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成功死遁

第22章 成功死遁

是夜, 傅沉歡在府內與手下副将商議軍務至深夜,帶待衆人離開後,他單獨留下了羅真,将自己的計劃簡單告知。

羅真只覺頭皮一炸:“少将軍, 您這是要、要……”他回頭看了眼祠堂方向, 低聲, “您決定了?”

傅沉歡道:“決定了。”

“也好……也好。皇室這些年實在欺人太甚,少将軍早就該奮起反抗了。龍州軍是您一手扶植起來的, 我了解他們對您的忠心, 必無異議。”

傅沉歡淡聲道:“我并非要自立為帝。”

推翻現在的統治,他決心已定。無論是此刻皇上,還是來日太子繼位, 他與諾諾都永無安寧之日。甚至日後他們的孩子也會囿于祖訓,走上他的老路, 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同樣是江山易主,姓黎還是姓傅卻天差地別。

他不願自擁為帝,除了身陷縛網處處限制之外,還會讓諾諾的身份變得極其尴尬, 他們二人的感情, 更有可能會出現變數與裂痕。

但這江山繼續姓黎, 利處卻大遠遠大于弊端。一來重整山河, 他親自匡扶, 也許這個國家還有救;二來,江山不易姓, 黎氏依然是皇族, 也不算有負先烈遺訓;第三, 現在的皇族再荒唐醜惡, 總歸是有個可堪大用的皇十四子。除去那孩子身上許許多多優點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待諾諾,是真心親近。

羅真沉默了會兒:“少将軍既已決定,便只管去做。無論要扶誰上位,屬下相信,您自有道理。少将軍,您從七歲至今,也該為自己活一次了。”

這麽多年,他從未聽傅沉歡抱怨過半個字:無論是身世的孤苦或是流血的傷痛,甚至旁人的欺辱,他全部一言不發默默承受,壓藏在他越來越沉默的心底。外人看來,他就像孤高的青竹,鋒利的冷刃,從容沉穩如無聲的山,仿佛隔絕了人間煙火氣,活成了神壇之上的人物。

可旁人再如何認為他驚才絕豔或手段殘忍,羅真卻實在覺得,他誓死追随的老将軍遺孤,就像是一具無欲無求的行屍走肉。

如今心中放了個姑娘,總算是顯出鮮活的的人氣兒了。

傍晚送人家姑娘出門那巴巴的樣子,倒讓他恍惚記起,他們少将軍也不過是剛及弱冠的年歲,放在別人家,只是剛成年的孩子罷了。

羅真自己暗暗思忖着,忽然聽傅沉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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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京城這邊,我不放心。”他聲音低沉。

“您擔心小郡主?”

“羅叔,您知道的,黎氏皇族從未真正容下我,他們千方百計想收兵權,更想置我于死地。”

羅真臉色沉了沉,默默點頭。

“先除外擾,才好收拾內局。這一戰我必須去。只是怕在他們手上,落了軟肋。”

傅沉歡極少有把話說的如此清楚的時候。

原來黎諾那小姑娘在少将軍心中的重要程度,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那您可有打算?”羅真問。

“宮裏和安王府各放一隊精銳,蕭沖留守。同時派人盯緊黎姮和應斜寒,如果他們任何一方有異動,首先要保證諾諾的安全,必要時将她接出來,我會盡力趕回。”

羅真遲疑:“可是如果戰況緊張抽不開身……”

傅沉歡擡手,“不會。确定北漠大敗之前,他們不可能輕舉妄動。”

“這樣您會分神的,”羅真提議,“不如現在就将小郡主接出來安置,藏匿仔細保證萬全,您也不必時刻惦念。”

傅沉歡立刻否決:“不妥。”

諾諾是未出閣的清白姑娘,怎可将她藏起來。

再者,以保護之名,卻用剝奪她的自由為代價,又豈能稱得上尊重?

“羅叔,我不會分神的,”傅沉歡道,“蕭沖足以應付。而且我留下的是青麟營。”

“少将軍……這是龍州軍最精銳的部隊,你不帶走?把他們都留下保護小郡——”

羅真沒再說下去,因為傅沉歡沉默看了他一眼。

他便知道,什麽都不必再說。傅沉歡決心已定無可更改。

若是青麟營留在這裏,那确實太令人放心了。羅真想了會,又問道:“少将軍,你對小郡主用情如此之深,那兵變以後,對安王……你要如何處置?”

傅沉歡沉聲:“看他自己。”

羅真明白他的意思,“如若安王的确動了歪心思,欲用小郡主的安危脅迫于你呢?”

傅沉歡道:“殺。”

羅真颔首,少将軍的性子,的确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只是不知怎麽,方才腦中的第一反應竟是情深不壽。這想法太不吉利,他連忙在心中連呸好幾下。

“明日整軍出發,從承徽路走,可以路過靈山寺。”停了片刻,傅沉歡又補一句。

“少将軍要為族人焚香安靈麽?”夏朝倒是有此傳統,只不過從未見他守這一節,此前都是勝戰歸來後才會去祭奠族人。

想想傅沉歡已備謀反,羅真大約知道他為什麽想提前去。

傅沉歡卻搖頭,“時間緊,不進去了。我只想路過,看爹娘一眼。”

*

第二日陣風漫漫,整軍待發。

清晨很少生這樣的風,分明是暮春景象,生生吹出一陣陣蕭瑟來。

靈山寺隐在蒼翠山間,因為不是時興時節,這裏安靜得很,甚至有些許荒涼之意。

傅沉歡從正道率軍而過,遠遠看了眼山頂寺尖。

他凝視片刻,收回目光。

前鋒副将回馬,在他身側停下:“啓禀将軍,前面是靈山寺的主持,看樣子是在等您。”

傅沉歡目力極佳,早已看見,當下只應了一聲。走至主持身前幾丈遠時,松松扯了缰繩。

副将會意,下馬微微颔首道:“淨明師父有何指教?”

