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人海相擁

第28章 人海相擁

他看起來仍舊溫順得要命，說出的話都很乖，甚至在離開前留下了一句謝謝，态度禮貌又疏離。

只是在他離開，越過那個銷售部拐角的時候，聽到裏面又有了動靜。不大不小的語氣，陰陽怪氣的一句，“說什麽謝謝，他以為他是誰啊。”

唐元的腳步頓住，整個人的背脊僵直在那兒，他擡頭看着自己面前的瓷磚地板，沒忍住握緊了拳頭。

可結局，唐元還是離開了。他不适合與人發生沖突，害怕争執與吵鬧，他能說出一句反駁，已經是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再轉身，他不知道會面臨什麽。

唐元就這樣低着頭走了，像是一個沖鋒陷陣後打了敗仗的将軍。所以他并沒有看見站在他不遠處的孫姐，也并不知道孫姐把銷售部裏的那些話聽了個全。

只是同樣，那人也什麽都沒說，沒争執，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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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的辦公室裏是安靜的，只能隐約聽見敲鍵盤的動靜。今天哪怕他交過了一輪數據，也仍舊要加班，因為方才他根本沒來及在銷售小組裏詢問自己想要的問題，面對excel表格，他缺少上個季度的銷售數據。

唐元盯着電腦屏幕，太陽穴隐隐脹痛，目光不由得瞥見一邊放着的手機屏幕裏漂浮窗口上的日期時間。

明天章闕邱就要回來了。

唐元想着，悄悄在心裏放了個煙花。他擡手用電腦看了看天氣預報後，給那人去了條消息，問他在幹嘛。

就在章闕邱出差的那幾天，他們這座濱海城市下雪了，那是今年的初雪。當時唐元正在辦公室裏跟第一次面臨的數據彙總面面相觑。

直到章闕邱打電話來，那人問他現在在哪兒，要他看看窗外。

當時唐元假意謊稱自己在家，然後就站在辦公室裏，隔着電話跟章闕邱看了今年的第一場初雪。

那天的心情其實很糟糕，不會的工作，茫然的報表。但一切都好像因為章闕邱的那通要他看看初雪的電話而變得不同。那天，章闕邱聲音裏帶着笑告訴他，說歐洲那邊也下雪了，說下次初雪，他想跟自己肩并肩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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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聽見那人的這句話時，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可那時的他，好想、好想能變成一只可以在章闕邱懷裏打滾的小貓咪。

微信提示音響了，是章闕邱發來的消息。只是那人越過了唐元問他在幹嘛的問題，只發了一句話過來。

白底的氣泡框裏，黑色的字體讓唐元把方才的煙花一點點的給壓下去。

[元元，我明天可能回不去。]

[事情沒談攏，可能要多呆幾天。]

唐元斂眸看着手機屏幕，背脊微彎的倚靠在椅背上，他的眼睛盯了手機屏幕半晌，到底是擡手給章闕邱回消息。

[沒事，你忙你的就好。]

[記得吃飯。]

對面章闕邱回的很快，他還發了個比心的手勢照過來。

[你也是，記得吃飯。]

[愛你。]

[照片jpg.]

那張照片讓唐元難得扯出了抹笑來。電腦表格的熒光打在他的臉上，鼠标光标的指示仍舊停留在天氣預報上。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應該會是個下雪天。

可自己的身邊不會有章闕邱。

唐元看着面前的表格，看着放在一邊不斷累積着的數據報表。

突然，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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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元加班到晚上九點才打車離開，結果隔天銷售部突然通知開早會，沒有人告訴他，也沒人通知他。他遲到了，磨磨蹭蹭的頂着銷售主管的目光，找了個椅子坐下，然後就聽見他們小組挨了通罵。

不是那種直白的髒話，只是冷言冷語的明嘲暗諷。

說小組的數據報表做得一塌糊塗，說他們連基本的銷售額都弄不懂，一字一句就差指在組長的腦袋上問，為什麽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昨天那個陰陽怪氣的同事倒是開口了，一股腦的把所有的鍋都往唐元頭上堆。

