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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秦游提着家中最後一個完整的陶罐,裏面裝着滿滿一陶罐的雞湯,不疾不徐往馮況的家中走去。
初春的清晨,還有些沒有散盡的霧氣,帶來濕冷的同時,還把肉湯的香氣不斷往鼻腔中引。
秦游咽下因生理本能分泌的唾液,着實沒想到自己還會有這麽饞肉的一天。
這具充滿活力的少年身體,還是太缺油水了。
不過一想到昨日夜間和芸娘縮在一處狼吞虎咽,最後還互相勸着少吃點,免得滑了腸子,秦游就彎了嘴角。
雖然該做的事一件都沒做,但他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秦游悄悄把自己的目标做了修改,不再僅僅是自己活下去,而是要同芸娘一起把日子過好。
拆分為具體小目标,今日就是先把馮家搞定。
說起來秦馮兩家也是世交。
兩家的交情是從秦游爺爺那一輩開始的,彼此的起點其實差不多,都是左馮翊在籍冊民的家中次子。
彼時涼州羌亂,戰火綿延至漢中郡,前後雖只一年,但漢中民口大量流失,朝廷為抵禦邊患,便從民口繁多的左馮翊中征召青壯進行移民實邊。
須知左馮翊是天子腳下,世家豪族無數,早已把能刮分的良田給分了個幹淨。兩人俱是能看清世道的聰明人,知曉家中無權無勢,即便成丁後能分到田地,也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
繼續留在左馮翊,是一眼能望到頭的苦日子。
索性把心一橫,直接去官府報了名,而且很雞賊的報的是戍卒的名。
彼時漢中郡雖被稱為邊郡,也有着守禦任務,但漢軍從不是白給的,兩人報名時就已然将兵鋒推回了武都郡一線。所以漢中郡變成了不折不扣的醬油郎角色,總體還算安全。
于是老哥兩便在同一口鍋裏攪了兩年的勺,苦過、累過、哭過、笑過、也醉過,最終平安無事地到了成固縣開枝散葉。
不過之後的人生境遇就開始拉開差距,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兒輩的資質不同。
馮家那位老爺子子嗣緣要厚些,至今育有三子。
少時家境更好的他識得文字,懂得用算籌,哪怕是從軍,也憑着一張好口舌,混得了屯中記功的位置,捎帶着拜師學習了部分軍法,讓馮家有了家傳。
等到了成固縣,這位老爺子又厚禮卑辭,用學到的這部分軍法與縣中一家掌有部分董律的世家做了交換,得到軍民兩法俱通的美名。
在才經戰火洗禮,十室六七空,文風不盛的成固縣,已經算的上是有數的文化人了。
不過老爺子知道自己根基淺薄,所以幾次三番以年歲已高,從軍時受創頗多,不堪任事為由,不應縣中和郡中的征辟。
在秦游看來,大漢的征辟風氣很怪。
一方面士子要有名聲才能獲得關注,得到伯樂賞識,最後達到出仕為官的目的,所以博名的手段千奇百怪,層出不窮。
另一方面,堅持不做官的人名聲會被越擡越高,獲得越來越多的征辟,很有些上趕着的不是買賣的意味。
總之馮家老爺子到最後也只是在年滿五旬後擔任了本鄉三老一職。
這只是個榮耀性的職位,主要是彰顯他的德高望重,可以在縣廷力有不逮的地方調解鄉間糾紛,穩定社會秩序。
倘若朝廷下诏征求民間意見,縣廷會先來拜訪老爺子詢問。
不過在秦游的記憶中,老爺子并不自恃身份,生活的重心更多放在了教子授徒上。
老爺子二十餘年養望和教子的效果十分顯著。
長子馮良跟着郡兵曹椽去京師服了兵役後就沒回來,說是獲得了北軍一位校尉大人的賞識,被拔擢為了軍正,秩比百石。
雖只百石,但也不再是鬥食小吏了,成功把馮家從鄉野土豪變為了寒門士族。
于是等馮家最為出色的二子馮翼到了可以出仕的年紀,素有愛才敬賢美名的縣君就發來了辟除書,将馮翼辟為門下主計吏。
這個職位具體官俸是多少秦游并不清楚,但馮家那幾個比他年幼的小子為了炫耀,曾對他說過“門下主計吏,非縣君心腹不可為也”。
秦游搜腸刮肚,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官制都拿出來做了一番比對,最終得出馮翼如今擔任的職位類似于機要秘書的結論。再往上一步就是類似秘書長的主簿。
不過馮翼升任主簿這條路基本是斷絕的。一來是家聲族望不足,二來就是現今擔任主簿的是跟着縣君一同上任的南陽郡鄉人。
馮翼的才幹放到處于帝國西疆的漢中郡是出挑的,但和處于中原腹心之地,名士輩出的南陽郡士子比,那就有些不夠看了。
如果沒有硬紮的功勞,馮翼很難再獲得拔擢,極有可能會在主計吏這個職位上終老。
相較于走上仕途,把腿上泥巴洗幹淨的兩位兄長,馮家幼子馮況就顯得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爛泥扶不上牆了。
