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你借我點錢

第04章 那你借我點錢

“你是看到鬼了嗎?”仔細聽的話,孫錫淡淡語氣中藏着不自在。

可餘九琪根本沒仔細聽他說了什麽,而是緊張地掃了圈大廳,還好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倆,暗暗松了口氣。

然後才小幅度低頭,側耳問:“什麽?你剛才說什麽?”

孫錫的不自在更明顯了些,視線向下一轉,黑漆漆地落在小九已經端了半天的沉甸甸餐盤上。

餘九琪了然哦了聲,騰出一只手慢慢把他點的餐一件一件拿下來,一碗冷面,辣白菜、花生米和小蛋卷三碟小菜。手腕又酸又僵,腦子卻異常活躍,混亂的思緒仿佛炮仗一般接二連三炸成一片。

歸根結底一句話,已經離開石城九年的孫錫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十米見方的小破冷面館裏?

她能猜測出許多理由,順着也能編出合理的前因後果,但其中排在最前面的那個餘九琪卻不願意面對。

怎麽可能呢?小九又偷偷瞥了眼他,臉更瘦了些,眸子黑亮,眉目依舊沉郁,不說話的時候看着有點兇。

他明明說過他反悔了的。

“回來啦。”餘九琪盡量自然地招呼他,像是偶然遇到個臉熟的老鄉。

“嗯。”鼻音有點重。

“哪天回來的?”小九聲音飄了飄。

“前兩天。”

“哦。”餘九琪默算時間,希望自己沒惹禍,“回來……”

話沒說完,孫錫突然打斷:“我沒點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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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九琪看了看,明白他指的是那瓶北冰洋:“哦,這個啊,這個是我送的。”說出來又覺得怪別扭,“不是,我不知道是你,我就幫忙看個店,第一次做冷面怕做不好。”

孫錫神色不動。

小九想到過去,恍然:“我給你換一個,還是冰鎮礦泉水嗎?”

說着她随手拎起那瓶汽水要走,可手一頓一僵,瓶子磕到桌面,又順勢砸在地上,嘭地應聲而碎,裹着白色泡沫的橙色果汁蔓延在地磚上,也濺到他挽着褲腳的牛仔褲和運動鞋上。

零下二十度的天氣,他居然還像年少時那樣只穿單褲,餘九琪在撲鼻的橙子汽水味道中不合時宜地想。

“對不起啊。“小九抽了兩張紙巾給他,又轉頭去拿立在門口的用來擦雪水的拖把。

孫錫接過她遞來的紙巾,指肚不小心刮到她延長甲片上亮晶晶的鑽。

他把紙巾握在手裏,也準備起身,這時突然聽到裏面一聲脆喊,咄咄腳步聲匆匆跑過來,急問:“什麽聲音?怎麽啦?”

小富總走近後看了看滿地狼藉,卻只站在兩步遠的位置,脖子倒是伸長了:“用幫忙嗎小九?”

餘九琪看了眼孫錫,本能地盡量自然地慢悠悠挪到他身前,用身體把他擋住,倉亂中,勉強笑笑對小富總說:“不用,沒事,我自己收拾就行。”

小富總卻越過餘九琪,瞄着她身後冷冷清清中透着些危險的年輕男人,像是在辨認什麽,蹙眉。

餘九琪忽地有些煩了,她一時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心虛,還是害怕,或者是想保護誰,罕見地冷聲打發小富總:“那個,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還得等金嫂子回來,指不定多久呢,你去忙你的吧。”

小富總卻不動:“我話還沒說完呢。”

“好,你說。”

“單獨跟你說。”

餘九琪回了一下頭,眼神一亂,那麽巧撞上孫錫的,但他馬上自然地滑過去,拿起一雙一次性筷子,撕開,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那枚素戒晃了下。

“行,你等我一下。”小九垂眸。

“你想跟我說什麽?”