“最近我們小組負責的報表，都是唐元做的。那就是個畫畫的，怎麽會做銷售？”那人說到這兒，又沖着主管接了句，“他還是孫姐安排過來的，主管你就別計較，回去我們把東西重新做一遍就好。”

那人一邊拿唐元擋刀，一邊又用孫姐壓人。分明他前不久還在造謠孫姐和唐元的關系，如今見孫姐有用，幾乎自然而然的倒戈。

唐元沉默的坐在最角落裏沒說話。

但銷售主管最後就這件事确實也沒再追究，只是散會前讓他們組重新把東西做了交上去。

一場早會開得讓唐元像是吃了一個冷饅頭一樣噎人，更別提在散會時，其餘不知道他來歷的人側目看他的目光。

那讓他不适得厲害，好像一度又回到了那個在咖啡廳裏的夏季。

“唐元，你來一下。”銷售組長發話了。

唐元跟過去，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那人把他前不久做好的報表扔在了桌上。

“這個不需要你了，報表你以後不用做，最近幾天你去負責跑線下書店幫忙賣書吧，書店名單我一會兒發你。辛苦了。”

組長一共說了兩句話，但說話過程中，一個眼神都沒給唐元，那人甚至擡手直接把唐元做好的報表扔進了垃圾桶。

“還有什麽事嗎？沒事的話，你走吧。”

唐元沉默的站在那兒，沉默的聽完這三句話，到底是沒忍住，為自己辯駁接了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會做報表，對這方面不是很熟……”

“不是來做報表的，為什麽把你安排在我們這兒呢？你這句話就很搞笑了，”組長說到這裏，方才晨會被主管點名批評的怒火到底還是燒了起來，“你不會的話就去學啊？做這份工作就要努力，誰都是吃苦過來的，怎麽到你這裏就不行？就因為你是走後門嗎？”

對方的聲音很大，辦公室裏的其他人紛紛低下頭當鹌鹑，全都不想再被遷怒。

于是唐元看着那人那雙愠怒着的眼睛，到底是沒繼續開口。

他沒說自己最近這幾天的加班，沒說同組其他人給他的為難，也沒說他只是做了三份表格，其餘的幾家門店彙總根本不是他做的。

唐元沉默無聲的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嘴的鴨子，他只垂着一雙眸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放在一邊的數位板露出了一抹苦笑。

分明他是過來畫畫，而不是過來做銷售的。

那天到底下雪了，可唐元并不快樂。他跑了兩家書店去做線下的畫冊銷售，但效果明顯并不理想。

他不太會與人打交道，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去問詢，得到的答案一半都是拒絕。

他碰了太多次壁，渾渾噩噩的像是只飄在書店裏的游魂。

以至于第二天小組會議時，他又被組長如同挑刺一般的點名批評了。批評他今天上班又遲到了，說他線下銷售跑了也是白跑，指責他去書店賣書都不會，說請他實在不行最好還是從他們小組調離比較好，他們伺候不起他這個走後門的。

這場早會，唐元坐在角落裏，安安靜靜的垂眸聽完了。

然後他又收到了一項任務，依舊是去跑線下銷售。

“這次我跟書店那邊對接好了的，你直接去就行，別遲到了，聽到沒有？”組長冷言冷語的交代着。

唐元點頭像個提線木偶般的應下，然後便先行離開。

今天要跑的書店是市中心的一家網紅書店，來打卡拍照的人很多。唐元跟那邊的負責人交代清來意後，懷裏就莫名多了一套熊形玩偶服。

“我們最近在準備聖誕節的活動，剛好人手不夠。”負責人是這麽跟唐元說的。

于是唐元就這樣，穿上了一套笨重的玩偶服。

他站在書店門口攬客，透過頭套小小的縫隙裏，才後知後覺的窺探到了街上聖誕節的氛圍氣息。

對面服裝店的櫥窗裏挂上了聖誕花環，旁邊的甜品店在做聖誕活動。不遠處還有一個小攤販，手推車上放着的是平安果的包裝和亮閃閃的燈牌廣告語，就連身後書店的背景音裏，播放着的都是《Marry Christmas，Darling》。

