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完結章(中)

完結章(中)

顧炙與蘇齊一同騎馬入宮, 路上無數百姓前來湊熱鬧,都要看看皇帝的兒子和大将軍的兒子成親時的盛景。

蘇齊命小厮一路撒糖撒錢,所過之處熱鬧非凡。這幾年皇室權貴都沒錢, 已經很少能見到如此大方的人家了。

到了宮門口,早早有禮官等候,帶着二人完成繁瑣的禮儀。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兩人才走到正殿。

蘇齊已經累壞了, 小聲同顧炙抱怨, “早知道成親這麽累, 我就換別的法子了。”

“快別說話。”禮官出聲提醒, 引着二人在兩側官員的注視下, 慢慢進入正殿。

蘇齊又湊過去和顧炙說悄悄話, “今天到的挺齊, 上朝可沒這麽多人。”

“皇子成親,乃是大事。”顧炙道, “無論是文武百官、皇親國戚, 還是大儒名士、世家大族, 都要入宮向父皇賀喜。”

“也罷,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人聚的這麽齊, 累就累些吧。”

顧炙可舍不得蘇齊累壞了,他從袖子裏掏出一方手帕,打開, 露出裏面的桂花糕。

蘇齊眼睛一亮,在禮官“你們吃了會死”的驚恐目光中,坦然拿起兩塊, 塞進嘴裏吃了。

吃完就走到了大殿中央,兩人站好。

皇帝這會兒才不會去追究蘇齊殿前失儀的罪過, 他比誰都盼着這場婚事能順順利利的舉辦完。

禮官得到皇帝的允準後,引導二人進行拜堂儀式。

洛夫人沒來,這讓皇帝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畢竟一個籌碼和兩個籌碼在手,還是不一樣的。

皇帝讓人在玉階下放了把椅子,請邢雲翳老先生坐了,受蘇齊和顧炙的大禮。

邢老先生一直将嬌兒視作蘇齊的妻子,因為皇帝上次壞了蘇齊的親事,心中憋着火,這會是這殿上唯二坐着的,也沒給皇帝好臉色。

“蘇齊,這是我第二次受你這樣的大禮,但願沒有第三次。”

顧炙自信滿滿,“這一點,請您放心。”

“哼。”邢雲翳也絲毫不給顧炙面子。

但馮舒味曾告訴過顧炙,所有皇子中,老先生其實最好看他。

蘇齊和顧炙完成三拜大禮,皇帝大喜,賞了許多珍寶。

大殿之上,不是皇親,就是權貴,也為皇帝賞賜之物暗暗驚嘆。

前幾年,皇帝還沒想給自己兒子娶妻建府。大家都以為皇帝是真窮了,沒想到還藏着這麽多珍寶。

這要是都賣了,即便有十個皇子都夠修建府邸、迎娶嬌妻美妾。

看來皇帝對這樁婚事,不是一般的滿意。

顧炙看都沒看那些賞賜一眼,從自己的香囊裏鄭重取出一支木簪,在指尖輕輕摩挲。

“這是我母親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她出身不好,生了我之後,也沒有封賞。宮妃欺負她,宮人也瞧不上她。她病重時,我被抱走,再回來見她時,她已經去了,東西都被打劫一空,只有這個不值錢的木簪子沒人拿走。”

顧炙看向蘇齊,目光有一絲遲疑,“它雖然不值錢,但是我想……”

蘇齊直接從他手裏拿走,毫不猶豫地用木簪替換自己頭上的玉簪,眉眼彎成了一個柔和的弧度,“我很喜歡,這是我收到過的最貴重的禮物。”

顧炙如釋重負地笑了一聲,眼底的歡喜凝成了霧氣,他使勁深吸了好幾口氣,也沒能讓自己恢複平靜。

皇帝在高臺上看着自己的兒子小心翼翼送出木簪,宮人站在新人兩側,鄭重捧着價值連城的各種珍寶,卻沒換來兩人一絲目光。

他的這個兒子,很少提起自己的母妃,他還以為,顧炙也為有這樣卑賤的母親而覺得羞恥。

原來,顧炙并不以自己的母妃為恥。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就已經知道偷偷藏起母妃的遺物,還在大婚之日,當作最珍貴的禮物送出。

