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害怕

第11章 害怕

第二天起床,酒店只剩張逐自己。天光已經大亮,快要到中午。

他撿起散在沙發和地上的衣服套上便下了樓,結完賬後,走出快捷酒店,被迎面的陽光刺得眯了眯眼,随後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回到公寓樓下,肚子有些餓,他在樓下買了份快餐,拎着上樓。

指紋鎖開門,家裏并非空無一人,周明赫也在。他正蹲在屋子中間拆一個大快遞箱子,見張逐回來,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你怎麽在家?”

伴随着撕開膠帶的“嗤啦”聲:“要收快遞,請了半天假。”

張逐揚揚拎着的外賣:“吃飯了沒?”

“不餓。”

聽他這麽說,張逐去冰箱摸了罐啤酒,坐在沙發上開始吃飯。

不知道周明赫買的什麽,從箱子裏拆出來一大堆木塊和鋼條,然後在那裏窸窸窣窣地組裝。裝了一陣也沒裝對,他扭過頭:“來幫忙。”

“吃飯呢,等會兒。”

“你一會兒再吃,我裝完還要趕去上班。”

“啧。”

雖然不滿,還是放下筷子去幫忙。開始是幫他扶着,看周明赫拿着說明書和螺絲刀搗鼓半天,也沒裝對,張逐幹脆搶過說明書:“沒用這點還沒變。”

周明赫有求于人,咬了咬牙,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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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逐兩眼看完說明書,拿起另一把螺絲刀,大刀闊斧開始裝。

周明赫閑在一旁,鼻頭皺了皺:“你這一身什麽味兒,昨晚去哪兒了,人沒回來,衣服也沒換。”張逐沒理。

周明赫又打量了他幾眼,看見黑T恤領口下若隐若現的青紫,懷疑他打了架,去拉他的衣領:“你脖子這塊怎麽了,不會是跟人打起來了?”

張逐擡起眼睛:“沒有。”

那青紫在鎖骨下方,斑斑點點,一路延伸到胸膛。随着拉開的領口,全部暴露在周明赫眼底。

他不再是曾經那個什麽都不懂的雛兒,這種歡愛後的痕跡他不會看不出來。不光是胸膛,目光越過肩膀,他還看到後肩的幾處抓痕往T恤遮住的後背延伸。從這處處印記,足以說明張逐昨晚去了哪兒,去幹了什麽,而且幹得有多瘋狂激烈。

想到昨晚回家見人不在,等了他一陣也沒等着,周明赫還有些擔心。一邊明知他是個成年人不用自己操心,另一面又忍不住想給他打電話問他去了哪裏。想起萬荔的态度,他又覺得應該盡快拉開和張逐的距離,控制住打電話的沖動。最後各種煩心,令他糾結半夜,覺也沒睡好。

周明赫松開手,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只覺得心肝脾肺都絞成一團,胃裏開始翻湧。

張逐看他臉色不對:“你怎麽了?”

“我沒事。”周明赫站起來,去倒了杯水喝,才将胃裏的痙攣給壓下去。

這麽一點時間,張逐已經裝好了,是一張單人床。周明赫讓他把床擡到客廳陽臺的位置,又打開另一個紙箱裏的床墊。鋪好床,他對張逐說:“你以後睡這裏。”

“為什麽?”張逐眉頭皺起,明顯不快,“萬荔不讓我睡你的床?”

“等給你找到工作,你就從我家搬出去。”

“……”

“還有,”周明赫冷冷地看着他,“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我帶你去醫院。”

“我又沒病,不去醫院。”

“你是沒病,昨晚和你搞一塊兒那人,你知道他什麽情況?”

張逐也沉着臉,不知是因為周明赫明确讓他搬出去不高興,還是指責他的私生活不高興:“我說,這些事輪不到你管吧。”

周明赫臉色鐵青:“你以為我想管?要不是還跟你住一段時間,你用我的浴室、馬桶,我管你得什麽病。”

“說來說去,你就是想趕我走……”

周明赫剛想說他,不想被趕走,以後就別出去亂搞,就見張逐掀起眼皮,露出大半的眼白,挑釁地看着他:“……我不走。”

“……我是叫你醫院!”

“我不去。”

周明赫一腔邪火直竄頭頂,他抓起張逐的衣領,把他往浴室拉:“不想去醫院,就不要出去亂搞。會跟你搞一塊兒,也會跟別人,等被傳染什麽髒病,生不如死你還得天天去醫院。”

張逐突然冷笑:“我不出去搞,是讓你跟我搞,還是你的萬荔跟我搞…”

“張逐!!”

