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罪犯的兒子
第33章 罪犯的兒子
“袁鵬,你別去弄他,他是個瘋傻子,瘋起來打人的。”
袁鵬是田興旺的同班同學,兩人都在日化小學讀三年級。因臭味相投,在學校兩人就形影不離,幹壞事總在一起。但也僅限在學校期間,因為袁鵬不是日化廠街這邊的,他家住在附近村子裏。
今天他家人有事不在家,他要來日化廠街的姑媽這裏寄宿幾天,就又和田興旺約上了。
不是這片的人,自然對這“瘋傻子”不太了解。但看他那瘦條條的身材、髒兮兮的衣着和呆滞的臉,想必也不是什麽厲害角色。袁鵬帶着點嘲諷的意味,反問田興旺:“你怕他?”
“我才不怕,但還是不要惹他為好。”田興旺拉袁鵬,“走吧,你姑就在麻将館裏,我們去找她。”
袁鵬甩開田興旺,越是不讓的事,他越是想試試:“他打過你?”
“沒有。”
“他都沒打過你,你還怕他?”
這一問把田興旺給問住了,他也說不好是為什麽,只堅持道:“都說了我不怕。”
他當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打,比如那些比他大的、比他小但家裏有哥哥姐姐的,他打不過。還有家裏人很厲害的,惹着那家孩子也麻煩。與之相反的,則是可以打的。
但也有人例外,比如方孝忠。他奶垃圾婆兇得很,誰都知道她是日化廠街最大的潑婦,但她孫子卻可以随便打。另外就是這個瘋傻子,都說他是傻子,穿得像個流浪兒,他爹天天打牌也不管,按理說可以打,卻沒有人去打他。
田興旺說不清緣由,只是一種直覺,類似于動物在自己長大的土地上,對這片土地上誰強誰弱有種天然的嗅覺。
管他怕不怕,袁鵬沒理會田興旺,而是在瘋傻子身邊蹲下,拿起他搓的雪球,問:“你搓這個做啥?”
男孩并不回答,田興旺幫忙解釋:“都跟你說了他是傻子,聽不懂人話。別浪費時間,走吧。”
田興旺覺得無聊,不知道傻子有什麽好玩。但對于袁鵬來說,他還是第一次見着這樣的人,頓時來了興趣:“你是聽不懂,還是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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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新搓好的雪球填補進袁鵬拿走的缺口上,一座完美的雪球金字塔又落成了。而這半人高的“金字塔”已經有三座。
“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男孩快速又搓了一個,開始碼第四座,對周遭一切都充耳不聞。
袁鵬的耐心用完,站了起來。就在田興旺以為他終于玩膩了,打算走開時,袁鵬把手裏的雪球丢在男孩頭頂上。簌簌白雪沿着他頭頂落下來,但他手只停了一秒,就抓起落在地上的雪繼續捏球。
袁鵬一腳橫掃雪球堆,面前完美的“金字塔”轟然倒塌。他奮起幾腳,把三座塔全部踹毀了,蹲着搓球的男孩照樣無動于衷。
“你是不是真的是個傻子啊?狗踹一腳都知道跑,你連狗也不如?”袁鵬說着,抓起男孩後頸,把他整個臉都按進一旁雪球堆的殘垣裏。
男孩則保持跪爬的姿勢,埋在雪裏,一動不動,手裏還捏着一把碎雪。
袁鵬得意洋洋地看向田興旺,田興旺讀懂他的意思,也是很納悶,看來這瘋傻子也可以打嘛,也不知道為什麽以前都會特意繞開他。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他們身後滾過,同時大喊:“田興旺他們把瘋傻子按雪裏了……”
方孝忠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被欺負,心裏又氣又急,但他深知自己誰也不打過,想破了腦子,也只能想到喊家長的招兒。
但他估錯了自己的音量,大冷天的,他這一嗓子,誰也沒有叫出來。他也估錯了自己小短腿的速度,沒跑幾步,就被人揪住了書包帶。他像個被抓住背殼的烏龜,使勁劃拉手腳,卻也無法再進一步。
“嘿,沒發現你這小雜種還想去告狀。”
其他小孩将他圍了,田興旺繞到他前邊,居高臨下地:“皮癢了是不是?上回沒被埋夠,這回掏個洞給你埋了,還給你立個碑好不好?”
方孝忠手腳并用掙紮起來,不敢看這些壞蛋,閉緊眼睛大喊:“放開我!放開我!”
“這小土豆是誰?”
田興旺給袁鵬解釋:“一個小雜種。爹是強奸犯,還在蹲大牢。”說完看向方孝忠,“呸”了他滿臉口水,“強奸犯的兒子,你也是小強奸犯。”
方孝忠不知道什麽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但他直覺這是個很不好的詞,扭着身子否認:“我不是。”
“你就是。”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那你爸在哪兒?你媽又在哪兒?別人都有爸媽,你怎麽就沒有?”