皇帝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一直被他當作恥辱的兒子。

這麽些年在他輕視慢待顧炙死去的母妃時,顧炙從未說過什麽反對的話,也許顧炙的心思比他想象中還要深的多。

蘇齊戴好木簪後,從懷裏取出一個玉佩,那玉佩一看便是上好的玉,極為珍貴。

“這是我娘送我的玉,我走丢時随身帶着的,之前一直被魏氏收着,後來才給我。我娘說這并不是什麽珍貴物件,就是我當年随身攜帶的一個小玩意,不過他當年跟着我一塊走丢,這麽多年後又能回到我手裏,想來跟我是極有緣的,我把它送給你,你不許嫌棄。”蘇齊将玉佩系到顧炙腰間,擡眼,卻見顧炙的眼圈已經紅了。

他笑着說顧炙一個大男人怎麽變得這麽愛哭。

“你也掉淚了。”顧炙反過來笑話他。

兩人紅着眼大笑,在禮官的催促下,重新站好,繼續未完成的儀式。

“禮成。”禮官唱到。

皇帝大喜,起身親自宣旨,“今皇子顧炙,德行純懿,孝敬恭溫,志虎忠純,宜承大統,永固國本。茲特冊封為皇太子,賜玺绶,加冠服。望爾勤學修德,敬慎威儀,以近有德,勿負朕托。”

衆大臣或錯愕,或震驚,或大喜,或憤怒,一時殿中議論紛紛,嘈雜不已。

邢雲翳同彭昱道:“他當了皇帝,你大師兄該高興了。”

彭昱詫異道:“老師您……”

“他是三殿下的人,你覺得我可能不知道?我一向不幹涉你們入朝為官,參與立儲之争。他雖瞞着師門,但也沒做出背叛師門的事,我何苦拆穿他。”

彭昱低頭,“老師您仁心寬厚,非我等能比。”

“我老了。”邢雲翳搖頭,“不管你們以前的主子是誰,以後都要好好輔佐蘇齊,助他成為一代明君。”

“是。”彭昱有些擔心地瞥了眼三皇子,“我沒想到蘇齊竟這麽喜歡三殿下,如今這情形,怕坐上皇位的不一定是誰呢?”

“怎麽,你怕洛夫人反悔?”

“不,老師,洛夫人女中豪傑,一言九鼎,蘇齊從來也是信守諾言,我擔心的是三殿下為人心機深沉,善于謀算,他卧于蘇齊枕側,萬一有不臣之心,蘇齊未必能坐穩這江山。”

邢雲翳再一次沖自己這個得意門生搖頭,否定他的話,“那你就在朝堂好好看看,蘇齊能不能坐穩這江山。”

聽着下面臣子的議論聲,皇帝十分煩躁,大喝一聲,讓衆人噤聲。

皇帝的威嚴尚在,不管懷有什麽心思,衆臣只得跪拜,對着顧炙和蘇齊稱“太子殿下”“太子妃”。

皇帝這才滿意,笑呵呵招手讓顧炙上來,“好孩子,你是儲君,可站玉階上受衆臣跪拜。”

顧炙微微一笑,牽着蘇齊的手邁上臺階。

他在皇帝面前站定,卻不轉身接受衆臣的禮,反倒直視皇帝,笑容挑釁,“太子之位,兒臣瞧不上。”

皇帝臉色驟變,“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你要造反當皇帝不成?”

“兒臣生母卑賤,哪有做皇帝的資格?”

皇帝臉色稍緩,“你身上還流着朕一半的血,身份自然貴重,只要你恭順,朕還是願意 讓你坐上這尊位。”

“不必了。”顧炙冷笑一聲,“父皇,你可知道,我母妃入宮為奴前,是西山郭氏嫡系一脈。”

皇帝愣了愣,“她,她沒同朕說,朕只知道她是罪臣之後。”

“西山郭氏?”嚴思辰驚呼,“那不是專出皇後的世家大族嗎?幾十年前,郭氏一族因對帝王大不敬,成年者皆斬首。你母妃年紀小,所以入宮做了奴婢?”

顧炙點頭,“所以,以我的出身,如何能榮登尊位?我還是延續我們郭氏的榮光,繼續做皇後好了。”

衆大臣:“嗯?”

沒聽錯吧?

做什麽?做皇後?!!

皇帝又氣又急,恨不得拿刀指着顧炙罵,“放肆!朕看你是累了,別在這殿上渾說。來人,送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出宮回府。”

顧炙挑眉輕笑,往皇帝跟前走了一步,吓得皇帝連連後退,跌坐在龍椅上。

“父皇,什麽時候出宮,您說了不算,得咱們的新帝王開口才行。”

說罷,不等皇帝和衆臣發問,他轉身跪地,對着蘇齊深深一拜,“拜見陛下。”

皇帝大駭,手指着顧炙,嘴唇發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想過顧炙和蘇齊的婚事帶來的各種後果,最大的可能是洛家捧顧炙登上皇位。

這樣既不用擔造反的污名,還能分得江山。

如果洛定風堅持自己稱帝,顧炙還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顧家的皇位沒了不成?

