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這座院落坐落在京城的一隅，四周被青石板路環繞，院牆由青石砌成，歲月在其上刻下了斑駁的痕跡。大門上挂着兩只銅環，在雨夜中偶爾被風吹動，發出沉悶而悠長的聲響。

步入院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方小巧的池塘，池中荷花已殘，荷葉随風搖曳，雨滴落在上面，發出清脆的聲響。池塘邊，幾塊太湖石錯落有致地擺放着，石縫間生長着青苔。

沿着曲折的回廊前行，兩旁是精心修剪的灌木叢，雨水沿着葉片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細小的水花。回廊盡頭，是一座雕梁畫棟的亭臺，亭中石桌石凳。

院內，幾株翠竹在雨中更顯挺拔，竹葉上的水珠偶爾滑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傅霜林身着一襲深藍錦袍，此刻卻如同剛從水中撈出一般，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卻有力的身形。雨水沿着他剛毅的臉龐肆意流淌，與額前的發絲交織在一起，顯得他十分狼狽。

趙澄月身着淺綠羅裙，輕盈的裙擺此刻卻成了沉重的負擔，緊緊纏繞着她的雙腿，每一步都需費力提起。她的發髻早已散開，烏黑的長發淩亂地貼在臉頰上，與雨水混合成一道道細流。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她那雙閃爍着狡黠光芒的藍眸。

趙澄月雙手緊握成拳，試圖抵擋這刺骨的寒冷，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顫抖着。

“哎呀，看來這場雨是專門為我倆準備的私人沐浴啊！”

傅霜林輕輕推開那扇雕花木門，一股淡淡的松香與木樨花的香氣撲鼻而來。

他回頭望向身後的趙澄月。

傅霜林輕聲說道：“澄月姑娘，你先進去。”

趙澄月微微一笑，她輕輕踮起腳尖，用手帕為傅霜林擦拭着額前的水珠。

雨夜，京城的夜幕被一層細密的雨簾輕輕覆蓋，宛如天地間挂起了一幅流動的水墨畫。月光雖隐，但雨聲潺潺，為院落增添了幾分幽靜。

兩人步入屋內，眼前的景象讓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卧房被整理得井井有條。窗棂半開，一縷清風攜着雨後的清新拂面而來，桌上擺放着一壺熱茶，袅袅熱氣升騰。

“這……”傅霜林略顯驚訝，環顧四周，只見衣物被整齊地疊放在衣櫃中，床榻上的被褥也鋪得平整無皺。

“是子衿來過了吧。”趙澄月輕聲猜測。

“我們的衣物都濕了，若是不換下，恐怕會生病。”

趙澄月聞言，臉頰微紅，低頭不語。換衣之事實屬不便，如何是好？

正當兩人陷入尴尬之際，傅霜林看到房內有一塊屏風，雖已斑駁，但勉強可擋視線。“澄月姑娘，那邊有塊屏風，雖簡陋，但或可暫避視線，你且去那裏換衣，我背對之，絕不窺視。”

趙澄月緩緩走向屏風後。

片刻之後，屏風後傳來細微的衣物摩擦聲。

屏風後的聲音漸漸停止，趙澄月輕聲喚道：“傅霜林，我已換好。”

傅霜林睜開眼，轉身望向屏風，只見趙澄月已換上一件幹淨的淡藍色衣裙，雖非華麗，卻更添了幾分清新脫俗之氣。他微微一笑，道：“澄月姑娘，你可有辦法讓我也換下濕衣？”

趙澄月略一思索，房內只有女裝，雖不合身，但總比濕衣要好。“傅霜林，這件外衫你先将就着披上，待雨停後，我們再想辦法。”

傅霜林望着手中的女式外衫，心中略感無奈。他輕咳一聲，打破了沉默，準備開始他的換衣過程。

“澄月姑娘，能否請你暫時回避一下？我需要換下這身濕衣。”傅霜林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但臉頰還是不自覺地微微泛紅。

趙澄月聞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也浮現出一抹紅暈。“好的。”

傅霜林見她走遠，心中暗自松了口氣。他脫下已經濕透的衣物，挂在屏風邊緣，盡量不讓水滴落到地上。接着，他拿起那件女式外衫，雖然尺寸并不合身，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已是最好的選擇。