淨明微微一笑:“将軍客氣,淨明在此為轉交一人心意,呈予傅将軍。”

她遞出一物,“此乃小郡主為傅将軍求的平安符,她跪求于太清殿整整一夜,此心虔誠,令人動容。望将軍收好。”

傅沉歡耳尖微動,眉眼平靜卻幽深。

副将連忙雙手接過。悄悄瞄了他們将軍一眼,小聲問道:“為何小郡主自己沒來送?”

淨明師太還沒說話,她身邊的小弟子忍不住道:“小郡主為将軍祈福一夜,早上去了傅氏靈祠,為他的族人焚香安靈去了。”

淨明便默默點了下頭,“正是如此。軍機不可延誤,淨明這便不打擾了,告辭。”

她行禮後,攜弟子轉身離去。

副将回頭,只見他們将軍不知何時一手按在心髒處,眼睫低垂。

他忙不疊将東西穩妥地交過去,傅沉歡接過,仍然什麽也沒說。

不過,他瞧傅沉歡雖然面無表情,目光卻和平常不大一樣,當下心中嘿然一笑,卻不敢打趣半個字,乖覺地跨上馬繼續前行。

傅沉歡大掌中握着小小的平安符,恍惚間,甚至聞到上邊殘留的淺淺清甜。

他只怔忪一瞬,便将它妥帖收在懷中,貼在心口上。

胸膛下的心髒似有感應,随之一點點散出細密的悶痛來。比之方才的痛,又多了幾分悵然的甜蜜。

“出發。”他沉聲下令,眉宇端方冷靜,看不出任何波瀾。

所有的情緒,都凝在他緊緊握着缰繩的手上。指尖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根根凸起。

料峭薄風中,他的心早已軟得一塌糊塗。

傅沉歡薄唇緊抿,逼迫自己凝神靜心,腦海中卻越發控制不住的浮現她乖巧純淨的笑顏。

他閉上眼,無可奈何。

現在沒有時間,他必須往前走。但等他回來,他一定将她緊緊擁在懷中,深深吻她,不準她躲,便是她撒嬌,他也不會放開,讓她這樣不負責任,撩撥自己如此苦澀的相思。

……

……

五月初四,夏至,暴雨。

連日大雨将今夏的第一絲暑氣消磨的所剩無幾,天地間涼沁沁的寒。城中多處內澇,空氣中總含着土腥與腐朽的氣味。

這日清晨,護城河邊橋墩處裸露出一具屍骨,長約五尺,骨身多處劈折,連日的暴雨沖刷,白骨泥濘在土地中,格外凄破敗慘。

最開始,京兆尹只當是尋常抛屍案,并未緊張,然而仵作初驗後卻得出一個令人震驚的結論——

這幅屍骨天生擁有多足趾,是極罕見的傳代現象,誰不知道,整個京城乃至夏朝,只有鎮北傅家的男子有此表征。

更令人驚異的是,此屍骨肩胛處有一陳年刀傷,乃劈砍所致。當年傅老将軍遭仇家報複,唯一的公子被歹人擄去後就傷在此處,刀口痕跡分毫不差。

這結論一出,兩兩相互印證,此屍骨身份已經呼之欲出,可是判斷骨齡,卻僅有八歲。京兆尹既驚且疑,不敢大意,連夜進宮禀告皇上。

*

是夜,安王白着一張臉,唯唯諾諾走進英乾殿時,一個茶盞正丢在他腳邊"砰”一聲炸成碎片。

“你惹出多大的亂子,還有臉在聽音樓風花雪月?你知不知道連日暴雨,護城河那邊沖出了一具屍骨?”皇上将桌子拍得啪啪響,“你可知這白骨是誰?!這怎麽回事?!!”

安王吓得撲通跪下,他來的時候已經聽底下人禀報過了,這會兒倒不用聽人再說一遍:“皇兄息怒……息怒,臣弟、臣弟知曉此事內幕……”

皇上臉色沉郁,平息一會,揮手摒退衆人:“你們都下去。”

安王顫顫巍巍開口:“啓禀皇兄,這副屍骨,這副屍骨他、他确實是傅沉歡……”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清。

但皇上也不用聽的多清楚,只看他表情都知道他說了什麽。

一時間驚憤茫然絞纏在一起,皇上失語片刻:“……你說那是傅沉歡?它是傅沉歡,那這十幾年來,站在朕面前的又是誰?!”