包間裏的矮炕是定時插電的,隔兩個小時要重新開啓一下,現在時間早過了,炕上冰涼,即便坐在棉花蒲團上也難免凍腳,可餘九琪連彎個腰按一下電熱炕開關的多餘心思也沒有,只想速戰速決把他弄走。

小富總卻不緊不慢地握着熱茶,愣愣的看着推拉門,待小九又敲敲桌子提醒才回過神,卻突兀地說:“剛才那個男的怎麽有點眼熟?”

餘九琪一驚,又壓住:“你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不是。”小富總放下杯子,規規矩矩跪坐在她面前,一臉鄭重:“那我說了啊,你有點心理準備。”

“好。”

“你別太驚訝。”

“不會的。”

“我想跟雯姐結婚。”

“誰?”

“就是你媽,溫雯。”小富總定定看着小九,逐字逐句字正腔圓,“我打算跟她結婚。”

餘九琪怔了怔,而後低頭抿緊嘴唇,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克制着什麽,緊繃了一會,然後噗呲一聲,她笑了。

小富總雖說是土生土長的石城人,但中學起就被父母送去香港讀書,後來又到新加坡留學,去年他爸腦梗住院,作為獨生子的他才回來考慮接手家裏兩個商場。說起來,他對石城并不算了解,對石城交口稱贊的好女孩餘小九也不算了解。

人人都說澡堂老板家的餘小九是個單純善良的姑娘,有溫柔可愛的皮囊,和清澈見底的靈魂,可他盡管只跟餘九琪吃了幾頓飯,卻并不完全認同外界對她的評價,總覺得她在遮遮掩掩的活着。

他自認還算是個敏感細膩的人,可也看不懂餘九琪遮掩的是什麽,只是偶爾會被她暴露出來的不屬于好女孩的那一絲冒犯震懾到,比如現在。

小富總看着餘九琪突然繃不住的笑容,看到了赤裸的嘲諷,笑他自不量力。

于是匆忙自證說:“也許說這個不合适,但是我跟雯姐我們是相愛的。她說她愛我,當然我也愛她。”

餘九琪擡眸回視小富總,穩了穩神,認真看着眼前這個只比她大三歲的石城頭號黃金單身漢,眼神裏充滿平靜的慈悲。

她慈悲的想,要不要挽救一下這個即将為了愛跌入火炕的可憐人呢?

可是該如何告訴他呢,她此刻愛你,下一刻也可以愛別的什麽東西,她只是不斷的用瘋狂的愛恨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力。

包括你,也包括曾經的我,一次次的我。

如果小富總足夠聰明的話,此刻應該能從小九的臉上看到“快跑”兩個大字。

然而他沒有,他用力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用破釜沉舟的勇氣說:“而且我知道雯姐的過去,我知道她跟孫家人的事情,我特別同情她,心疼她,在這件事情上我永遠挺她。”

餘九琪身體僵硬,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他膽子卻越來越壯,一臉堅毅:“她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我沒聽懂。”小九語氣平靜。

“也沒什麽,”小富總白皙的臉因為激動染了兩坨紅,像個信誓旦旦的男學生,“看我行動吧。”

包廂裏似乎更冷了,餘九琪轉頭看向小小的天窗,發現外面已經黑透了,有路邊的昏黃路燈投進來,晃出一片薄薄陰影。

記得剛剛送餐時,天色還沒有這麽暗的。

吃一碗冷面能需要多長時間呢?

餘九琪轉回頭,語氣瞬間恢複一貫的和氣,笑笑:“那你跟我說這些,不會是想讓我幫你跟我媽求婚什麽的吧?”

“那倒沒有,我知道該怎麽做。”他頓了頓,說,“只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拜托你在家裏人那邊幫我們說說話,我知道你爸媽雖然離婚了,但其實一直當一家人相處,雯姐也說過你爸是她很重要的親人。”

他誠懇看着小九:“可以嗎?”