而唐元作為一只熊，透過頭套就這麽看着。

他看着有情侶手牽手嬉笑打鬧着從他面前走過，看着不遠處有人笑着在攤位上選了一個平安果，看着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看着他們跟自己并不一樣，臉上挂着的是那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一瞬間，唐元突然感覺這個世界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快樂狂歡主題派對，而獨獨只有他沒有收到邀請函。

所以他為掩失落的把自己藏在熊裏，就連身後來人了也沒注意到。

“砰——”的一聲，身後跑來的小孩兒陡然一下把唐元撞到。

過于笨重的玩偶在一瞬間如同天空中的飄雪一樣墜倒在地。

小孩的哭喊聲，父母的安撫聲透過不太隔音的頭套傳來。

在今天出門的第四個小時，在經歷了早高峰堵車，早會上被組長點名批評的事件後，唐元撐着自己摔腫了的膝蓋，給那個小孩家長道了歉。

“對不起。”他取了頭套，腰彎得很低，額前的碎發因為汗水黏在哪裏，看上去不太幹淨。

“沒事，下次注意點就好。”那位家長還算通情達理，除了剛開始有些嚷嚷外，一切都重新回歸平靜。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唐元仍舊穿着玩偶服站在書店門口，迎着落雪在招攬客人。只是他的膝蓋很痛，頭腦昏沉，他好像依舊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直到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唐元透過頭套縫隙，看見了聯系人的姓名。

是章闕邱打來的，但是是視頻通話。

唐元沒接，他穿着玩偶服不方便，拜托了一個路人幫他把視頻挂斷後，又讓人給章闕邱撥了通電話過去。

唐元隔着人偶服把手機拿在手裏，還沒開口就聽見對面人問他。

“在幹嘛？”

“工作啊。”唐元回答，“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快聖誕節了。”

“在辦公室？”

“當然，”唐元舉着手機，他垂眸看着自己腳上的玩偶服，狀似無意的回答他，“我不在辦公室能在哪？”

對面沒有人說話，一聲汽笛聲響過，章闕邱才又開口。

“元元，你最近一個人工作怎麽樣？”

“工作很不錯啊，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同事很照顧我，”唐元說，到這裏感覺自己方才摔了一下的腿又有點痛，他沒忍住，走到牆邊靠牆站着，“你什麽時候回來啊，章闕邱。”

他細聲細氣的說着，聲音裏帶着點撒嬌和笑意，而穿着玩偶服受傷了的右腿，則不自覺的擡起又落下。

誰知道對于他的最後那句話，章闕邱沒有回答他。

那人只是聲音很輕，輕得像是飄在風裏。他又問了一遍，“元元，我是說真的，你最近一個人過的好嗎？”

過的好嗎？

當然不好。

唐元看着街邊的那個買着平安果的小攤，在心底裏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想跟章闕邱說，自己不太習慣一個人睡那張大床，不喜歡抱在懷裏那個布偶狗，讨厭那些背後造謠他走後門的同事，更厭惡那些給他穿小鞋的組長。

他不喜歡自己的這份工作，反感現在的生活，他恨不得立刻馬上脫下身上這套玩偶服去罵娘，他想現在立刻飛奔進章闕邱懷裏，告訴他自己所有的委屈和難過，然後吻他跟他說自己很想他，超級無敵爆炸想他。