秦游昨晚在抱着哭累了的芸娘沉沉睡去的時候甚至在想,馮況說不定就是命運大神對馮家運氣的糾偏。
不然也不會讓原主生出此人還不如阿父,何必熱臉去貼冷屁股的少年意氣。
秦家老爺子不識字,也天生對文字少根弦,所以哪怕同樣在軍中待了兩年有餘,能認得的字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軍旗。
前者是因為大漢為了降低一點文盲率,強制要求士卒領賞錢時必須簽自己的名字,後者是因為作戰時必須随着軍旗沖殺,違反軍令是要掉腦袋的。
不過東邊不亮西邊亮,老爺子在藥理上有常人不及的天賦。哪怕漢中郡那時是個醬油郎的角色,但仍舊會有小股的羌賊騷擾,和活不下去的流民入山為匪,這個時候就需要戍卒去征剿。
打仗就免不了受傷,尤其是他們這種披甲率幾乎為零的大頭兵。
等到受傷時,別說是老爺子這種只跟着巫醫學過三個月,主要負責熬煮湯藥,依靠俺尋思之力的二把刀醫士,就是劁豬匠他們都敢試一下。
在從來不缺患者的高強度訓練中,老爺子的進步飛快,到戍卒期滿的時候已經成了能十活六七的全能型醫士,當時的曲軍侯還懇切地請老爺子再多留兩年。
老爺子婉拒,選擇同馮家老爺子一道來到平山裏安家。
老爺子心裏清楚得很,甭管他醫術多高超,手底下救了多少人命。不識字就是不識字,賤役就是賤役,一輩子都沒有像老友那樣出仕的機會。
所以幹脆趁身體還好,為兒孫置下一份産業。再借着與馮家老爺子的同袍之情,救命之恩,央求他教導兒孫,争取三代之內把腿上的泥巴洗幹淨,至不濟也要成為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地主。
誰料人算不定天數,秦游的父親秦揚實在是不争氣,不僅把老爺子不喜歡讀書那一套學了個十成十,在馮家學習時字沒學到幾個,和年紀相仿的馮況架倒是打了不少,惡劣的關系一直延續到成年後。
還沒有遺傳到老爺子對草藥的識別,藥理運用的天賦,和人命為貴的一顆慈心。
老爺子不是沒想過好好教訓兒子成才,無耐膝下就這麽一根獨苗,一要管教,老妻便以身回護。幾次三番下來,孩子便失了敬畏之心,變得無法無天起來。
老爺子沒辦法,只得強壓着兒子學了一門木匠手藝,好多一份謀生的本事,不至于只靠在土中刨食。又舍去面皮,為獨子求了一門好婚事,指望今後岳家能幫襯不成器的兒子一二。
等到秦游出生,就更是将一腔慈愛全數傾注在秦游身上,可惜長久的勞作拖垮了老爺子的身體,就在收養燕芸那個荒年,老爺子撒手而去。
秦游也逐漸被志大才疏的父親教得牛性左心起來,認為馮家只是比他多了一個好大父,而且門檻高,少去自讨沒趣。
但對于換了個芯子的新秦游來說,一切都不是問題。
在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就不要談什麽尊嚴。
秦游無視了周遭鄉人那些仿佛能凝成實質的鄙夷目光,只在心中斟酌着等會見到馮況後該如何說。
不意即将到馮家時,忽聽得一聲喊:“大兄!”
擡目一望,正看到馮家半人高的院牆上正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正歡快地沖他招手。
這是馮況的次子,馮恒,年十二。
說來也怪,秦揚與馮況鬥得烏眼雞似的,可馮況的兩個兒子打小就是秦游的跟屁蟲。
尤其是馮恒,哪怕被馮況三天兩頭找茬揍,耳提面命不要跟着秦游晃悠,免得被他被秦揚那個匹夫笑話,但還是不改初衷。
所以秦揚見到馮恒也是真心歡喜,急行幾步欲要來一個大大的擁抱,卻忽地想起了什麽,趕忙停步。
不出秦游所料,馮恒的聲音落下去沒多久,馮家院中就傳出一個威嚴渾厚的男聲:“恒,有客來訪,不可如此無禮。”
随後秦游就見到一個黑衣高冠,須發茂密,佩長劍的國字臉男子。
心中暗道一聲糟糕,在昨日聽到芸娘說柴火是恒幫忙扛回來時,就應該想到是這尊大神回家了才是。
但事到臨頭,也避不開了。
所以秦游恭恭敬敬朝着這位馮家當代家主馮翼行禮:“游拜見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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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翼字雲松,漢中成固人也,初為縣吏,有威嚴,明法度。——《梁書·卷六十七·列傳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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