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抱抱我吧

第24章 抱抱我吧

那天,高慧跟唐元聊了很久。原本兩小時的心理咨詢,被延長至三小時。

高慧的手冊上記了滿滿三頁,在唐元平複心情後,讓那人緩了很久,才緩緩開口跟他說了一句謝謝,“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

唐元聽着笑了笑,淡淡搖了搖頭。

他也很謝謝高慧,謝謝高慧沒有指責他的情緒,沒有評價他的過往。他站在原地斂了眸子看着那人出去。

畫室的門打開後又關上,在重新恢複了安靜的室內,唐元一屁股跌坐在了方才的位置上。

後知後覺的難過像是奔湧的潮汐一般湧來,那些記憶裏的碎片宛若割人的刀刃,一刻不停的劃下。

碎發黏在額前,背後衣衫被沁出的汗水打濕。唐元把自己悶在了那一堆章闕邱給自己新買的玩偶裏,發瘋了一般的尖叫。

他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難過。胸口就像是有一個巨大的石頭壓着他喘不過氣。

唐元的手攥緊了毛絨放在一邊的毛絨玩具,他匍匐在床上,在那聲尖叫之後不斷的呼吸,眨眼,企圖讓自己控制情緒。

可這麽多年他好像還是沒學乖,他還是沒成為一個情緒穩定的大人。

唐元實在無法,在不斷地耳鳴和叫嚣中,他擡手,毫不猶豫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尖叫聲停止,耳鳴消失,一切回歸寂靜。

唐元像一條已經瀕臨死亡的魚一般的癱在了床上,終于卸下了所有的力氣。

沒有人進來。

屋外,章闕邱在跟高慧交流着情況,屋內,唐元一個人躺在床上不停的調整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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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遲來的疼痛侵蝕大腦,右臉開始發熱、發僵,唐元跌跌撞撞的從床上坐起來,擡手一個一個的把娃娃重新規整好位置,又重新鋪好床鋪。

高慧走了,章闕邱送人到了玄關門口,回頭看見唐元出來,剛想迎上去就看見那人紅腫着的臉。

“怎麽了?”章闕邱問他,腦海中的第一發應是聯想到了剛才離開的人,“高慧打你?”

唐元聽着笑了聲,他沒有那一刻這麽感激過這間房子的隔音。

“剛才自己摔的。”他随口胡謅,說謊也不打草稿,他知道章闕邱不會追問他。

可事實證明他猜錯了,章闕邱問了,一遍又一遍的問他,臉到底是怎麽回事。

時間再往回推幾分鐘,在高慧離開前,當唐元一個人在畫室裏崩潰的時候,章闕邱正在問高慧,為什麽唐元有事總不告訴自己。

而高慧給了他這樣一個提議。

“你不能嘗試遷就他,也不要在這個時候包容他,”高慧說着,想到方才在房間裏唐元的神情,到底是保持着醫生的職業操守,沒有把那段對唐元而言窒息的過往告訴章闕邱。

她只是吸了口氣,換了個方式跟章闕邱解釋,“你越關注唐元,越遷就唐元,他越會感覺到壓力,他會希望自己能快點好。當然這不是壞事,只是如果這份壓力過頭,會讓他把自己僞裝成已經好起來,他不想你為他擔心,所以就會什麽都不告訴你。”

“你嘗試着跟唐元表達一下你的需求吧,不要把他捧在高位,剩下的,如果他想跟你說的時候,會跟你說的。”

高慧高深莫測的留下了這麽一串話,于是接下來,章闕邱面對唐元有了自己的第一個需求。

他需要知道唐元臉上的傷是哪裏來的。

唐元沒想到章闕邱會步步緊逼,哪怕他不開口,哪怕他找了別的借口,那人都始終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邊問他。

他叫他的名字,喊他的昵稱,湊到他身邊,伸手從後面抱住他,圈住他的腰,喊他。

“元元,傷是哪來的?”

