幾只。叫他們不用擔心,晚飯前我們就回來。”
淩楓秋眉宇深深擰成疙瘩,這樣說,能行嗎?
“少将軍……晚飯前,真的能回來嗎?”
宴雲箋道:“能。”
***
現在還是早冬,梅花還沒盛放,只有幾株争妍。宴雲箋一一看過,心中擔憂,面上卻更顯沉靜。
這裏沒有任何打鬥掙紮的痕跡,如果不是自行走開,那就是來人武功極高或用了迷藥。
正想着,見淩楓秋帶着一個人匆匆忙忙從大門出來,直奔他的方向。
是宋大娘。
她到了跟前笑吟吟道:“二公子出來找姑娘嗎?奴婢還以為姑娘去哪已跟公子您交代過了,白惹您着急一回——姑娘說去成章郡主家拜訪,唔……去了有一會了,想來是跟陶家姑娘說話說到興頭上,公子別擔心,姑娘有分寸的,過一會也就回來了。”
宴雲箋問:“姑娘走的時候,身旁還有別人嗎。”
“沒有啊。”
“她神色可有異樣?”
宋大娘有些納悶:“也……沒啊,姑娘沒什麽不妥的地方,很正常啊。”
“她都說了什麽,各種細節,你講給我聽。”
“嗯……奴婢回來的時候,迎面便撞上姑娘往外走,當時還納悶為何姑娘走了後門出來,便問姑娘幹什麽去,她說是看見後邊那片梅林開了花,想要折兩枝給高先生。”
宴雲箋心念一動:阿眠是自己一個人走的,但應不會這麽簡單,若僅僅只是為了折梅,她素來習慣撒嬌,應當會叫上自己或大哥。她會到那裏,當不僅僅是臨時起意。
“奴婢聽了後便說這事交給下人做就是,免得磕了碰了,傷着姑娘。想要去叫小蘭,但姑娘攔了不許,說以往也都是她親手折的,這倒是一份心意,對高先生而言也應當。只不過看姑娘身量單薄嬌弱,總覺得不放心,便提議叫上您或大公子一起。”
宴雲箋眼皮輕掀,靜靜望着她。
“姑娘說,您和大公子都忙着正事,不好拿這些事打擾你們,自己去便可。奴婢本想陪姑娘走一趟,只是姑娘過後還要去……”
她說着說着忽然聲音弱下去了,目光微閃像是後知後覺什麽。
宴雲箋看的分明,靜聲道:“先将事情複述完。”
宋大娘舔了下嘴唇,語速加快将話說完:“姑娘說她過後要去成章郡主家與陶小姐說說話,不會那麽快回來,奴婢就沒再多說就回來了……現在想來總感覺是……總感覺是姑娘她想一個人出去……”
她有些不安,“二公子,姑娘不會有危險吧?”
宴雲箋問:“你可看見當時阿眠手中拿了什麽東西?”
“這……沒有,沒拿東西。”
阿眠對宋大娘說謊了,她與成章郡主家的陶姑娘交情并不很深,談不上閨中密友,若登門拜訪,絕不會空手。
她定要一個人出去——是受了何人引誘?
舌根下隐隐有層血腥味泛出,宴雲箋沒再問什麽:“你先下去吧。”
宋大娘猶豫了一下沒走:“二公子,姑娘好好的,怎麽忽然一個人跑出去呢?可是鬧了脾氣?”不會啊,姑娘那般好性的人,一向乖巧懂事的,“姑娘年紀小,別是看了什麽話本貪玩才一個人出去,這外面終究不安全,公子,您定要早些将姑娘找回來啊……”
宴雲箋靜了下:“知道。一會便将她帶回來。”
淩楓秋看一眼宴雲箋,溫和有禮地帶宋大娘下去了。
宴雲箋轉身望着這片梅林,目光有些空遠,腦中的思緒卻轉的極快。
——如果只是阿眠不在家中,自己出去折花也好貪玩也罷,他也不會如此憂懼。重要的是,府中兵防出了纰漏,有一段時間,是無人值守的狀态。
甚至,對方還以暴露了一個內鬼為代價。
這樣的情狀,若說阿眠只是恰巧這個時候從無人看守的後門出去,他實在無法相信。
宴雲箋沉眸,目光掃過——這裏腳印雜亂,時時刻刻都有人經過,除了能看出沒有任何打鬥痕跡,剩下的行路痕跡已經看不出什麽了。
片刻後,他單膝跪地,從一處泥濘腳印中撿出一片血紅色的花朵殘片。
鴛紅绛。在東南,這并不是一個常見的花。
……
城東有個偏宅,據說裏面住了一個怪人,侍弄滿院的花草,卻從不踏出家宅一步。
出到潞州時,這些多多少少會聽見,但卻沒太多關注,唯一留意的是那園中花草中有幾味難得的藥材,鴛紅绛就是其中一味。
宴雲箋停在荒涼的宅院門口,院門未關,他沉着眉眼走進去。
寒風蕭瑟,卷積起地上的枯葉急速向一邊歸去,他目光向那邊偏去一瞬:這裏似乎許久無人打理了,這般荒涼。
壓着心思,宴雲箋眉眼沉靜側耳細聽。
二樓有人。
這時候他也毫無慢慢試探的悠閑心思,掌心暗暗積蓄內力,縱身一躍直接攀上外延床邊,一個起落便翻進屋。
他目标明确,出手亦狠辣,全然念着一舉拿下,掌風淩厲之極。然而,借着幾縷浮塵的光線,下一刻才看清對方的面容。
宴雲箋心頭一震,立刻撤力側身,洶湧的內力反噬腑髒,他喉頭頓時一陣腥甜。
“阿箋哥哥?”破窗而入的動靜不小,對方速度又快,姜眠回頭時候宴雲箋已至眼前,她還未感受到有人突然闖入的恐懼便已放下心來,“你怎麽會來這裏?”
宴雲箋沒立刻說話,目光緩緩移動打量姜眠——她很好,沒受傷,也不見任何驚懼神色。
始終提着的那口氣松下來,冷汗驟然遍布了他全身。
他緊抿唇,忽地一把将姜眠箍在懷中,雙臂纏繞,死死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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