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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第9章

景原子緩慢撥動着檀珠,落下的最後一粒檀珠滾入命盤中。

他對方蔚筠的到來并不意外,一切都在命盤的預測之中。

明瑛從混沌中恢複意識時,疼痛逐漸變作針刺般的銳痛,下意識就揪住衣襟的一角,卻被扣住了手腕無法使力。

醒來時看見方蔚筠就坐在床邊,明瑛想要擡手去觸碰已經敷了藥的傷處,方蔚筠就聽到動靜連忙回頭:“華熹,你醒了?不要動傷口,剛上了藥。”

“我以為我死了。”明瑛定定的望着方蔚筠,許久才回顧四下,想起這是何處。

他又回到了北望山,回到了師父身邊。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師父的徒弟了。

方蔚筠見他流露出黯然之色,才輕撫着他的後背:“我與師伯說,你是我心悅之人,師伯很是歡喜。”頓了下又道,“只是我總覺得,師伯也許和我們一樣。”

畢竟景原子是隐世高人,所見甚多,所識甚廣。

驟聞此事,明瑛就掙紮着想要起身,便覺一陣鑽心的劇痛,随即冷汗滲滲。

方蔚筠連忙讓他好好躺着:“你別起身。師伯說,你至少要在養傷到痊愈了,才能下來。”

當時景原子說,幸好劍鋒偏離了三寸,否則明瑛必然被貫穿了心髒當場斷氣。

而對于明瑛自娘胎帶來的弱症,其實也并非無法醫治。

但必得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用這種方法。

前世景原子也是讓明瑛以安養為主,服用湯藥以和緩病情。到後來明瑛病情嚴重到日夜吐血時,景原子已是雲行四海不入塵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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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景原子說此法很是兇險,之前有過病患使用此法治療,甚至都挨不過去就在施針時死去。

方蔚筠不敢幫明瑛做決定,只能等他傷愈後再說。

明瑛雖傷勢嚴重,只這些時日不斷喝藥,倒也在不斷好轉。

只是時時傷處刺骨錐心的疼痛,便也算不得什麽了。

他本以為此次必死無疑,未曾想方蔚筠這妙手回春的大夫,再次将他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了。

待明瑛傷勢漸好,便去拜謝景原子。

入秋夜已霜,景原子正坐在竹椅上獨自弈棋;明瑛進來便躬身道:“小子謝過前輩救命大恩。”

景原子只是不緩不急地撚起棋子,斟酌着落在棋局上:“這般世事無常天意難料,究竟是周公夢蝶,還是蝶夢周公?”

明瑛驚聞時猛然擡頭,景原子也在打量着他:“阿瑛,你可看明白了?”

這話猶如石破天驚,明瑛覺得胸口陣陣悶痛,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如若前世種種都是大夢一場,那他的存在又該如何解釋?

興許他只是天道命盤中的漏網之魚,無意間落入了此間。

“師父。”明瑛喉頭生澀,輕聲喚道,“徒兒愚鈍,解不開這個局,更逃不出天意的指示。”

“來這坐下吧!”景原子指了指對面,明瑛才起身在他對面坐下:“還望師父賜教。”

景原子依然是撫着棋子,聲音已是遍布滄桑:“世事無常,一切都講究一個緣字。每一個人都是這棋局中的一個棋子,小小的一個棋子,可卻與命盤上每一步因果環環相扣。”

說着時,景原子就取掉了棋局中的一粒白字,示意他看過來:“你看,這又當是如何?”

本是趨于平衡的棋局,驟然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

明瑛才頓覺恍然。

世間事物都是環環相依的,若缺少其中一環,都會走向不同結局。

而他就是最大的變數。

這一世他不再是明珩和明琂的幼弟、明家的三公子,他只是從遙遠的北方而來的入世人。

“阿瑛,你也無需為此而自責。世事如此,萬般都是命。”景原子的目光徘徊在棋局上,緩慢地開口道。

明瑛卻知道,他還是促成的因子。

從屋裏出來,方蔚筠候在廊下。

門在身後合上,明瑛沉默的望着他,看見方蔚筠朝他過來:“華熹,你可還好?”

“方師兄。”明瑛任由方蔚筠輕輕擁摟着他,才低聲問他,“你要一直留在北原嗎?”

方蔚筠未言是與否,就聽見明瑛繼續道:“照着時間算來,楚國應是要舉兵北上了。我留了一封信給我大哥,卻不知他能否看到信,也不知他是否相信此等荒謬之事。”

聽他這般道起,方蔚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要我去同思遠兄相說一二?”