唐元無力,無力到妥協。他雙手垂下,斂下眸子瞧着章闕邱抱住他的手,緩緩轉身,注視着眼前人的那雙眼睛。

章闕邱的眼睛好像一直是亮着的,裏面充盈盛滿着蓬勃愛意。唐元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沒來由的委屈,他鼻子一酸。

“對不起,我沒想哭的。”

他小聲開口,畏畏縮縮地去抓章闕邱的衣角,然後換來了那人直接擡手摟住他的頭,讓屬于唐元的那片海,砸到了自己的肩上。

屋子裏有了哭聲,細碎的,嗚咽中帶着抽泣的,似是初春時打在窗棂上的雨。

他連哭都不敢大聲。

章闕邱無言,無言的沉默。在這一刻他好像做不了什麽,他只能抱住他,而同樣他也不再需要唐元的回答。因為随着時間的推移,那人臉上紅腫着的是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

那是唐元自己打的,章闕邱知道。

“唐元,會沒事的,”章闕邱說着,擡手捋着唐元的發尾,小聲在他耳邊叫着他的名字,“唐元,會沒事的。”

可唐元沒應,他哭得更大聲了,委屈和難過從喉嚨裏跑出來,叫嚣着自己現在的傷痛和壓抑。這好像小孩子的哭泣,大聲又喧嚣,毫無顧忌。可章闕邱什麽都沒說,他只是緊緊地抱住他,喊着他的名字,跟他一字一句的重複着,會沒事的。

當一杯溫水送到唐元手上的時候,唐元的臉是腫的,眼睛也是。他突然抽離了那份抑郁和難過,只是目光不敢看人,眼神呆滞的望着手裏的水杯。

“唐元,”章闕邱在叫他,“以後難過不舒服,不要打自己了,好不好?”

唐元沒說話。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在你身邊時,我保證會第一時間出現,我不在你身邊你就給我打電話,我發誓會放下一切來找你,好不好?”章闕邱柔聲的問着。

“你找到我,然後呢?”唐元問他。

“我會抱住你,緊緊的抱住你,然後跟你說會沒事的,跟你說很多遍很多遍會沒事的。”

對于他這個說辭,唐元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動,他僅僅是盯着自己手裏的那杯水,近乎呆滞又麻木的跟章闕邱道了個歉。

他說:“章闕邱,我沒想這樣的……”

“我知道。”

“我也不想生病。”

“嗯,我明白。”

“可是我好難受啊,心裏好煩。”

“那你想我怎麽做嗎?我能不能幫你什麽?”

回答他的是短暫的沉默,唐元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那杯水,他看着章闕邱,看着對方那雙溫柔如水的眸子,他感覺自己快要溺斃在裏面。

鼻子又有點難受了,唐元垂了下眸子,他啞着聲音跟章闕邱打着商量,他說:“章闕邱,你多抱抱我吧。”

然後章闕邱就抱住了他,像是抱住了風雪滿川的曠野、擁住了殘隕凋謝的花枝、環住了一個膽小鬼內心的那一點點奢望。

章闕邱的聲音很沉,他讓唐元靠在他的肩上,他說:“我以後每天都會抱你的,元元,每天都會。”

-

翌日,章闕邱送唐元去上班,兩人坐在車裏,隔着中央扶手箱,章闕邱抱了唐元一下。

“記得好好吃飯。”章闕邱說。

唐元點了點頭,沖着他擠出抹笑後下去了。

工作無非就是那些,畫稿改稿,不斷被對面打回來,再不斷的點燈熬油般的拾起數位板一點點的改。

不過好在很快就要結束了,現如今唐元手上要進行的畫面內容不剩多少,如果努努力他最多一個星期後就能改變這種工作現狀。

快結束了,會結束的。

唐元在心底裏念着,許是有了點點目标,他作畫的動作更快了。回家加班已是常态,他時常坐在自己畫室裏,目光看着電腦屏幕,手上握着畫筆,一刻不停的在數位板上描着。

章闕邱攔過他,但唐元不怎麽聽,他第一次強硬的拒絕了章闕邱的話,甚至看着電腦屏幕的眼神都沒移開一下。

“我快畫完了,等一下。”

章闕邱無法,他聽着唐元的托詞,幹脆也不在書房辦公,拿着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呆在了唐元的畫室裏。處理工作、整理文件,偶爾跟幾個合作方打電話也不避人。

他陪了唐元幾天,看着那人熬夜,看着他畫畫,又看着那人每天早上眼睛都沒睜開一樣的再去上班。

有很多話像是卡在了喉嚨裏了,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改變唐元這種如同拼命三郎般的執着。