可這些，他也只能想想而已。他不是一個哭喊了就會有糖吃的小孩，他也擁有不了謀劃出逃的勇氣和開誠布公的決心。

唐元聽着耳邊傳來的背景音樂，看着再度售賣出去了一個的平安果小攤，斂眸收回視線，口吻含混着說：“我一個人挺好的啊，每天都很開心。”

他是這麽形容的，可對面回答他的是沉默。章闕邱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信他的說辭。那人又問了一遍，聲音依舊很輕，夾雜着車流的動靜。

他像是在哄小孩一樣的柔聲重複，“元元，你跟我說實話，好不好？”

“……”

沉默的角色對調，唐元沒再回答。

他的目光沉沉的，透過頭套縫隙看着自己身上的玩偶服，突然沒來由的覺得自己鼻子有些酸，聲音有些啞。那些強裝出來的沒事、沒關系，像是被章闕邱這幾個重複的問題偷偷的用小鑿子，鑽出了一絲絲微弱的光亮。

因為實際上他一個人過的不好，簡直可以說糟糕透了。

但這些，唐元不會說，他不知道怎麽開口。于是他扔給章闕邱的只能是沉默。

而那人似乎也不再糾結于他的回答。

章闕邱只是在唐元長久的緘默中，笑着跟他說了一句話。

他說，“唐元，要不我跟你變個魔術吧？”

“你閉上眼睛，數三秒鐘，我給你變個驚喜好不好？”

唐元愣了愣，“現在數嗎？”

“現在數。”

對面的人回答了他，于是唐元就數了這三秒。

但他沒閉眼，他覺得那樣有點幼稚，所以他穿着玩偶服，就那樣睜着眼睛數了三秒。

第一秒。

他聽見了車輛的汽笛聲從手機裏傳來也從耳邊傳來。唐元幾乎條件反射的看向了馬路對面，然後在這一秒，他隔着那套玩偶服的頭套，看見了站在馬路對面的章闕邱。

第二秒。

他看見了斑馬線上的紅綠燈跳動，綠燈映入眼簾，對面有人朝着自己飛奔而來。他跑得很快，風帶動他的衣角，那人大步的像是踏平了一切的群山萬壑向他奔來。

第三秒。

他看見章闕邱到了自己身邊，看見那人站在他眼前。他感覺到章闕邱伸手隔着那套玩偶服，摸了摸他的腦袋，他聽見章闕邱挂了手裏的電話，站在他面前還是問他。

“元元，你這幾天真的過得好嗎？”

章闕邱好像确實給他變了個魔術，那人三秒鐘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可他出現在他面前的第一秒，問的卻還是這個該死的問題。

唐元看着眼前的人，他透過那小小的玩偶頭套窗口，去看章闕邱的眼睛。他看見了裏面似乎已經知曉了一切真相的真誠和鼓勵，像是春回大地上冒出的點點嫩芽。

——那人在等他自己開口。

可唐元說不出話，他此時此刻被困在這個玩偶服裏，面對站在自己眼前的章闕邱，突然一下就繃不住了。

拉緊情緒的最後一根鋼絲斷落，潰敗如同撞向沙灘的海。

唐元無聲的蜷在那套玩偶服裏流淚，而章闕邱就站在他面前，安安靜靜的看着他。

直到唐元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悶在頭套裏，如同破風箱一般沙啞，卻又夾雜着點點哀求。

他說：“章闕邱，我腿疼。”

他終于說了出來，不是抱怨工作，不是吐槽同事，他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他縮在熊形人偶裏哭着，一字一句的跟章闕邱說，他說他腿疼。

而章闕邱在聽見唐元開口的下一秒就抱住了他。

他沒管唐元說了什麽，他只是緊緊的抱住他。就像他們約定好的一樣，他抱住了一個熊形人偶，他把唐元蜷在懷裏，擡手隔着玩偶服撫摸着唐元的背脊，好像環住了他的整個春天。

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他，聲音柔和，似是撒入林澗的朝露晨曦。

他說：“元元，會沒事的。”

“一切都會好，元元。

“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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