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隔離

第40章 隔離

方孝忠一路跟到了自家院子門前,正巧碰到出門找他的雷親婆。

兩路人一對眼,立馬就劍拔弩張起來。

雷親婆一眼瞥見那對父子身後的方孝忠,把他拉過去就是一頓責罵:“你死哪去了,你爺到處找你一下午都沒找見人。”拉近了,才看他一張臉哭成了花貓,再看張逐臉上的傷,立馬有了猜測,“哭什麽,是那傻子打你?”

不等方孝忠說話,張廣耀冷冷開口:“他跟我兒子在采石場混了一下午,曹平看見了回來說的。”他眼神不善盯着雷親婆,“管好你家孫子,下回再讓我看他來招我兒子,就別怪我兩個一塊兒揍。”

“你非要跟這傻子裹一塊兒是不是?叫你別跟他玩,你當耳旁風。”雷親婆也氣夠嗆,但她不樂意在仇人面前教訓自家人,便指桑罵槐地,“我就說最近家裏水果零食消得快,是不是被他哄去吃了?還總是要錢,是他指使你來的?”

方孝忠沒回答,張廣耀火冒三丈:“放你娘的屁,我兒子從來不搭理人。你家小雜種到處挨打,找不到人玩,三番五次來招他。”

“叫誰小雜種?”雷親婆上手推張廣耀,“你叫誰小雜種?”

張廣耀攘開雷親婆。他沒膽量去砍了方守金,對付他家這老婦人卻是不憷:“誰是強奸犯的兒誰誰就是小雜種。你家那強奸犯啥時候出來?我聽說強奸進去的,出來都是爛皮眼,等他回來,你可好好給他治一治。”

這可謂是方家最大的恥辱,誰提起,誰就免不了遭到雷親婆一頓連媽帶爹囊括祖宗十八代的辱罵。張廣耀氣定神閑看她跳着腳罵,知道自己正戳了她心肺,很是得意。

不一會兒,看熱鬧的鄰居就圍了出來。

雷親婆越罵越勇,跳上去抓住張廣耀的領子,話卻是說給其他人聽的:“這就你跟何曉燕那婊子合謀的仙人跳。那賤人勾引我兒,你去捉奸,就要敲詐老娘八萬。”她抓着張廣耀,朝街坊鄰居們解釋,“當年他跟我要八萬,就說私了,哈哈,他婆娘的逼是金鑲鑽,要值八萬。老娘就是把兒子送進去坐牢,也不會讓你這狗東西得逞。連自己老婆都賣的狗東西有什麽好下場,活該生兒是傻的,老婆也跑了,天給的報應!”

“我放你這老不死的狗屁……”張廣耀漲紅了臉,青筋直冒,抓住雷親婆的手腕,要把她甩開。

日化廠街就這麽大片地方,誰家那點腌臜事大家都知道。不知道的,多聽幾場罵戰也都知道了。

這種情景不能認慫,誰要慫了就好像印證了對方罵的是真事兒。張廣耀和雷親婆扭打起來,到這兒看客才開始勸架。勸架是動嘴,動手去拉架被打了那是活該,所以誰也不上前。

張廣耀踹了她一腳,雷親婆撓了他兩把。張廣耀打了她一耳光,雷親婆掏了他的裆。看客指使他們的家人——張逐和方孝忠去拉,但一個如木偶般一動不動,另一個只知道哭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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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親婆先倒下,躺在地上呻吟叫喚。張廣耀也不甘示弱,也同樣躺下叫喚呻吟。

不一會兒,居委會的人來了,調節不了,跟着派出所的人也來了,看還是調解不了,把那倆人一塊兒拖上警車給帶走了。

這次幹架成了日化廠街好幾天的話題,街頭巷尾都在傳。但也只是幾天,很快又被誰家新娶的媳婦,誰家新生的娃給取代了。人們日常照舊,唯一被這改變的只有方孝忠和張逐兩人。

他們再沒辦法一起玩了。

路過巷口,雷親婆扯着方孝忠的手,加快步子:“亂看什麽,看路,趕緊走。”

自那以後,為防止他再和張逐接觸,雷親婆開始接送他上下學。放學和假期,也不準他再出門去。老倆口出門去回收廢品,就會把他一個人鎖在院子裏,他的生活又回到了與成堆的垃圾為伍的日子。

但那些紙板和空瓶堆成的小山,他曾經的樂園,再也引不起他絲毫興趣。只有上學時,早晚路過巷口,遠遠看一眼張逐,成了唯一的念想。

見他還在頻頻回望,雷親婆拍了拍他後腦勺:“你這死孩兒,怎麽就是說不聽。你跟誰玩不好,非要去跟那瘋傻子一塊兒。”

方孝忠被強行扭回了頭,心說,那不是瘋傻子,那是他哥。但他不敢說出口,只低着頭,拖着腳步。

“馬上放暑假了是不?”