直到周五的淩晨三點。章闕邱本在看合同,準備一項即将出差的合作項目,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而等他迷迷糊糊醒來,唐元卻還坐在電腦前畫畫。

畫桌上擺着的一杯熱茶已經涼了,章闕邱看着蓋在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又看了眼背對着自己仍舊在畫畫的唐元,聽着那壓感筆一下一下畫在數位板上的聲音,到底是沒忍住。

“唐元,你洗簌了嗎?”他的聲音很沉,帶着點點不悅。

唐元手裏的畫筆一頓,“沒有。”

章闕邱深吸口氣,“我給你準備在微波爐裏的宵夜吃了嗎?”

“……沒有。”

“那畫畫完了?”

“……沒,”唐元說到這裏轉頭,對上了章闕邱一雙愠怒的眸子,“我馬上就會結束的,今天就能交稿。”

“這話你昨天也跟我說過。”章闕邱臉色沉下來,他看着唐元那副躲閃的眸子,第一次沒有心軟。

因為唐元的狀态看上去很糟糕,整個人比跟他結婚之間看上去還要消瘦,眼底挂着濃重的黑眼圈,兩頰輕微有些凹陷,臉色青裏透灰,像是一顆進入了腐爛期的蘋果。

章闕邱知道,唐元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的睡過一整覺了的。于是他沒忍住,蹙着一雙眉頭,到底還是開口兇了他:“唐元,你今天不畫完會死嗎?”

唐元沒說話,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裏壓感筆的筆尖。

“去洗吧,然後上來睡覺。”章闕邱到底沒再出聲教訓他,只是等唐元去了洗簌間後,他也下了床。

章闕邱站在廚房裏,看着那份放在微波爐裏已經冷的變得黏稠到不行的粥嘆了口氣,轉手去下了兩碗面條,而等唐元洗漱完出來時,章闕邱正坐在飯桌前等他。

“過來吃了再去睡。”章闕邱說到這裏停下,想到方才自己的那句兇人的話,到底還是沒忍住又念叨了唐元一句,“明天周六不上班,你就好好在家休息,下午再畫,不着急這幾天,好不好?”

唐元沒說話,他坐在餐桌前攪着碗裏的面。

章闕邱是用番茄火鍋的底料下的,裏面還放了一些肥牛卷,味道其實不差,但唐元不想吃。

“你兇我。”他小聲嘟囔着,像是在抱怨。

章闕邱聽着他這三個字,頓了頓,沒忍住笑了聲。他感覺唐元像個小朋友,鬧脾氣得有點可愛,但他并不覺得自己剛才的那句話說錯了,于是幹脆大大方方的承認下來。

“是啊,我就是兇你,因為你不聽話,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有本事你咬我。”他的話說的嚣張,甚至擡手用筷子敲了下唐元的碗,“吃完去睡覺,我周一可能要出差,別太讓我擔心。還有啊,唐小朋友,沒人跟你這樣,這麽大了,連睡覺都要人監督,你自己反省一下。”

唐元擡眸瞪了他一眼,并不争辯,他知道是非對錯,況且确實是他自己沒有注意時間。

唐元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碗番茄肥牛面,到底還是拿起了筷子,只是斂眸的一瞬,他看到了章闕邱的碗。

跟自己碗裏成堆的肥牛比起來,那人碗裏只有零星的幾根青菜飄在湯面上。但那人吃得很慢,慢條斯理的,目光有時甚至會瞥向放在一邊的手機文件。

“看我幹嘛,快吃,吃了去睡。”章闕邱注意到唐元的目光說。

可唐元沒動,他手裏拿着筷子,心裏沒來由的軟成了一團棉花。

直到片刻後,他擡手夾了幾片肥牛放到章闕邱碗裏,什麽話都沒說。

屋內靜谧着,章闕邱斂眸看着突然飛到自己碗裏的那幾片肥牛,臉上露出抹笑,可他同樣也沉默着。

屋裏的空氣像是河流裏涓涓不停地流水,月色與燈光一同照亮着這間安靜的屋子,陽臺的角落裏,那盆綠蘿安安靜靜的生長着,而屋內的牆上,倒影着兩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的影子。

這好像才是生活本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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