安王口中讷讷,已禁不住發起抖來,幾次欲張口也未能說出半個字。

到這時,皇帝心中倒隐隐有些猜測。他坐在龍椅上,聲音沉沉:“你說,一五一十事無巨細的說。交代清楚了,朕會考慮不治你欺君之罪。若再有一絲隐瞞,你就別怪朕不念及手足之情。”

安王忙磕下一個頭,卻未敢直起腰板,就這樣伏在地上顫聲說道:

“皇兄息怒,那具白骨确實是傅闕之子傅沉歡的……當年臣弟、臣弟知傅将軍滿門赤血一戰,唯有這一位遺孤,皇兄将其交于臣弟撫養乃是極重的托付,故而不敢怠慢,教養時……就嚴苛了些……那個孩子他第二年就……就已經死了。”

皇上連連冷笑:“教養嚴苛?你倒是不說謊啊。仵作說那屍骨生前遭受極慘重的虐待,四肢和肋骨都是斷的,分明是淩.虐而死!怪不得第二年你下手輕了點,原來是已經弄死一個了!!你這蠢貨!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怎麽回事,就因為當年傅闕見你強搶民女按例律處罰了你,你就一直懷恨在心!将這私仇報在他孩兒身上!黎平宣,你自己做出沒臉面的事,人家有衛護宮城之責,罰你你不冤!朕已經很顧及你的面子了,這京城多少勳貴人家想要撫養傅沉歡,朕偏偏把他交給了你!還不是為了幫你找補臉面修個寬和名聲,可你呢?!——糊塗東西!混賬東西!!”

越說越激動,皇上氣急将手邊的硯臺狠狠擲了出去。

厚重的硯臺擦邊砸在安王後背上,他連動都不敢動:“皇兄息怒,皇兄當心龍體啊!”

皇上指着安王大罵一通,到此他已經沒什麽不明白的——安王将忠烈之子活活虐待致死,而那時距傅家阖族血戰而亡僅僅一年的光景,一旦事情敗露必定掀起衆憤,甚至影響朝堂,就算自己有心偏私袒護,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必要治安王的罪不可。這混賬自己也知道,竟為了逃脫罪罰找人來頂替,這一替竟是十三年!

真恨不得把他拉出去砍了。皇帝郁氣于胸,可又覺得為這麽個事兒,殺了自唯一手足實在不太值當。

“千方百計的要除的傅沉歡……”冷靜了會,皇帝沉聲,“有這樣的事情,你應盡早禀明才是。他連身份都是假的,想除去他何苦那般殚精竭慮?”

安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臣弟知道,當年那孩子死了都是臣弟的錯,本也想了辦法補救,誰知現在這個倒是比真正的傅沉歡命硬的多,幾次都沒能悄無聲息地将他除去。他十三歲投身軍中,臣弟本想着,若是戰場上刀劍無眼,死了便能高枕無憂了,卻沒想到明明他不是傅家的種,卻猶如神助,在戰場上無往不利,倒讓他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來。”

“這些年臣弟總沒機會開口……燕蜀北漠如虎狼環伺,若沒有傅沉歡,我夏朝并無其他将軍可用,所以便只能無可奈何眼看他戰功漸累,越發不好下手除去了。”

皇上被戳痛腳,怒道:“你不必說的如此煞費苦心,此事關乎你這蠢命,你如何敢說!”

但安王的話,确也沒錯。這些年戰局頻繁,的确缺不得傅沉歡。

“你從哪兒找了這麽個替身?什麽來歷?”皇上看安王吓得那副上不了臺面的樣子便心煩,“你好歹也是朕的胞弟,辦事怎如此草率愚蠢!那傅沉歡死了,你不會處理的幹淨些?怎能往河邊一丢草草了事?這種事——就算不讓天下人知道,你總該來回禀朕!他死了便死了,只要不翻到明面上,難道朕還真的與你計較不成?”

聽了這話,安王卻顫抖的更厲害。

他膝行兩步,聲音已然帶了哭腔:“皇兄恕罪,若是這替身是尋常身份,臣弟怎敢隐瞞?臣弟秘密尋了多少八歲幼童,卻根本沒有長相相近者。無奈之下、無奈之下只好選了一個……堕箱奴。”

“你說什麽?!”

皇帝鐵青着臉:“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皇兄饒命啊!臣弟實在找不到合适替身——”

“就是說……就是說我夏朝的鎮護将軍,多次出入皇城宮門、甚至曾與朕比肩而立的那個人……竟然是一個低賤無比的堕箱奴?!”

“堕箱奴啊!”皇上将桌子拍的砰砰響,每一聲都伴随着咬牙切齒,“你怎麽能讓那種畜牲都不如的賤奴振衣立冠立于人前!——黎平宣!你好大的膽子!!”

皇帝怒喝:“來人!”

“皇兄,皇兄,”安王連忙爬到皇上腳邊,拼命磕頭道,“皇兄饒命,臣弟是一時愚蠢,可如果您此時處置臣弟,那傅沉歡的真正身份便再無人證……此前燕蜀已然重創,北漠此戰也必會大敗,外敵勢弱,而傅沉歡不知自己身世有此變故,我們占得先機,這正是除去傅沉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無論他再怎麽戰功赫赫,堕箱奴的身份一經暴露,他是死路一條啊!”

“莫說朝臣百姓,便是他一手培養的龍州軍,也不可能容得下他!”