“老師說下星期一考試。”

那麽漫長的暑假,方孝忠還想着總能找到機會去找張逐玩,就聽他奶斬釘截鐵地警告他:“我跟你說,別琢磨着去找那瘋傻子,暑假倆月,你就給好好呆着,哪兒也不準去。”

暑假說來就來,方孝忠果然被管得死死的。家裏有人,他只能在院子活動,爺奶出去收垃圾,也把他給帶車上,實在不方便帶他出門,就直接給他鎖在家裏,連院子都不讓去。

方孝忠被關在家,桌子上有西瓜、冰箱裏有雪糕、電視機裏還有動畫片,他都毫無興趣。他只想出去找張逐,但他偏偏出不去。

那之後已經過去了好久,他也再沒和張逐說過話,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他還不知道什麽叫思念的年紀,卻也将這思念的痛苦深刻地體味了一遍,只知道每每想起來就鼻子發酸,沒有人打他,也很想哭。

門口的狼狗突然狂吠起來,又有人經過。可是那狗叫個不停,還越叫越兇。本來就心煩意亂,被它吵得更煩,方孝忠站在窗戶前大聲呵斥它。

突然,一張臉出現在他面前。烈日底下,汗水淋漓,被曬得黑紅的臉,那顆眼仁卻黑得發亮。

方孝忠緩慢張大眼睛,驚喜來得太快,像是做夢一般沒有實感。直到他伸出手去,從窗欄縫隙裏摸到了人,才敢确認,連說話的調子都變成了上揚的:“哥哥,你怎麽來了?”

“我看你爺奶出門,沒帶你。”

“是啊,昨晚我聽他們商量今天去給我爸爸彙錢。”

張逐不管他爺奶去幹啥了,只說:“你出來,我們去玩。”

“門鎖着,我出不來。”

“大門下面有個縫,你能爬出來。”

“真的?”

“嗯。”

見他說得肯定,方孝忠按他說的,去了房屋的大門那裏。是雙開的木門,老式的門環上挂了一把鎖,門下有高高的門檻,裏面的地勢低一級。張逐一推門,門檻下就漏出一個縫隙,方孝忠便試着從那縫隙往外爬,果然爬出來了。

他好久沒有看到張逐,一見面便興奮地往他懷裏撲,被張逐冷漠推開,指了指院子的圍牆:“我先抱你翻出去。”

抱着還夠不着,張逐又蹲下來,讓方孝忠踩在他肩膀上。好不容易,方孝忠終于爬上去,他卻挂在牆上卻不動了。

“哥哥,你放我下來。”

張逐只好把他抱下來:“又怎麽?”

“我們還是不要出去玩了。”他萬分糾結又不情願地瞅着張逐,“你再幫我推門,讓我回去吧。”

“你不想出去玩?”

“想,但是我怕你又被你爸打。”方孝忠邊往裏爬邊說。

張廣耀正在打麻将,顧不上他們。但一出去,指不定在哪裏就遇到一些好事的村裏人,事情就會傳到他爸耳朵裏。他爸平常都懶得管他,可一旦動手,就打得很重。

“無所謂,你出來。”

“還是不要了,你爸爸很可怕。”張逐從門縫裏對他說,“你來窗戶那邊,我拿西瓜給你吃。”

他們隔着窗戶欄杆,分吃了西瓜和雪糕,方孝忠還把電扇搬到窗沿給他吹了一會兒。那地正當西曬,太熱了,他怕張逐曬得暈倒,沒多久,就讓他走了。

之後整個暑假,他再也沒有見着張逐。也有幾次他爺奶出門不帶他,将他鎖在屋子裏。每次他都準備了零食等待着,但直到日頭西下,大人歸家,張逐都沒有出現。

三番幾次下來,方孝忠很難過,又有些擔憂,是否那次他不跟張逐出去,讓他生氣了?

在思念和失落中反複煎熬的暑假終于過去,開學方孝忠是二年級。

一早起來,奶奶仍然寸步不離将他送去學校,這也令他不得不徹底死心,他是再也沒有機會和張逐一起玩了。

新的學期,他依然獨自一人,坐在教室最後一排。

開始上課了,他還未從自己的悲傷裏走出來。

老師走進教室,第一件事卻不是讓他們翻開書本,而是站在講臺上,對大家說:“同學們,今天咱們班新來一位同學。”說着她朝門外招手,“快進來啊。”

随着新同學走進來,方孝忠瞪圓了眼睛,接下來老師說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知道最後介紹完,老師指了指後排:“你個高,方孝忠旁邊還有個空位,你就坐那兒吧。”

直到人到旁邊坐下,方孝忠機械式地轉過頭:“你怎麽來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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