“如此便謝過方師兄了。”明瑛淺淺笑着,向方蔚筠道謝。

“你的手好冷。”方蔚筠覆上他的手,就聽他自顧自的說起:“師父都同我說了。其實我不想死的,我好想繼續活着。可這茍延殘喘的二十餘載,還有百般無聊的千年,我也累了。”

方蔚筠依然是小心地擁着他:“以後讓我陪着你,好不好?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沉悶無聊;若你累了就歇下,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這樣的話,明瑛聽着覺得熟悉,約莫薛崇淵也是同他說過的。

兩情相悅時說什麽都是有的,待到一朝反目成仇,便是殺人誅心。

他既被薛崇淵騙了一次,就不會再次被騙了。

明瑛側着身靠在方蔚筠的肩頭,沉默的聽着他的話,沒有應答。

他利用過方蔚筠,也未曾要掩飾過;從進入神殿時他就已是舍去了所有情愫,無論對薛崇淵還是方蔚筠,都沒有半分情愫。

直到景原子從屋裏出來,方蔚筠才放開明瑛,聽見景原子淡淡道:“有人在山下求訪,你們可要随我一同去見他?”

來人是薛崇淵,明瑛早已料到。

見明瑛神色抗拒,方蔚筠猶豫了一下也附和了他的意思。

明瑛撫着傷處,仍是覺得微微刺痛一下,随之就是痛楚從傷處無盡蔓延開。

“華熹,可是傷處還難受着?”方蔚筠看見明瑛微微蹙眉,不由擔憂問起。

明瑛已有倦意,垂下眸子搖搖頭。

回到屋裏躺在榻上閉目沉思,驟然聽到耳邊響起哭啼聲,明瑛猛然睜開眼卻什麽都聽不到了,只是赤着腳朝外邊走去。

這是何處?明瑛的神思都是混沌迷糊的,憑着虛弱的意識推開門,就撞到了正好在門外要進來的人。

薛崇淵?

明瑛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了一下,懷疑來者是薛崇淵,便要抽手轉身往回走。

喉嚨裏一股腥甜湧上來,他甚至還未來得及推開身邊的人,就大口大口的吐着血,繼而暈倒下。

他能感受到意識在逐漸模糊,整個世界都變得好冷,似乎要徹底将他吞噬去。

不知為何,明瑛卻迷迷糊糊的記得前世,他還住在永安城外的竹林裏時。

樹蔭遮蔽下,夏日清涼,他躺在窗後的榻上小憩。廊下藥童在煎着藥,藥中許是混着薄荷草的緣故,微風中拂來幾分薄荷的清涼。

聽到外邊傳來聲響,藥童回頭似乎在說着什麽。

明瑛只覺得天旋地轉,就像被當胸一掌引起的劇痛,全身的血液更是被凝固一樣麻木。

屋裏燃着安神香,明瑛還感受不到密密麻麻的痛楚,方蔚筠喂他喝下了湯藥。

大概一炷香後,藥效才能開始發作。

景原子為明瑛治療緩解病情的方法,名曰破髓引藥。

顧名思義即為破開血肉髓骨,以藥引出,再用銀針封株血氣脈穴。

全程施針十六次,間隔三個時辰,需要整整四十八個時辰。

為了防止明瑛在劇痛中掙紮,會導致銀針在體內斷開,景原子讓方蔚筠抱着明瑛抓住他的雙手,方才開始施針。

不同于尋常銀針的細小,一排銀針皆有五寸長短,在火苗跳躍中閃爍着微光。

明瑛褪下了衣袍,伏在方蔚筠懷裏,幾分血色将方蔚筠的衣襟都染做了紅色。

他害怕明瑛可能熬不過去,先前師伯早已同他說了此法的厲害之處;非病重垂危之人,大夫都不敢輕易應允了。

而如今明瑛卻是等不及了。

一切都是方蔚筠的私心,他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明瑛死去,就像重生一世在初醒來時,他就迫不及待地啓程北上去尋找明瑛。

前世藏在心底的情愫,到如今他不想再藏匿了。

景原子刺入了第一根銀針;被烤灼過的銀針還發燙着,刺入身體後就只餘下一小截在外邊。

明瑛因這驟然的劇痛悶哼了一聲,卻并未從夢魇中驚醒。

算來這也是因為方才方蔚筠喂他服下的湯藥,添了一味安神的藥劑。

未及片刻,明瑛已是冷汗滲滲,背上浮了一片汗水。

他只覺得渾身冷得厲害,伴随着陣陣刺穿的劇痛,喉底湧上的腥甜味,就像哽着一口鮮血咽吐不得。

從記憶的噩夢驚醒來,痛楚也愈發劇烈,似被镌刻入靈魂深處。

下意識地抓住身邊的東西,就被方蔚筠拉住了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華熹,不要動,師伯正在施針。”

“好痛!”明瑛抓着方蔚筠的手,無意識的低聲呻|吟着。

“很快就好了。”方蔚筠撥開他黏在身上的長發,輕聲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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