方孝忠啞口無言,他也無數次問過這個問題,想知道為什麽別人都有爸爸媽媽而他沒有。他答不上來,又躲不開,不僅要直面眼前的危機,更要直面內心的委屈,很快眼眶就蓄滿了淚水。
田興旺看他這無助的樣子,內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精神也極為振奮地給他講,更是他的看客“同夥”們宣揚。
“我告訴你吧。我媽說的,你爸強奸了你媽,你爸被公安局抓走了,你媽沒臉呆在日化廠街,自己偷偷跑了。你爸是強奸犯,要被槍斃的,你媽根本不想要你。”
“就是這樣的,我奶也這麽說。”
“我也聽隔壁大嬸說過。”
大家七嘴八舌互相印證着田興旺的發言,只有方孝忠百口莫辯,終于撇下嘴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哈哈哈,哭有什麽用,哭你也是小強奸犯啊。”
在此起彼伏的笑聲裏,田興旺突然收了聲。他想到了某個至關重要的細節,一個比方孝忠的爹是強奸犯更加“聳人聽聞”的新聞。他露出某種神秘莫測的表情,連聲音都壓低了,“你知道你爸強奸的是誰嗎?就是瘋傻子他媽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全部閉了嘴,連外來的袁鵬也聚精會神地聽着日化廠街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那你跟瘋傻子不就是……”田興旺說着,回過頭去看那紮在雪堆裏的另一位當事人,但他一扭頭就愣住了。
“快說啊……”袁鵬催促他,也随之轉過頭,但他什麽也沒看到,只看見迎面而來的磚頭。
下一秒,圍在一起的小孩們瞬間散開,包括方孝忠。
人群中間,只有“瘋傻子”騎在袁鵬身上,面無表情地捏着半塊磚頭,一下一下朝他腦門砸下去。而被騎着的袁鵬,随着每一次打砸,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小孩們已經吓傻了,沒有聲音,連跑也不會。很快,麻将館裏的的大人被這凄厲的叫聲喊了出來,才終于有人來拉開了“瘋傻子”,留下抱着腦袋在地上又哭又滾的袁鵬。
跟着袁鵬的姑媽出來了,田興旺的爸也出來了,最後才是“瘋傻子”的爸。
張廣耀追着他的牌搭子:“小崽子們打架有什麽好看,你怕不是贏了就想跑,時間還沒打夠吧。”
牌搭子敷衍着:“好像出事了,先看看,沒事咱再回去接着打嘛。”
張廣耀再沒能回到他的牌桌上,他還沒看見自個傻兒子,就被嗷嗷叫着的袁麗如抓住,控訴他兒子把自個侄兒打得滿臉是血,讓他掏錢送醫院。
随她怎麽推攘,張廣耀只有一句話:“沒錢啊,都輸完啦。”
袁麗如不可思議瞪大了眼,沒想到這人這麽無賴,她也撒起潑來,非要他拿錢。張廣耀二話不說把他兒子拎上前來,把那塊磚頭塞袁麗手裏:“他打你侄子,你打回來,反正要錢沒有。”張廣耀有恃無恐地,“不過你掂量好,這是個傻子。”
袁麗被他氣得翻白眼:“你……你……”
“我兒子我知道,他不會主動招人。幹啥打人,你最好問問你侄兒。”
方孝忠開始也被吓夠嗆,這會兒總算回過神來,堅定而大聲地:“是他,是他先去打他的,把他的城堡踹爛了,還把他按在雪裏,我全都看見了。”
圍觀人越來越多,大家也七嘴八舌議論起來,多是同情的聲音,說這小傻子可憐。家裏遭了禍,兩三歲就沒了媽,自個也是個傻的。
這時田興旺也想說點什麽,剛一張嘴,就被他爹一巴掌捂住了嘴,而後拉着走了。
有人開始勸袁麗如:“趕緊帶孩子去醫院吧,你跟張廣耀能耗出個啥,他那兜比臉幹淨,耗着是你家孩兒遭罪。”
“就是,你這娃沒事招惹一個傻子做什麽啊?傻子下手沒輕重,打死人都不犯法,你也該回去教教他。”
“你問問我們日化廠街,誰不教自家孩子離小傻子遠點。不管他打人有沒個輕重,欺負人傻子心腸也忒壞了。”
袁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被人言嗆得打掉的牙齒也只能往肚子吞,她只得撂下狠話,先把孩子帶走了。
其他人說了兩句張廣耀,叫他把傻兒子看好些。張廣耀就嘿嘿笑,說孩子沒有媽就養得糙點,沒什麽。
人群漸漸散了,牌桌也組不了新的,張廣耀這才十分不滿地拎着傻兒子的衣領:“盡是給老子找事,本來都要贏錢了,全他媽怪你。以後不準出來了,關你這傻東西在家,免得找麻煩。”
見男孩遭到指責,方孝忠疾步趕上男人,想幫男孩求情,告訴男人這一切不是“瘋傻子”的錯。
他剛喊了一句“叔叔”,什麽都沒來得及說,男人突然一腳踢在他肚子上,方孝忠頓時摔落在地,像個從枝頭掉下的柿子,屁股險些開了花。
他不知道男孩爸爸為什麽踢他,明明他剛才幫了忙,過分的驚訝卻讓他忘記了哭。只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前面,看男人拎着男孩衣領的背影越走越遠。
天馬上就要黑了,憋了一天的雪終于在傍晚時分飄落。方孝忠仰起臉望了會兒天,雪粒撒在臉上立馬就化了,面頰濕漉漉的。他垂下視線時,看見快要消失在轉彎處的男孩回了頭。
離得太遠了,光線也太暗了,好像是錯覺,但方孝忠很肯定,他們的視線确确實實碰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大人的世界裏還有一層僞善,但小孩的世界完全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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