他小心翼翼地穿上外衫，由于尺寸偏小，他不得不反複調整，确保衣襟對齊。

在這個過程中，他盡量保持動作輕緩，以免弄出聲響打擾到趙澄月。

然而，即便再小心，換衣的過程也難免有些尴尬。傅霜林不時地望向趙澄月所在的方向，确認她沒有看過來，才敢繼續下一步動作。他的心跳微微加速，既有換衣的不适，也有對趙澄月在旁的微妙感覺。

終于，在傅霜林的努力下，他成功地将外衫穿好，雖然看起來有些不合身，但至少不再被濕衣所困擾。

“澄月姑娘，我已經換好了。”

趙澄月聞聲轉過身來，見傅霜林已換上幹爽的外衫，雖然尺寸不合，但他氣質溫文爾雅，絲毫未減。

雨，越下越大，天空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無盡的雨絲傾瀉而下，将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院落內的燈光被雨水打濕，變得柔和而昏黃。

池塘中，雨水與池水交融，泛起層層漣漪，荷葉與荷花在雨中更顯婀娜多姿。偶爾，一兩只夜鳥掠過水面，驚起一圈圈漣漪，随即又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回廊上，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形成一道道細密的水簾，宛如自然界的珠簾玉幕。

雨聲、風聲、葉聲交織在一起。

亭臺中，石桌石凳被雨水沖刷得一塵不染。此刻的亭臺空無一人，只有雨聲相伴。

尚子衿摸索着起身，憑借記憶中的布局，輕車熟路地來到廚房。廚房雖簡陋，卻收拾得井井有條。

他先是取出一個陶罐，輕輕放在竈臺上，接着，他從牆上挂着的一串竹籃中，精準地挑選出幾塊飽滿的生姜，這些生姜是他前幾日親自從田埂邊挖來的，新鮮而辛辣。

尚子衿坐在竈前的小凳上，雙手輕輕摩挲着生姜，他先輕輕刮去生姜的外皮，去皮後的生姜散發出更加濃郁的辛香，尚子衿深吸一口氣。

随後，他小心翼翼地将生姜切成薄片，每一刀都準确無誤，仿佛他的雙眼并未失明。切好的姜片落入陶罐中，發出清脆的聲響。接着，他提起木桶，舀入清澈的井水。

爐火被點燃，火苗跳躍着，映照在尚子衿平靜的臉上，他耐心地守候在竈旁，不時用木勺輕輕攪動陶罐中的姜湯。

随着時間的推移，廚房裏漸漸彌漫起一股濃郁的姜香。

姜湯已經熬好了。

他熄滅火苗，用一塊幹淨的布墊着，将陶罐端到桌上，然後找來一只碗，緩緩地将姜湯倒入其中。

尚子衿端起姜湯，憑借着記憶中的路徑，穿過小院。

随後，尚子衿推門而入，手中提着一只食盒。

“澄月姑娘，我剛炖了些姜湯，淋了雨得趕緊喝點驅驅寒。”尚子衿邊說邊将食盒放在桌上，打開來，一股濃郁的姜香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

趙澄月走上前來，“子衿，多謝。”

尚子衿擺擺手，笑道：“咱們之間何須言謝？快趁熱喝吧，別涼了。”

尚子衿深吸一口氣，仿佛是在積蓄所有的勇氣：“澄月姑娘，你們……是什麽關系？”他的聲音雖輕，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這一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趙澄月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未曾料到尚子衿竟會如此直接地詢問她與傅霜林的關系。

她微微蹙眉，心中五味雜陳。

“子衿，你怎會突然問起這個？”趙澄月輕聲問道。

尚子衿深吸一口氣， “澄月姑娘，我只是擔心，你與這位公子之間若只是萍水相逢，你們二人不便同住一屋。”

“尚姑娘，”傅霜林的聲音如同山間清泉，清澈而堅定，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雕琢過的，“澄月她，是我的妻子。”

尚子衿聞言，身體微微一震，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他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穿透眼前的黑暗，尋找那并不存在的光亮。但除了無盡的漆黑，他什麽也看不見。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那是一種混合了驚訝、失落與不解的情緒在胸膛中翻湧。然而，他很快便調整了自己的情緒，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回應：“原來如此……恭喜你們。”