蘇齊被顧炙迷惑,說不定也會跳出來反對洛定風!

到時候父子相殘,這就很有意思了。

即便蘇齊同洛定風一條心,顧炙作為枕邊人,殺蘇齊還不是随随便便嘛。

蘇齊死了,洛定風要這江山有何用?無人可繼承!

皇帝設想的多種可能,都是好的方向。他一直認為這門親事對于他來說,只有益處。

不曾想,他的兒子,一個堂堂的皇子,十歲出頭就跟着他入朝堂,學過帝王謀略,見過勾心鬥角,處理過不知多少國家大事,這樣培養出來的皇子,不但不維護顧家的江山,甚至還反過來主動将江山拱手奉上!

氣煞人也!

皇帝的胸膛劇烈起伏,面色由青轉白,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說什麽,然而卻什麽都說不出,只有一口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眼前的地面。

底下衆臣早已炸開鍋,他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大家高高興興來喝喜酒,怎麽喜酒還沒喝上一口,自己的主子就要換人了?

殿中,追随洛定風和蘇齊的臣子,很快就跟着三皇子跪拜蘇齊。

還有一些臣服的人,蘇齊認得其中一些是二皇子的人。

看來二皇子說将自己的人留給他,并非虛花。

顧炙的人更不必說,主子都跪了,他們還能反對不成?

顧炙這麽一跪,不費一兵一卒,竟惹得朝堂一半的臣子向蘇齊臣服。

皇帝的心腹站出來指着蘇齊鼻子罵,“亂臣賊子!你謀逆造反就不怕被天下人一口一個唾沫星子淹死嗎?”

說罷,就有不少臣子對着蘇齊破口大罵。

面對衆人的謾罵指責,蘇齊的神色沒有一絲波瀾,他用一種近乎溫和的語氣回應,“很遺憾你看不到我被人唾沫星子淹死的畫面,因為你馬上要死了。”

明明聲音不大,卻讓大部分謾罵的人都止住了聲音。

并不是他們被蘇齊的話吓到了,而是在蘇齊說完這句話後,殿中的一些大臣突然動手,将那些罵的兇的臣子扭斷了脖子。

脖子斷了,自然就罵不得了。

其他的脖子沒斷的,此刻也脖頸生涼,吓得說不出話來。

這麽一折騰,倒讓皇帝緩了過來。他從龍椅的暗格中拔出一把匕首,站起來高高舉起匕首,大聲喝道:“忠臣良将何在?禁衛軍何在?同朕一起拿下這亂臣賊子!”

殿中仍有不少大臣願意追随皇帝,冒着被扭斷脖子的危險站了出來。

大殿兩側突然湧入幾十個蒙面執甲的禁衛軍,手中利刃泛着紫藍寒光,應該是淬了劇毒。

蘇齊道:“皇帝果然留了一手。”

皇帝面帶得意,“自然,今天這麽多人進宮,裏面難免混着對朕有不臣之心的人,朕若沒有防範,如何敢應?這個禁衛軍都是朕千挑萬選出來的高手,以一當百都沒有問題,就算這殿裏所有人一齊造反,也傷不得朕分毫。”

殿中雖有不少武将,拳腳功夫也了得,可真同這些皇帝專門培養的善于殺人的禁衛軍相比,未必能占得上風。

蘇齊掃視一眼,見這些禁衛軍手腕上還帶着弩,小腿處也鼓鼓囊囊,不知藏着多少武器,不由暗暗心驚。

皇帝又道:“朕知道,皇宮裏的太監宮女侍衛大臣,有一半都是你父親的人,你和顧炙今天造反,就是想靠着這些人,将朕和朕的人一網打盡。”

皇帝指着蘇齊大笑:“你們還是太嫩了,你控制了皇宮有什麽用,你父親贏得了整個天下也沒用,只要朕抓住你,朕就贏了。”

蘇齊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只算計如何減少傷及無辜,卻沒想到皇帝只要抓住他,就等于捏住了洛定風的命脈。

思及此處,盡管蘇齊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面上仍做出一派鎮定姿态來,倒看得皇帝心中忐忑了。

“陛下今天能不能抓住我,還不好說呢。即便抓住我又如何,別忘了,您的兩個兒子此刻也在我父親手上呢。”

皇帝擺擺手,“朕兒子多,死了一兩個沒什麽要緊。只要江山還是顧家的,朕就不算亡國之君。”

目光落在三皇子顧炙身上,皇帝冷笑一聲,“顧炙這不還在嗎?”

