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上

同上

“葉曉夢,你怎麽了?”聶雲霞一聲驚嘆扶着我,連忙用袖子給我擦拭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突然流這麽多汗。”

我氣若游絲地看着她,腦海裏留着新娘的慘狀,她那雙死氣的大眼睛好似正在盯着我,苦訴着自己悲慘的遭遇。我斷斷續續着:“新娘,新娘,是被,許夫人和老夫人,合謀,害死的。”

“你胡說。”還在嘤嘤嗚嗚的許夫人被點燃了導火線,爆了,生猛地跳起來,用發顫的手指着我,帶着真相被戳穿的緊張,但又必須□□地負隅頑抗,連着說話聲都心虛的抖了起來,“你個騙子。大騙子。”她積滿淚水的眼睛裏,是一座快要塌方的大壩,悲怆一點點浮出水面:“你們都是騙子。”她嘶聲裂肺一聲吼,夾雜了太多的無奈。傷心欲絕的淚水滑落發紅的眼眶。突然,她又發笑,眼裏的火星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淚水肆意而流。一個轉身,丢盔卸甲的她撲到病榻前跪着大喊大叫:“都是騙子,說什麽新娘沖喜,鎖魂換命,都不過是在騙我。騙我。為什麽我兒還沒有回魂。我兒呀。”她的嚎啕,充斥着整個屋子。

當然,她的每一個字,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許老爺反應最大。他被驚得啥也說不出來,卻連退幾步,身子支撐不住,只好扶住桌子。看向一句話都沒有反駁的母親,他有些低沉地喊着:“母親,她。”

聽到這聲,穩如泰山的老夫人才緩緩地轉過身,眼裏帶了些疲憊:“我兒呀。”許老爺又喊了聲母親,她才遲疑道:“我們都是為了浚兒。”

許老爺的防線徹底塌,直接癱坐在圓凳上,似洩了氣的氣球。

而作為這一家最後的支柱,老夫人又帶上精光,向我們看來,總氣十足着:“說,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到底是為何而來?”

我已經沒有力氣開口了,癱軟在聶雲霞的肩頭,靜看戲劇的發展。而她将我扶在另一個圓凳上坐下,護在一旁。

聶雲舟将劍收回,平淡着:“帶新娘回家。”聽到這裏,許夫人又是一聲大嚎啕。

老夫人眯上眼,雙手放在拐杖上:“只為這?”

聶雲舟轉向許夫人:“當然,還需要許夫人親自把新娘蓋頭上的鎖魂鈴取下來,方可讓亡魂重回六道,及時投胎。”

老夫人急促地用拐杖敲打着地面:“不可。她既然進了我們許家的門,就是我們許家的人。人也好,魂也好,都得留下。”

我費力地看向毫不退讓的老夫人,聶雲舟也向她逼近一步,俯視着:“老夫人,你等殘害新娘,一會兒官府來人,定是要被羁押入獄,哪還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叫嚣?”

老夫人也不怕,緩緩擡頭迎着他的目光:“不過是買來沖喜的物件,能替浚兒擋煞自然是好。不能,當棄如敝履。”

“母親!”許老爺聽之謬論,也被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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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看向他,緩緩而道:“浚兒天資聰穎,可擔負起重振家業的希望。要不是他突然病重,明年我許家又要出一名狀元郎了。”

說到最後,她的底氣越來越淡,而病榻前的許夫人又接上了:“都怪我,聽什麽雲游仙人的指點。”說着,她便氣急捶胸:“要索命,就拿我的去吧。”

久不開口的聶雲霞這才出了場:“鎖魂鈴也是雲游仙人給的嗎?”

許夫人只管哭,老夫人端着姿态不屑我們。而聶雲霞自有辦法:“一切因果皆可尋。少爺突然暴病,絕不是雲游仙人的随意而為。”

果真,許夫人不哭了,扭頭看向我們,急切着:“是的。救命的丹藥和鎖魂鈴都是他給的。他還說。”

“閉嘴。”老夫人一吼,許夫人立馬縫上了嘴,有些膽怯地看向她。

“許老爺,你希望自己的兒子就這麽不明不白的躺在病榻上嗎?”聶雲霞向一家之主看去。

許老爺憔悴地模樣,仿佛快一夜白頭了。他的語氣不急不緩,字裏卻透着深深的嘆息:“母親,浚兒,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夫人用着最後的溫柔看了許老爺,幹涸的眼眶慢慢攢出水花,說話聲,也慢了,好似在慢慢地進行記憶倒帶:“浚兒,浚兒,雞鳴而起,夙興夜寐,無冬無夏,不過都只為了向他的祖父看旗,希望有朝一日,獨占鳌頭,重振許家。奈何,學海無涯,山外有山。”