“你們早點休息吧。”尚子衿的話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嘴角勉強勾勒出一抹微笑。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很快又被他巧妙地隐藏起來，只留下一片平靜的水面，讓人難以窺探其下的暗流湧動。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遲緩，仿佛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雙手輕輕觸碰着身旁的椅子，那些熟悉的輪廓在指尖下緩緩流淌，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睜開。

尚子衿離開房間，獨留趙澄月與傅霜林二人。

氣氛一時之間顯得有些微妙。

傅霜林的臉頰上不自覺地泛起了紅暈，他低着頭，手指輕輕摩挲着茶杯。

“澄月，我……”傅霜林的聲音細若蚊蚋，卻還是被耳尖的趙澄月捕捉到了。

“怎麽了？”

傅霜林擡頭，對上趙澄月那雙明亮的眼睛， “澄月，我知你心中或許并未将我視為伴侶，但我……我是真的把你當作了很重要的人。在外人面前那麽說，并非有意唐突，只是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真心。”

趙澄月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她沒想到傅霜林會如此認真地對待這件事。她沉默片刻，“傅霜林，我……”趙澄月剛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繼續。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澄月。”傅霜林打斷了她的話，溫柔地笑道，“我願意等，等到你願意接受我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就讓我們繼續像現在這樣。”

趙澄月聞言，臉色微變，她未曾料到傅霜林會如此直接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她的雙腳不自覺地在地面上來回踱步，她的心中有兩個聲音在激烈交鋒。

最終，她停下了腳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趙澄月緩緩搖了搖頭， “傅霜林，你的心意我已知曉，也深感榮幸。但請原諒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心中有太多的束縛與責任，無法輕易做出決定。更何況，我們相識不過數日，彼此了解尚淺，又怎能輕言終身大事？”

“澄月姑娘所言極是，是我太過唐突了。”

“傅霜林，你無需如此。我相信你定能找到與你心靈相通的女子。”

夜幕低垂，傅府之內本應是一片寧靜祥和，燈火闌珊中透着幾分莊重。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喧嚣打破了這份寧靜，如同平靜的湖面被巨石激起層層漣漪。

“少爺不見了！”一名侍女驚慌失措地穿梭于回廊之間，她的呼喊聲在空曠的傅府內回蕩，引得家丁仆役紛紛放下手中活計，面露驚色，匆匆聚集而來。

傅丞相與盛氏聞訊，瞬間臉色蒼白，疾步趕至前庭。燈火映照下，他們的眼中滿是不安與焦急。傅丞相緊鎖眉頭，沉聲下令：“即刻封鎖府門，不得放任何人出入！同時，分頭搜尋，務必找到少爺的下落！”

家丁們領命而去，傅府內外頓時忙碌起來，火把與燈籠将夜色點亮。

盛氏淚眼婆娑，雙手緊握。

“傅霜林，你憑什麽！”沈雲旗臉色鐵青，緊握雙拳，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怒火中燒。

夜深人靜時，傅霜林獨自坐在窗前，月光灑滿房間。

趙澄月此刻正安然沉睡于遠處軟榻之上，沉浸在自己甜美的夢境裏。她的身姿曼妙，輕紗羅裙随意鋪展，随着她輕微的呼吸輕輕起伏。發髻雖已卸下，但烏黑的長發仍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幾縷發絲拂過她白皙的臉頰。

月光下，她的睫毛輕顫，唇色淡若櫻花，偶爾因夢中的低語而微微翕動。

傅霜林身着一襲淡雅的素色長袍，衣襟随風輕輕搖曳，發髻用簡約的玉簪輕挽，幾縷碎發不經意間垂落額前。

他眉宇間緊鎖着一抹淡淡的憂郁，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仿佛藏着千言萬語，卻又都化作了無聲的嘆息。

他嘴唇緊抿。

周圍的世界似乎都靜止了，唯有遠處偶爾傳來的鳥鳴和近處輕輕搖曳的竹葉聲，他輕輕摩挲着頸間的寶石項鏈，那溫潤的觸感似乎能暫時緩解他內心的孤寂與不安。

這份情感，似乎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她未曾察覺，亦或是不願深究。

雨，依舊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