顧炙挑眉,“怎麽,都到這個時候了,父皇還願意把皇位傳給兒臣?”

“自然不願。”

顧炙幫着外人造反,對皇帝的打擊,比洛定風造反的打擊還要大。皇帝恨不得活剮了這個不孝子。

“你雖然罪該萬死,但你身上流着朕的血。到時候給你喂些藥,送幾個女人進去,過個一年半載,朕自然有親孫子繼承皇位!”

這把手段一向狠辣的顧炙都惡心到了。

“再不濟,還有大皇子呢!”底下一個大臣叫道。

皇帝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正要拍手稱快,蘇齊已經道,“我殺了。”

“啊?”

“進宮前,我殺了他給自己助興。”蘇齊道,“不然為什麽大皇子稱病沒來,我作為新人都進宮了,他請病假的折子才送到,你們就不覺得可疑?”

衆人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麽。

是有點可疑,可誰也沒想到蘇齊今天會動手造反,更沒想到蘇齊就這麽讓大皇子悄無聲息的死了。

皇帝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恢複正常,“死了便死了。”

蘇齊又說,“我跟我父親約定好了,今天我成親,他會把二皇子和四皇子也殺了,給我助興。”

一聽二皇子死了,皇帝再撐不住,他腿腳發軟,不得已又坐回龍椅之上,聲音都在抖,“二皇子可與你是表親,是你父親看着長大的,他怎麽舍得!”

“畢竟流着你顧家的髒血,留着始終是個禍患。”蘇齊面不改色撒謊。

顧炙見皇帝傷心成這般,十分痛快,還撺掇蘇齊,“你把我也殺了,讓他斷子絕孫!”

蘇齊白他一眼,“別鬧,我舍不得。”

衆臣:“……”

這個時候就別打情罵俏了喂!

皇帝此刻已面無血色,如果真如顧炙所說,蘇齊将顧炙也殺了,皇帝肯定就支撐不住了。

可笑的是,皇帝居然要靠一個逆子來支撐自己的信念。

他環顧臺下,緊握拳頭,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大聲喊道:“衆愛卿聽令,斬殺叛賊,除了顧炙,一個不留!”

說罷,他第一個帶頭,舉起刀就要砍蘇齊。怎奈他腿腳癱軟,手上無力,即便是咬牙發了狠,還是輕易被站在一旁的三皇子給踹回了龍椅。

龍椅後竄出五六個禁衛軍,功夫都不弱。三皇子和他們纏鬥在一起,還不忘護着蘇齊不受傷害。

殿內亂作一團,彭昱見狀不好,護着老師要走。

可殿內到處是打打殺殺,無論他怎麽努力,都無法帶着一個年邁的老人逃出去。

甚至好幾次有利刃向他們揮來,好在都被身邊的武将給擋住了。

邢雲翳根本不懼生死,直接盤腿坐下,吩咐彭昱,“你走吧,我若死在這兒,你就告訴天下人,我是被皇帝砍死的。”

“老師!”彭昱紅了眼。

他明白老師的意思。現下,讀書人都在皇城,蘇齊造反,這些讀書人定要反抗,即便蘇齊能成功當了皇帝,日後也要被史書唾罵。

但如果德高望重的大儒被皇帝害死,蘇齊這個推翻皇帝的人,是不是能少挨些罵?

“老師,蘇齊不會同意。他要知道他的寶座是拿老師您的血擦拭的,您說他能坐安穩嗎?您難道不知道他是什麽性子!”

彭昱跪地勸道:“咱們身邊的武将就是蘇齊派來保護您的。您若因為他的造反有個三長兩短,他一輩子良心難安。您若真疼他,就走吧。”

邢雲翳無奈,只能跟着彭昱,在幾個武将的保護下有驚無險離開了大殿。

出了大殿,皇宮裏也到處是交戰,血流的到處都是。好在這裏洛定風的人占了上風,比大殿安全不少。

一路連跑帶走到了宮門,護送他們的人先出去查探情況,回來将彭昱拉到一邊,勸他們先不要出去。

“外面倒是沒有打起來。只是有不少文人在外大喊大叫,罵我們大将軍和少将軍呢。邢大人聽了,怕是會髒了耳朵。”

彭昱也愁。老師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聽些難聽話沒什麽,怕就怕這些文人會以道義逼迫老師反對洛定風。

老師素來講究“忠孝”,如今支持蘇齊造反,內心必然備受煎熬,再被文人拿道義挾持,只怕承受不住。

邢雲翳提高音量,對角落裏說悄悄話的二人道:“你們不必瞞着我。”

他向前一步,“将門打開,前面是我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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