皇上垂着雙眸怒氣漸收,似有動容。終于,他沉聲道:“你有什麽計劃,說來聽聽。”

……

這幾日,黎諾一直在等,終于今晚看安王匆忙進宮。她心中一塊石頭落地的同時,又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但終究還是解脫更多,終于要完成這個任務了。

黎諾幹起正事時嚴謹,先向系統确認:“技術部幫忙下了這麽多天雨,讓屍骨提前露了出來,真的不影響劇情吧?你檢查好了沒。”

系統說:“當然了。放心吧,傅沉歡本來就不是主角,他的身世更是支線劇情,大差不差,無所謂的。”

“他們一定打算用傅沉歡堕箱奴的身份做文章,姐姐,我們抓緊按計劃進行吧。”

黎諾嗯了一聲。

計劃的第一步,得把傅沉歡留下保護她的人全部支走,不然她根本別想死遁。

黎諾一邊想着,從書桌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個小盒子與一封信。

“蕭沖?”

黎諾站在房間裏試探叫了聲,又提高點聲量:“蕭沖?”

下一刻,眼前一道身影掠過,黎諾甚至沒看清人是從哪個方向來的,蕭沖已經跪在她面前:“小郡主有何吩咐?”

果然,傅沉歡将蕭沖留給了她,這是他最信任的人,更是他最得力的部屬。

黎諾将蕭沖虛扶起來:“蕭沖,見到你太好了,我就知道沉歡哥哥一定留了人保護我,”她語氣焦急,“你們不要再守在這裏了,沉歡哥哥有危險,你們速速趕去支援。”

蕭沖本就嚴肅,聞言更是眉目一凜:“出了什麽事?戰況有變?”應該不會,縱使北漠兵力比龍州軍多一倍,可将軍運籌帷幄經驗累累,北漠絕對不是對手。況且他已吩咐北疆那一支部隊深入北漠國土,北漠前線失利後方不保,是左支右绌,必敗無疑。

“不是,是皇上……皇上要暗殺他,”黎諾咬了下唇,“此前先帝豢養了一批青犽,足有近百只之多,大半在皇上手裏,還有一小部分……在我父王那。他們想故技重施,将青犽埋伏在沉歡哥哥歸途中,但這次,還安排了□□手。”

她倒也不是胡說,原著中傅沉歡殺入京都後,他們也顧不得朝臣和百姓的看法,放出青犽這最後的底牌,并設下□□手妄求擊殺傅沉歡。

只是,同樣的虧傅沉歡不會吃兩次,将那些畜牲連人一并解決了。

現在雖然還沒到這步,但只要傅沉歡起兵謀反,他們必定還會這麽做。

蕭沖面色緊繃,目光如霜卻一言不發。

黎諾催促道:“你還猶豫什麽?快些清點的人手去幫他啊。”

“小郡主,青麟營守護在此,是奉軍令。屬下不能離開。”

黎諾沒想到,蕭沖看着斯文腼腆又忠心,竟然沒有想象中的好打發,“我人在京城,會出什麽事?不必顧慮我。沉歡哥哥的處境很危險,你們是他最精銳的部隊,難道還要看他再受重傷嗎?”

蕭沖道:“小郡主怎知将軍留下了龍州軍精銳?”

黎諾反應也快,仰頭看着他:“沉歡哥哥待我情深義重,我當然知道。”

蕭沖點點頭。

“你……”

“小郡主,請恕屬下無禮多嘴問您一句,此計如此歹毒,追求一擊必殺,定是密謀。既然這般隐秘,您如何得知?”

不愧是傅沉歡培養出來的人,實在心思缜密,太難纏了。

黎諾不動聲色想,她不能說出皇上和安王利用傅沉歡身份做文章的計劃,只好以青犽為借口。

但這本身是謊言,能圓謊言的也只有謊言。

既然蕭沖想要個完美的邏輯閉環,她就給他這個邏輯:“我知道,是因為我就是皇上和父王安排的人。對沉歡哥哥的種種,都不過是美人計罷了。”

蕭沖猛地皺眉:“你說什麽?”

“我是他們的人,自然知道他們所有的計劃。這些時日,我只是始終下不去手害他,得知他們要估計重施,我更是良心難安……沉歡哥哥待我很好,我實在不願意再傷害他了。”

蕭沖難以置信,看着眼前眉目如畫純淨嬌憨的姑娘,根本想象不出她竟是個步步心機的人。

這話誰說,他都絕不會信,可偏偏,正是黎諾她自己說的。

他微微咬牙:“你對我們将軍——在安王府的種種回護,宮中的以身擋險,所有溫柔關切都是裝的?”

黎諾道:“是,所以你應當明白,我絕不會有任何危險,可你們将軍卻深陷險境。你還要留着他最精銳的部隊,在這裏守護我嗎?”

她将手中的小盒子和信封遞給他,“這些事情,總有一天沉歡哥哥會知道,我已經沒臉見他了,只好寫下來告訴他,還請你代我轉交。還有,這個盒子……很重要。日後,你找個合适的時間交給他吧。”

蕭沖看了一眼:“什麽是合适的時間?”

黎諾低聲道:“你自己看着辦就是。”

蕭沖接過來。

沉默半晌,對她拱手:“無論怎樣,還是多謝小郡主告知。”

他轉身便走,走出兩步又頓住,微微側頭:“我們将軍身世凄苦,承受了太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痛楚磨難。他待您情真意切,将一顆心捧給了您……小郡主,好自為之。”

黎諾看他走了,擡手揉了揉眉心:蕭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必當将傅沉歡留下的人都帶走了。

系統冷不丁跳出來:“姐姐,有個問題,等蕭沖知道你究竟為傅沉歡付出了什麽、知道你編的這些話都是為了把他們支走,既是保護傅沉歡,也算保護他們,他該不會愧疚的以死謝罪吧?嗯……那可不行,書裏有幾個劇情不能沒有他。”

“不會。”

系統還是擔心:“那傅沉歡呢?你騙得了蕭沖,可騙不了他。蕭沖沒有好好聽他的命令保護你,傅沉歡不會一氣之下把他殺了吧?”

