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分針正拖着它短促的尾音一頓一促地走着，每走一步便會發出短暫的嘀嗒聲，那聲音不算大，但在寂靜的深夜中，卻顯得格外清晰。當它走過一圈又一圈後，時針才不情願的挪至十二點，午夜的鐘聲此時正式敲響。

簡司謙正坐在電腦前，他大致浏覽完部門經理發來的郵件，其中的問題與疏漏顯而易見，明天要召開相關會議，準備年後着手解決這方面的問題。

加之最近出臺了新政策，地産項目的風頭雖勝，但已經大不如前。何況柏家如今主攻地産方面，兩家一直針鋒相對，柏子夜對于經濟開發區一直虎視眈眈，他有時會忍不住考慮，是不是要将發展重心轉移到新能源方面。

一想到還有開不完的會議與處理不完的事情，就覺得頭痛不已。他摘下眼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就聽到書房門外傳來秦鈴的聲音。

她已經站在書房門口前等了很久，鐘聲已過十二點，然而最下方的門縫處，卻依舊透出些許微弱的光。

終于，秦鈴忍不住了，上前敲了敲門，低聲詢問：“司謙，會議結束了嗎？”

“請進。”簡司謙下意識回道。

話一出口他才反應過來，這種語氣太過疏離，想要補救，卻看到秦鈴已經推門進來，便立馬改口：“累了一天了，怎麽還沒休息？”

秦鈴拿了一杯熱牛奶遞給他：“在等你。”

簡司謙的注意力還集中在報表上，漫不經心地問：“媽都跟你說什麽了嗎？”

“也沒什麽，就說身體恢複的不錯，剛剛睡前也量了血壓和體溫，一切都正常。”秦鈴一頓，“不過，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簡司謙這才把注意力從電腦屏幕移到了秦鈴身上，他勉強強撐起微笑，問：“什麽事？”

秦鈴繼續說：“我今天跟媽提起新城區有溫泉，媽看上去挺感興趣的，想着多泡溫泉對老人身體有好處，要不周末帶她去那邊新開的溫泉度假村散散心。”她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末了又意味深長地加了句：“司謙，你覺得呢？”

簡司謙還哪有心思聽，他想起了那份請柬，霍冬靈的話語猶在耳邊，“地點在新城區的溫泉酒店，時間是這周末，剛好兩家人可以見個面……”

他邊想着，邊朝着秦鈴點了點頭：“就按你說的，正好我這兩天沒事，周末我開車陪你們去。”

Advertisement

“那你忙，早些休息，我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一早咱們就走。”秦鈴很高興，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出去過了。

……

樂北從前是重工業的老城，随着時代變遷，整個城市都在往旅游業發展。今天搞着環湖綠地，明天弄個紅葉峽谷，積年累月下來總不見起色，唯一有些苗頭的，就屬新城區的溫泉酒店。

正值旅游旺季，來往旅客絡繹不絕，酒店工作猶如一首柴可夫斯基交響樂。

經理成豐剛從換衣間出來，領帶還未完全系好，就注意到前臺不停地跟他招手示意，意味着旅客入住出了問題。他趕緊走過去，跟前臺協調解決，盡快為旅客調一個合适的房間。

成豐剛解決入住問題，還來得及喘息，禮賓部那邊再起波瀾。

一整個旅行團的行李，被送錯了房間。

旅行團的人把前臺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吵嚷着索要他們的行李，加上等待入住以及退房的旅客，酒店大堂一時間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成豐感覺自己被這場面逼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就在此時，急促的電話鈴聲匆匆響起，朝他壓來了最後一根稻草。

是宴會廳的電話。

電話那頭言簡意赅地告知他，今天有兩場預訂的婚宴出現了時間沖突。

給本就焦頭爛額的成豐，這下直接驚出了一身冷汗，挂了電話就往水晶禮堂沖去，眼前的場面讓他愕然不已。

兩方家屬已經吵得不可開交，嗓門最大的那位更是虎背熊腰，脖子粗得幾乎要把金鏈子給撐開，短粗的食指更是躍躍欲試，伸長了直指對面年輕人。從鼻尖點到胸膛，最後狠狠一落，硬是把那年輕人推了一個趔趄。

年輕人也不惱，後退兩步站穩後，擡手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襯衫，文質彬彬地推了推領間的領結，看這架勢仿佛打算要以理服人。

動手那男人見年輕人沒有什麽激烈反應，竟大起膽子來。他猛地上前，一把揪住年輕人的領口，同時右手高高舉起，準備在年輕人的臉上狠狠來上一拳。

就在拳頭即将落下之際。

“等一下！”