餘九琪輕輕眨眨眼,只說:“我明白了。”

小富總倒是識趣沒再啰嗦,他知道小九這裏點到為止就行,他最需要努力争取的是溫雯的态度,最後又禮禮貌貌地謝了謝她。

那個可憐的年輕人離開後,餘九琪沉沉地嘆了口氣,整個冷面館恢複安靜,只能聽到外面挂鐘撥動的咔噠聲。

有點過于安靜了。

她緩緩走出包廂,環顧正廳,果然空無一人。

門口那碗面已經吃光了,只剩小半碗混雜着芝麻和辣椒油的湯底,小菜倒是沒怎麽動,整齊的擺在桌子上,桌面幹幹淨淨。

一陣空空蕩蕩的煩悶,去收銀臺翻了翻,找不到一顆煙,更煩。

她索性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在空無一人的冷面館裏看着外面街上零星的人,想梳理清楚剛剛所發生的一切,盡量找出一個可行性方案,可仿佛漂浮在沒有盡頭的宇宙中一般周身無力,毫無頭緒。

愣怔中,直到有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女走進來,站在門口。

打頭的男學生用力咳了一下,餘九琪細細端坐,茫然地看過去,丢了魂似的眨了眨眼。

“你好,請問現在有吃的嗎?”男學生問。

“吃啥?”

“冷面和拌飯。”

“幾個人?”

“四個。能做嗎?”

“我不知道啊。”

“啥叫你不知道啊?”

“我說不準啊。”

“啥叫你說不準啊?”

餘九琪順着男學生的目光也低頭看看,發現自己還系着金嫂子的圍裙,恍然:“哦,我不是飯店的,我也是來吃飯的,要不你們誰會做,自己去做吧。”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還真扭頭低聲商量了起來。

這時餘九琪手機震了一下,她拿起來看了眼,忽然一陣緊張,像是終于從漂浮的空氣中掙紮着落了地,騰地站起來。

其中一個女孩也站出來:“實在不行要不我試……”

“行。”餘九琪沒等女孩說完,把圍裙快速脫下扔給她,拿起自己的羽絨服,走出去,留下一句,“你們幫我看一會店啊,我馬上回來。”

年輕的學生們原地睜圓了眼睛,不過很快就接受了這個魔幻現實,一邊往店裏走,一邊讨論着剛才那位匆匆跑出去的漂亮姐姐遇到了什麽事吓成那樣。

把餘九琪吓到的,是來自小富總的那條微信,就一句話:

【我想起來了,剛才門口那個男的是不是孫家的兒子?那個人渣?】

餘九琪在冷面館前後跑了跑,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她站在街上左右看看,身後隔着一條街是高鐵軌道,前面是通向市中心的路,周遭冷清到連駛過的車也沒有。

冷風把她灌個通透,她裹緊羽絨服,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奔哪個方位,去哪裏找。

好在她還知道要去找誰,拿手機快速撥了個電話過去。

他接的很快:“喂?”

餘九琪有點亂,一時僵住。

“怎麽了?”他聲音聽上去有點啞。

“那個,你剛才結賬了嗎?”不知怎麽憋出這句來,想死。

“我掃碼了,你可以查。”

餘九琪深吸一口氣,清醒了些:“孫錫,你為什麽回來?”

他輕輕咳了下:“我不能回來嗎?”

“不是,我是說……我那天的電話打錯了的。”

“打錯了?”

餘九琪低頭走來走去,腳踩積雪的摩擦聲給她些底氣:“我那天不理智了,沖動了,你就當我酒喝多了開了個玩笑,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我……”

孫錫突然打斷她,語氣極冰冷:“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回來的?”

他似乎輕笑了下:“電話裏我不是回複你了嗎?”

是啊,餘九琪站在一盞低矮路燈下,看着白色積雪上自己短小臃腫的倒影,像個十足的蠢貨。

沉默了好久,手機裏靜悄悄的,剛想拿起來看看他是不是已經掐斷了,就聽到他簡短的解釋。

“我家裏有點事。”

“哦,怎麽了?”餘九琪松了口氣,假惺惺客氣上了,“我能幫忙嗎?”

“你要幫忙?可以啊。”孫錫笑得更直白,毫不掩飾,“那你借我點錢。”

“……多少?”

“我看看,我需要一點食宿費,還有這幾天辦事的開銷。”他頓了頓,“先給我拿五千用吧。”

餘九琪覺得身體在一點點往下沉。

“夠嗎?”

“不夠再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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