“不會。”

系統提醒道:“傅沉歡的黑化值已經接近滿值,再看完你的信,心理狀态是什麽樣那可說不準。”

黎諾本來不想解釋,被它羅嗦的心煩:“你煩不煩?你以為我想不到這些?我已經在信中寫明了讓他不要遷怒蕭沖,他是被我編的謊話騙了,不怪他,怪我,不要讓他死,這些我都說了,”她嘆了口氣,一改之前不耐煩的語氣,“傅沉歡一定會聽,不會讓蕭沖死的。”

“哦……诶別生氣嘛,我還有個問題。我得知道你送了傅沉歡什麽,你理解的,我要記錄。”

黎諾理解,只是這件事她有些猶豫,想了一會兒,還是說了:“我告訴了他真相。”

系統:“……什麽真相?”

“就是一切的真相,我的目的,我的任務,我的身份,我都寫在紙上,放到那個小盒子裏,一起給他了……你先不要激動,”黎諾打住啊啊亂叫的系統,“是技術部研發的那種時光盒子,不到指定時間,是不會打開的。”

“那那那……萬一他一刀劈開呢?!”說完之後,它自己先否認,“不會,應該不會,你的遺物,他不會舍得。”

系統冷靜了點,問:“為什麽?你覺得愧疚?”

“有一點,但不全是。你知道我是第一次出任務打感情牌,不管他是紙片人也好,有血有肉的人也好,我就想有始有終,有個交代,不想自己回去以後,總覺得有什麽事兒梗在心裏不得勁。”

黎諾頓了一下,又說:“但最主要的還是怕他殉情。如果他太傷心難過,想不開随我自盡,劇情就崩了。我在信上告訴他這個盒子裏有我想對他說的話,和未完成的願望。所以打開這個盒子之前,他絕對不會自殺。”

系統足足有半分鐘沒說話,最後哭笑不得:“姐姐,你還真是……傷人傷到底啊。好吧,虧我還一直提心吊膽,怕你動情,這回總算是放心了,那你指定的時間是多少年?”

“七年。按照劇情,七年後男主奪回帝位,傅沉歡也快要死了。”

系統卡了個音。它本來想說,你說出了真相,自己是坦然坦率一身輕松,可人家到死都沒留下一個美夢,還要帶着這樣殘忍的真相下九泉。

但轉念一想,何必呢?說這話也沒什麽意義:“行,這也沒什麽,反正咱以後又不可能再回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

……

第二日,黎諾只身一人去了應斜寒的府邸。

應斜寒的身世孤苦,他幼時喪父喪母,一介寒門白衣吃着百家飯長大,以無權無勢的孑然之身,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也難怪這樣的人,對有知遇之恩的公主殿下誓死效忠。

到府門前,正碰上門口一場争執。

一個衣着寒酸的三等侍從,語氣不大好地揮趕臺階下的牙人:“你快走吧,我們家大人從來不用這等晦氣奴才。”

牙人陪着笑臉,指指身邊破爛的板車上面稀稀拉拉七八個箱子,“小兄弟,你看看我這些貨全是上等貨,都是小箱子。雖然小箱子比大箱子貴了些,可是奴才打小用起來才更順手,回頭往馬廄角落一扔,能擺下十幾個,又不占地方。”

侍從皺着眉:“堕箱奴你就別往我們這地方送了,也不擡頭看看這是什麽人家。這些破爛貨……”他呸了一聲,“都是賤民中的賤民,奴才裏的奴才,哪有這麽大臉面?就是給我們府上侍奉大人的奴婢舔鞋底都是擡舉了,走走走,帶上你這車破箱子趕緊走。”

牙人不敢再多說,趕車走了。

路過黎諾身邊時,那車上其中一箱子的木板縫隙中,正有一雙眼睛麻木地望着外邊,猝不及防與黎諾對視。

那眼珠清澈,卻也帶着死寂的絕望。

不知怎麽,黎諾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見傅沉歡的場景,他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凜冽清冷,像是從神壇上走下來的畫中仙。

她閉了下眼睛,心中低嘆。

走進府門,接待的是一位管事。方才那位斥責牙人的侍從只有跪在一旁行禮的資格。

管事自稱姓吳,“小郡主是稀客,請到前廳歇息一下,我家大人很快便回。”

似乎看出黎諾有些出神,他了然笑道:“小郡主身份尊貴,想來沒見過那等腌臜東西,怕是沖撞了。您有所不知,這奴才也分三六九等。方才那個叫堕箱奴,是最低賤的奴隸,給尋常百姓逗樂用的,稍微富庶些的商賈都不屑沾染,更別說您,定是沒見過了。”

這是原書設定,但黎諾是接受人人平等教育的,看了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他們栖身的箱子也實在太小了。”

“小郡主真是心善,堕箱奴就是這樣的。他們多數沒有休息的時候,若是主人家心善,許他們歇上一兩個時辰,他們也只能回箱子中,免得髒污了別的地方。”