大金鏈子身形一頓，揚起的右手停在半空，他扭過頭去，就看到成豐賠着笑走進禮堂。

“有話好好說，何必在這大喜的日子動手呢。”成豐身形一側，巧妙地隔開了劍拔弩張的兩人，又适時給宴會廳的經理使了個眼色，把兩家分別安撫回客房。

房間裏，成豐沖着年輕人解釋道：“林先生，真的非常抱歉，由于是我們酒店的失誤，給您造成不快了。”他朝着林冉微恭身子表示歉意。

林冉性子沉穩，年紀輕輕但進退有度，面對成豐也絲毫不擺架子：“成經理，事已至此，剛剛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但是我們半年前就預訂了這個禮堂，婚禮即将開始，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留下遺憾。所以，請你務必給我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

“林先生，我明白您的擔憂。只是今天酒店的水晶廳已經客滿，但是旁邊的鮮花廳還空着，規格也相近。要不您看這樣，我馬上聯系婚慶公司，确保将禮堂布置的完美無缺，肯定不會耽誤您的婚禮。”

林冉耐心聽他講完，一言不發。

成豐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為了表示我們對您的歉意，我們願意全額承擔禮堂費用。另外，我還為您申請了酒水的五折優惠，并且酒店會指派專人在大門引導，避免賓客進錯禮堂。”

“林先生，您看這個方案可以嗎？”

林冉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變化。

一時間，成豐竟揣測不出他的想法。

就在成豐思考還有什麽補救措施時，林冉突然笑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成經理，我看得出你的誠意。關于換禮堂的事情，我不能獨自決定，等我打個電話，跟家裏人商量一下，再來給你答複。”

成豐聽到這句話，不禁心中暗自歡喜。

終于妥善解決了。

……

如果放在平時，年關公務繁忙，正是打點關系的時候，簡司謙根本不會來抽出時間來，去遠在新城區的溫泉酒店。

但這一次，他來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賞雪景、泡溫泉，而是為了林家婚宴。

想到這兒，簡司謙就覺得頭疼。一別數年，再度相見，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冉跟他的家人，在腦海中思來想去許久，怎麽開口都覺得不妥。

就在他的思緒逐漸飄遠時，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猛地一把将他拽回到現實。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簡司謙愣了兩秒，還是接起了電話，正思索着是電話那頭哪號人物時，對方先開了口：“謙哥，我是林冉……”

不知說了多久，簡司謙這邊先挂了電話，臉色陰沉的厲害。他繞過走廊，來到落地窗前，外面風雪尚息，周圍一片寂靜，原本是個賞雪景的好地方，但他只覺得到處白花花的刺目。

“司謙，是公司又有什麽事嗎？”秦鈴正巧從房間走了出來。

簡司謙似乎沉浸還在方才的思緒中，背對着秦鈴沒有說話。

秦鈴見他沒反應，便自顧自的說着：“要是公司有事，你就先回去，我在酒店陪着媽，反正路程也近，讓老呂排輛車過……”

“你閉嘴！”簡司謙提聲打斷。

話音落地，簡司謙瞬間冷靜了下來，立馬轉過身去賠不是：“鈴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腦子有點亂。”他本想伸手去拉秦鈴，卻被她向後一退，躲開了。

這一躲，秦鈴徹底躲進了暗處，平和的面龐隐在陰影裏，更是瞧不出什麽變化。

“沒事。”她聲音一如往常，沒什麽起伏，只低頭淡淡說，“司謙，我都明白。有事你先忙，我先回房間了。”

說完，她默默離開了客廳。

等回到房間，把門一關，秦鈴才發覺自己的手一直在抖，腿肚子止不住的打顫，說不出是難過還是什麽。她實在站不穩了，就倚靠着牆慢慢往下滑，就如同她的心不斷向下墜落。

簡司謙站在房門外，聽着房間裏的動靜，沉默了良久，最終卻只是嘆了口氣，拿起外套出了門。

房門一開一阖，偌大的房間重新歸于平靜，靜得只能聽到偶爾兩聲抽泣，但很快就被掩沒在沉寂之中。

她就這樣坐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

鈴——鈴鈴——

秦鈴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那聲音像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顆石子，突兀得驚起片片漣漪，震得人心裏發慌。

可秦鈴卻仿佛早有預料，她似乎等這通電話，已經等了很久。

她拭去眼角的淚痕，清了清嗓子，接起電話，話筒那頭的聲音聽起來谄媚至極：“秦總，不知是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我是酒店的新任董事，鄙人姓劉。這幾日是我們酒店招待不周，我馬上派人把行政套給您換成山頂的總統套房。”

“劉先生，您有事不妨直說。”

劉董事覺得話墊的差不多了，就直接切入正題：“秦總，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了困擾，酒店這邊我們已經協調好了，婚宴照常在水晶禮堂舉行，不會有任何變動。同時，我們酒店全體員工将竭盡全力，保證林先生的婚禮順利進行。”

秦鈴神色一變。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