随着呵斥,“嗙”地一聲,周明赫一拳砸在他臉頰,張逐應聲倒地。

過了兩秒,他才爬起來,擡起眼睛,望着矗在他面前怒不可遏的男人,手背蹭了蹭嘴角流出的血。

現在這個周明赫,下手真是狠。

洗澡這點時間,張逐右半邊臉已經腫起來,嘴角的破口還在洇血,周圍也青紫一圈。他找了兩個創口貼貼上,跟周明赫出了門。

路上兩人再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周明赫把冷氣開得太低,張逐一路都覺得冷飕飕地,直到到了醫院,下車曬着太陽,才好了一些。

不管這天多熱,醫院永遠人滿為患。站在滿是人的挂號大廳,立馬落進了喧嚣的人聲浪潮裏。張逐聽着那交織在一起、密集得如同蛛網一樣的聲音,他就像是被黏在中間的獵物,渾身都有些僵直,快要動彈不得。

周明赫拉着他排隊挂號,他更是逃脫不了。他也不能逃,他有種預感,如果這時候逃掉,周明赫就會真的将他趕出去。

他直挺挺地站在這吵鬧裏,任憑這些聲音一點一點鑽進他的腦子,像是往氣球裏快速充氣——小哥,這挂號機怎麽用?

媽,走錯了,是這邊!

你好,核磁共振怎麽走?

怎麽怎麽貴,我醫保能報銷啊?

哎,別插隊,大家都排着呢!

誰不急,都是病號,都着急!

怎麽回事,你這人有沒有素質,我喊保安啦!

保安!保安……

——氣球脹大到極限,安靜地爆破了。

張逐胸膛劇烈起伏着,在原地焦躁不安地走了兩圈,突然站定,以最大的聲音,從胸腔裏迸發出一聲“啊——啊——”

一時之間,人聲組成的浪潮迅速退下,好似所有人都被按下暫停鍵,紛紛駐足回頭看他。

周明赫剛挂完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張逐張狂地攘開擋在他面前的人,大跨步沖了出去。

他心頭一緊,剛剛只顧着排隊了,沒有注意到張逐的狀态,只好跟着他的步子追出去,一邊追一邊給被推開的人道歉。

張逐繞着醫院一路跑,對周明赫的呼喊也充耳不聞。一直跑到住院部沒什麽人的角落才停下來,周明赫氣喘籲籲追過去時,他正拿出煙盒,手抖得怎麽也抽不出香煙。

周明赫幫他抽出煙,抖個不停的手又打不燃火機。周明赫只好拿過來幫他點上,再放進他嘴裏,然後捏住他顫抖不已的手。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你的情況。”

張逐抽回手,順勢蹲到地上,猛吸了幾口煙。随着吐出的煙霧,他也漸漸平靜了一些,顫着聲問:“非看不可嗎?能不能回去。”

周明赫也蹲到他面前,耐着性子:“是的,非看不可。萬一有什麽問題,早期能夠及時阻斷,真等到發病,就什麽都來不及了。”

張逐垂下頭,萬念俱灰般地,将臉埋在膝蓋裏,只有夾着香煙的嶙峋手臂還支着,袅袅煙霧像一展孤獨翻飛的旗。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周明赫按了按他的後腦勺,起身快步朝停車場走。

等他回來時,手裏拿着一只包頭耳機。他将耳機扣在張逐耳朵上,找了一曲暴雨森林的白噪音。見他情緒穩定了些,再次拉起他的手進了門診。

張逐弓着後背,拖着步子由周明赫拉着。他聽着耳朵裏稀裏嘩啦的聲音,目光只看着自己腳尖,但視線角落那些來來往往的腳,還是讓他直冒冷汗,從鬓發彙集到下巴,再滴落在地板上。

他抓着周明赫的手很用力,他知道肯定把對方抓疼了,但周明赫什麽也沒說。

終于看了醫生,還要驗尿抽血。

坐在采血窗口前,他垂着頭,伸出去的手臂也一直發抖。護士跟他說了什麽,他包着耳朵聽不清,周明赫在一旁替他解釋。

護士試了好幾次也下不了針,就要發火了,周明赫突然扭過他的臉,一手把他腦袋摟在懷裏,一手替他摁住發抖的手臂。

“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哥們怕血,他不是故意的。”

護士表示理解:“我是經常碰到怕血的,但像他這麽怕的,還真是頭一回。”邊說着話,邊熟練地将針頭紮進了張逐的血管。

他身體也随之一顫。

那種震顫從周明赫的懷抱一直傳到他心頭,莫名地,護士手裏那顆針也在他心間紮了一下。

查血的報告要過兩天才出來。回去的路上,張逐雖然不再那麽慌亂,卻也像霜打過的茄子,蔫噠噠的,沒了跟周明赫對着幹的心勁兒。

他摁下車窗,又抽起了煙。

“不準在我車上抽煙。”

張逐不搭理,自己抽自己的。周明赫斜了他一眼,只看見還腫着的右臉,沒再說他抽煙,只斟酌着語言:“你這怕人多的毛病,要不要抽時間去看看?”

張逐一口回絕:“不看。”

“不一定要來這種綜合醫院,我們可以挑人少的時候。”

張逐不搭理他。

“你其他時候都和常人無異,只有這種時候……如果能夠改善,也能幫助你生活得更順利一些。”

“我生活很順利,是你總強迫我來這種地方。”

“……”

周明赫又想争辯幾句,最後還是把那口氣給咽了下去,還了張逐清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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