吳管家笑道:“您不必心疼這些賤奴,那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惹您皺一下眉頭都是死罪。”

他将她引到前廳,放了好茶,沒過一會兒,應斜寒便進來了。

黎諾對那日的事始終有陰影,就算背後主使是黎姮,她見他也覺心中發寒,即便他找補一般的送了自己那個镯子。

黎諾緩緩摸上手腕,她早已換了新镯子,是傅沉歡送給她的。

“諾諾,你今日……”

“應表哥,我有極要緊的事與你商議,我們可否去你的書房說話?”黎諾懶得與應斜寒寒暄,只想開門見山。

應斜寒是聰明人,立刻看出黎諾思緒,當下也不廢話,帶她到了書房。

“應表哥,我今日來是有一事想求你幫忙,”見應斜寒關好了門,黎諾開口,“你一定知道護城河橋墩下出了一具屍骨的事,我父王昨日連夜進宮,已向皇上禀明,這副骸骨正是當年傅闕将軍的獨子傅沉歡的。而現在的傅沉歡,乃是他尋找的一位替身。”

應斜寒很悠閑的坐在椅子上,微笑道:“王爺的這個說法,并不讓人意外。”或者說,這已經是大多數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是父王欲致沉歡哥哥于死地,他說他找來的這個替身,是一位堕箱奴。”

應斜寒神色一變,半晌若有所思搖頭:“安王爺還真是不給傅将軍留一點活路啊。堕箱奴地位低賤,還不如稍有頭臉的大戶人家養的狗金貴。若真做實此等身份,任憑傅将軍戰功赫赫,也定不會被世人所容。”

黎諾道:“這是誣陷。”

“誣陷?照我看來,這大概不是誣陷,是事實吧。”

應斜寒信手取了紙筆,行雲流水地在紙上畫下一個圖形,“諾諾,清者自清,你這樣急,是不是知道什麽?堕箱奴的鎖骨與左腿皆有奴印。鎖骨麽……你大概不知,但我聽說你曾為傅将軍換藥,他左腿上的奴印,難道你沒看見嗎?”

黎諾看着應斜寒舉起那紙,倔強咬定,“這是誣陷。”

“好吧,”應斜寒丢開紙,“你說今日來想請我幫忙,那你告訴我這些,我又該如何幫你呢?”

黎諾抿唇,“如果他們的計劃成功,對沉歡哥哥是很大的傷害,他很有可能會因為這個身份被人們嫌惡,我不會讓他們這樣折辱他。”

“那我倒不明白,如果此事是真的,”應斜寒似笑非笑,語調輕曼,“我是說假設。假設是真的,你也一點不在乎嗎?不在乎他這樣低賤的身份。”

黎諾毫不猶豫:“我不在乎。”

應斜寒平靜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波瀾,他垂下眼睫,将情緒掩飾得很好。

“他們用這樣惡毒的計謀,如果什麽都不做,就算沉歡哥哥勝戰歸來,等待他的也不是感激,很有可能是重罪的枷鎖。而且我最擔心的是,他的龍州軍裏也有人迂腐不堪,對他倒戈相向。”

應斜寒點頭,如果是普通奴隸也罷了,堕箱奴的身份實在太低,自有心高氣傲之人無法接受一軍統帥是這樣的賤奴。

應斜寒微笑道:“但是,以我對傅将軍的淺顯了解,他對你愛之深重,總不會什麽準備都不做便離開。他若留下了他的心腹保護你,那日後這些留在京城的人了解此秘辛,難免不會有人動搖了心思摒棄忠誠。對于傅将軍來說,依舊是個麻煩。”

黎諾道:“所以我将沉歡哥哥留下的人騙走了。”

“你将他們都支走了?”應斜寒直起身,驚訝地看了黎諾一會兒,慢慢靠回椅背,“你這樣做,倒将他保護的好。難道你就沒想過讓那些人帶你一起走?”

黎諾目光極其認真:“我不能走。我走了,誰幫沉歡哥哥解決這惡毒的冷箭?我是安王的女兒,只有我親自出面,才最令人信服。”

應斜寒盯着她看了很久,他是極聰明的人,黎諾只說開頭,他便幾乎将她的整個想法了然于心。

他微微啓唇,語調有一種奇異的慢:“你知不知道,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是死路一條?”

“知道。”

“你想拆穿他們的計謀,固然可以護住傅沉歡,但你一定會被惱羞成怒的皇上、甚至你的父親施以最嚴酷的刑罰。他們絕不可能放過你,甚至不會讓你有太舒服的死法。傅沉歡……他絕對來不及趕回來護你。”

“嗯。”

“那你還要這樣堅持?”

黎諾揚起小臉,“是。”

應斜寒搖頭:“我不明白。”

“沒什麽不明白的,沉歡哥哥已經很可憐了。安王府虧欠他,皇上也虧欠他,他們不思彌補,還要變本加厲的欺負他,我不允許。他守護着夏朝的土地與百姓,可他一旦背上那樣的身份,大家不會記着他的好,他會萬劫不複的。難道我可以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發生什麽都不做嗎?我知道的,即便代價有些大,但我有能力護住他。”

她說話時微微低着頭,瑩潤如玉的小臉在燭光映照下顯出微微光澤。有一個瞬間,竟仿佛是她身上發出來的光芒一般。

真是令人羨慕的偏愛,難怪傅沉歡将她視若珍寶。

應斜寒嘆了口氣,喃喃道:“傻姑娘,也許你不懂,傅沉歡真正在乎的究竟是什麽。”可是,這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黎諾要做的事,對他,對他們。只有無盡的好處。

應斜寒将心中那一點點恻隐之心壓埋在心底,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又恢複成最初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諾諾,你為什麽來找我幫忙呢?我是你的表哥,難道會看着你為了保護傅沉歡去送死,還要在一旁幫你推波助瀾?”