“他自去年便開始學思阻塞,每有新作,一流傳到學子中間,便淹沒無痕,還受人鄙夷。積郁在身,有口難開。”許夫人邊哭邊說,“入冬後,神志越發的萎靡。”

“我怎不知?”許老爺一聲喟嘆,扶額獨悲。

許夫人看了眼他,又把目光放在病榻之上:“他自知愧對于你,愧對祖先,又豈敢有所外露。心思越發的沉。初春,你又縫老友邀約,一出門,他便一病不起。”停了一會兒,她又壓壓被子繼續:“大夫們開的醫藥沒有好轉,我便前往山寺祈福。途中,偶遇一個粗布麻衣的雲游仙人,手持桃木杖,枝角挂了一酒葫蘆。他見我行色匆匆,便坐在一方石頭上叫住我。我當時求醫心切,他一說家逢巨變,我便挪不動腳了。”說完,便慚愧地簌簌不止。

老夫人接了她的話:“是呀。求醫心切。一粒丹藥下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浚兒果真就醒神,還答了話,讓我們勿挂心。而那仙人也不貪銀白之物,只是讓丫鬟帶他往後院轉了轉,要了浚兒的生辰八字。然後留下六顆丹藥,四枚銀鈴,幾句話,拂袖而去。”

聶雲舟急着:“什麽話?”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淡定着:“藥只是拖延時間。想救,就得找個和浚兒八字一樣的新娘,先沖喜定契約,再殺之以鎖魂,最後不入輪回,自然起死回生。”

“為什麽劃破新娘的嘴?”聶雲舟這個突來的問題引起了老夫人的注意。她打量着他,他也在審視着她。

“是為了,為了,讓她不能開口告狀。”許夫人給了答案後,哭聲又尖銳了些。

我閉上眼,想起那無辜的新娘。在自己最喜慶的日子裏,成了別人的刀下魂。也不知道許夫人這些日子睡得安穩嗎?那血盆大口,可是把我吓得不輕。

“那又為什麽沉屍水底?”聶雲霞的手放在我的頭頂上,輕輕地拍着,好似在替我扇走那些恐怖的、沉重的、難忘的疲憊。

老夫人将目光鎖了過來:“他說,鎖女陰,得鎮在有槐樹又不缺水的地方。”

我聽到一旁的許老爺長長的出了口氣,輕嘆了一聲:“愚昧呀,愚昧。”

這可讓許夫人不高興了,立馬蹦跶起來:“你整日裏和那些朋友高山煮茗,低水流觞,何曾關注過我兒的變化。就算我們讓他娶親沖喜,你也只是皺皺眉頭,點點頭。我兒卧榻餘月,你也不過在房裏守了片刻,便又出去訪友垂釣。就連兒媳不來侍奉左右,只是說了兩句,哪裏發現她早就死了。現在來苛責我們行事愚昧。你的良心又何曾放在我兒身上。”

面對氣急敗壞的許夫人,許老爺也怒得站起來:“要不是你誤信他言,怎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你讓我有何顏面去跪見許家的列祖列宗。”

突然,一個響亮的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屋子裏的喧鬧一下子就止住了。老夫人看看劍拔弩張的兩人,眼裏總算有了些火氣:“我還在這裏呢。”

許老爺立馬萎縮回了圓凳上,許夫人也繼續趴在病榻上守着。似乎只要這麽一直守着,她的兒,就能不走。

這時,門外傳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小厮一個健步奔了進來:“老爺,官府的人來了。”但一看到在場的我們,便又害怕的往後退。

聶雲舟把手中的劍收回腰邊,走向病榻。

老夫人難得着急:“你要作甚?”那身子都傾了起來。

許夫人起身用身子護住兒子:“我們都招了,什麽都招了,你還想幹什麽?”

聶雲舟和聶雲霞對視一秒,便道:“我懷疑,病榻上的少爺,早就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許夫人更緊的護住病榻,不然任何人接近,又溫柔着,“他還有鼻息。”

我身邊的聶雲霞開了口:“紅蓋挂銀鈴,生死不輪回。那個雲游仙人說得起死回生,不過是把新娘的魂鎖進了少爺的身體裏。”

“不可能。”許夫人還在叫嚣。

“那六枚丹藥,應該是引魂丹。”聶雲霞這一補充,讓我都對自己的腦洞佩服的五體投地。要不是身體乏力,我一定要鼓掌。

可我們的許夫人還是選擇堅決不信,握住他兒子蒼白的手,自言自語着:“我兒不會的,不會。明年我還要送我兒去參加考試。我們一定會折桂,折桂。”

老夫人不再說話,只是閉上了眼,封住了口,握穩了拐杖,等待塵埃落地,或者說,已經落地。許老爺則留下了悲傷的眼淚。一滴滴,是為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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