黎諾知道自己即将走的這條路是應斜寒求之不得的,自然不擔心他真的拒絕,只說道:“這是我的願望,就算你不幫,我也不會放棄,必定另尋出路,只不過更艱難罷了。”

“我知道應表哥心有顧慮,但你大可放心,我可以保證你安全無虞。”

應斜寒微微一笑,索性也打開天窗說亮話:“是啊,傅将軍聰慧至極,任憑我再怎麽謹慎,也怕他查出我為你的死填過一把柴。到時,他必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黎諾道:“所以我給他留了一封信,拜托他不傷你。”她也無奈,要不是應斜寒對後續劇情很重要,她才懶得管傅沉歡殺不殺他。

應斜寒說不出話,盯了黎諾一會。

終于啞然失笑:“你真是既為難我,又為難他呀。”

“好吧,”他掂量得出那信在傅沉歡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自然再無顧慮,“你想做什麽,我為你安排便是。”

……

五月十三,先皇祭辰,皇上攜宗親與朝臣親赴京郊孟山祈福。

黎諾是宗室女眷,本該跪侍外圍,但托應斜寒的安排,此刻她身穿官服混跡在低階官員之間。

等祭禮儀程全部結束,皇上率宗親走下臺階,與朝臣相距最近時,黎諾忽然站起身來。

她一下摘掉頭上官帽,如瀑青絲陡然滑落,雪膚烏發,嬌美無雙。

這一下突然從人群中站起分外紮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諾身上。

皇上有些不悅的皺了眉,安王更是當即變了臉色:“你怎麽會在這兒?還穿成這樣?你……”

他連忙向皇上告罪:“皇兄恕罪,都是臣弟管教無方,讓這丫頭越發沒規矩,等回去臣弟必定好好教訓……”

“啓禀皇上,臣女在此代父呈罪,”黎諾搶了安王的話,跨出幾步,目光堅定一拜首,“臣女此前得知父王與母親在府中密謀欲污蔑傅沉歡将軍并非傅氏子孫,真正的傅沉歡早已死去,而現在的傅沉歡是傅闕老老将軍部下的羅真将軍暗暗替換的,其真實身份乃是一個堕箱奴,此上言語——實在喪心病狂。臣女不願看父王行差踏錯,鎮護将軍為國盡忠,守護疆土百姓,更不該遭此羞辱。”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中立刻響起竊竊私語。但礙于皇上在此,大家并不敢交談太多。

護城河橋墩下出了具屍骨,這事兒京城誰人不知,仵作驗屍的結果也并未私密,許多人心中早有猜測,但這事兒歸根結底并不能怪現在的傅沉歡占了傅氏子弟的身份——他當年才多大啊。

但,如果他是個堕箱奴,那事情的性質又不一樣了。

做這瞞天過海之事的人要罰,傅沉歡的以奴拜官之罪亦不能免。

甚至罰的更重。

皇上臉色驟然鐵青,先冷冷看了安王一眼,又盯着黎諾:“你如何确定傅将軍的身份?若安王并非污蔑,他确實只是一個賤奴呢。”

黎諾擲地有聲:“不會。傅将軍在王府養傷時,臣女曾去照看。将軍身上并無奴印,若皇上不信可叫太醫驗證,一驗便知。只是若未經查驗,便任由着荒謬言論折辱護國有功的鎮護将軍,只怕會寒了将士們的心,也寒了我夏朝百姓的心。”

她說的煞有其事,言之鑿鑿,就連皇上都遲疑的看了安王一眼。

安王臉色漲紅,一手指着黎諾怒道:“你這逆女——”

他恨恨咬牙,轉身向皇上急道:“皇兄,其實……其實小女近日似乎撞了邪祟,連日來都神志不清,總是瘋瘋癫癫的說胡話。臣怕惹出事端未敢聲張,一直悄悄想辦法醫治。卻沒成想竟沒看住,倒讓她跑來這裏驚擾了皇上。”

皇上冷冷哼了一聲。

淡淡道:“宮裏不乏醫術冠絕的太醫。來人,将郡主帶進宮,慢慢醫治。”

……

昏暗冰冷的地牢裏,黎諾被緊緊綁縛在十字架上。

鐵門嘩啦一聲,只見安王背着手走進來,臉色陰沉如水。他身後還跟着應斜寒,表情倒比安王平靜許多。

黎諾見到有他,不得不打起兩分精神。

本來到最後一刻,她懶得演了,可應斜寒一起跟來了,那就不得不調整情緒,将人設維持到最後一刻。

黎諾對着應斜寒,露出一個虛弱可憐的懇求表情——不要把我身上發生的事告訴沉歡哥哥好不好?

應斜寒卻只轉過頭。

“你看着應大人做什麽?難不成你以為他還會救得下你?你是癡心妄想——”安王怒喝,“逆女!本王怎麽會生出你這不知廉恥的賤人?一心偏幫那低賤的奴才!”

任憑他罵的再難聽,黎諾聽在耳中也沒什麽感覺。應斜寒還在一旁,她幹脆閉着嘴,什麽也沒說。

安王咬牙切齒:“別以為此事就這樣結束了!難道你跑到皇上面前首告,傅沉歡的賤奴身份就這樣被掩埋住了?做夢!”

黎諾低聲說:“是麽。”

安王一定不知道,他們那有句話叫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她搶先一步說出他們所有的計劃,皇上和安王反而被堵住了路,若再照原來計劃進行,還有幾人能信?此刻除了拿出證據證明傅沉歡的确是個堕箱奴,否則光憑一張嘴說的指控,已經沒有什麽效果了。

黎諾道:“這種事情要一擊中的,現在你們失了先機,就算你出面指控,拿出再多人證,可不看到沉歡哥哥身上的奴印,人們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安王冷笑:“是啊。但本王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傅沉歡究竟是不是堕箱奴,沒有人比本王最清楚。當初,是本王親自去挑的人,親自從箱子裏将他提出來,他身上鎖骨處的奴印,是本王親自用烙鐵烙掉!只是左腿上的本王沒動,這世上,總不能連最後一樣證明他卑賤的證據都銷毀了,不是嗎?”

他上上下下将黎諾掃一遍,不屑笑道:“你曾為他換過傷藥,難道你不知?你這謊言又能撐到幾時?本王沒有什麽可心急的,真相總會水落石出。”

“真是抱歉,父王要的真相,永遠都等不到了。”

“你說什麽?”

“我已經把你們所有的計劃都告訴了傅沉歡,他只是寬和善良,卻并非軟弱可欺。當他知道你們欲如此歹毒置他于死地,難道他會等屠刀架在頸上,才奮起反抗嗎?”

安王的臉色驟然變了。

“什麽時候?!你——你什麽時候告訴他的?”

黎諾平靜道:“五日前……七日前……我也記不太清了。”

安王大腦中轟隆一聲:徹底完了。

任憑傅沉歡再好的脾性,當他得知一切、得知自己已經被逼上絕路,就是不反也得反了。

很可能……傅沉歡現在已經整編軍隊向京城殺來了。

安王雙拳捏的極緊,因劇烈的恨意,眼珠沁出一層血色。他憤怒大叫,轉身一把取過牆上的長鞭,輪開胳膊狠狠一鞭向黎諾抽去。

黎諾從一早就開了防護機制,看到鞭子打來雖然下意識心跳如鼓閉緊雙眼,但卻沒有太多恐懼。

“啪”的一聲,姑娘柔弱的身軀一顫,衣衫上陡然顯出一道淋漓血色。

雖然不痛,但黎諾明顯感到眼皮一沉——傷是實實在在的,她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雷霆一鞭。

“啪!”“啪!”“啪!”

鞭子抽打在皮膚上的聲音源源不絕,安王打紅了眼,每一下都沒收力氣,黎諾渾身都是黏膩的鮮血,甚至能感覺這個身體的生命力在流失,她越來越疲倦。

黎諾從頭到尾一聲不吭,被打到奄奄一息也不曾發出一個字的求饒,到讓累的氣喘籲籲的安王更加憤怒。

“本王倒沒看出,你竟是個有骨氣的。好哇,”安王一把扔了鞭子,“你不是很心疼傅沉歡嗎?把那被畜牲咬成殘廢的賤奴捧的金尊玉貴,既然你這麽疼他,不如也嘗嘗被青犽撕咬的滋味。”

應斜寒原本一直側頭沉默,聽到此話,終于眉目微動:“王爺。”

“王爺稍安勿躁,或許此事并沒有您想的那麽糟糕,就算到了最壞田地,傅沉歡發兵京城……”應斜寒看了黎諾一眼,“留她一命,說不準也可拿捏傅沉歡的軟肋。”

他本該一言不發,應斜寒雙拳握緊。

要知道黎諾死的越慘,傅沉歡的傷痛和恨意就越深,對他們就越有利……可是,看這嬌弱柔稚的姑娘受盡酷刑,氣若游絲卻無怨無悔的隐忍,他竟動了恻隐之心。

安王卻像聽到了什麽笑話般:“她?就憑她?用她能讓傅沉歡繳械投降、引頸受戮?應大人也實在太天真了,來人!”

他大喝一聲,門外立刻響起鐵輪滾動的聲音,伴随着野獸粗重的喘.息聲。

原來他早有準備,看來這一遭罪是非受不可,應斜寒緊緊抿着唇,向黎諾看去一眼。

她滿身鮮血,氣息奄奄半阖着眸,根本沒有察覺他的目光。

抱歉了,他微微動了下嘴唇,終于逼迫自己轉開目光,不再看她。

黎諾眼皮沉重極了,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只隐約看到兩只龐然大物的黑影,卻看不清具體模樣。

随着一聲野獸的嚎叫,她能感覺有什麽潮熱腥臭的東西正向自己撲來——

黎諾閉上眼睛。

結束了。

一切都,終于結束了。

“小石。我們走吧。”

作者有話說:

前30留評的寶貝發紅包哈~周四換榜,所以周四的下午3點左右發,寶子們記得來看~比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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