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端倪
端倪
*
兩位老師來得的時候,菜剛上齊。
到最後還是周世新考慮到衆口難調,便提議大家折中一下,吃涮肉,一人一鍋,各點自己喜歡的吃食。
再額外加了些炒菜和幾份主食。
桌角貼着二維碼,衆人自助掃碼選擇鍋底,周世新選完自己那份後,還作主給老師們各選了一個鴛鴦鍋。
陳志勤組裏的學生都是從北方來的,平常聚餐的時候也喜歡挑一些味重的館子,一個賽一個地能吃辣,所以毋庸置疑地統一點了牛油鍋。
服務員把裝着鍋底的推車拉進來,準備把銅鍋往桌上擺,捧着唯一一個清湯,問了句:“這份是哪位的?”
聽到聲音的周世新招呼着服務員往謝久辭面前放。
“給她吧。”
謝久辭微微颔首,示意服務員把這份擺在李佚笙面前,面不改色地道:“我點的辣鍋。”
周世新:“?”
“你看我就說這人是故意挑事吧。”陳夢這次壓低了聲音,似有些疑惑,道:“不過,你這回怎麽點的清湯?你平常不是吃辣嗎?”
李佚笙低頭喝水。
陳夢的眼神在旁邊這兩人身上徘徊,狐疑道:“而且,他怎麽知道?”
她眼睛一轉,又鬥膽猜了句:“不會是你的舊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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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李佚笙被猛地嗆住,身體抖動間,茶水濺進了眼睛。
她手下慌忙地摸索着桌上的紙巾,卻意外觸碰到右手邊人修長消瘦的指尖,冰涼如玉,一碰即分。
鍋底擺好以後,所有人就規規矩矩地幹坐着,一時無話。
直到陳志勤拉着王铮進門,起了頭動筷,飯桌上才漸漸熱鬧起來。
陳志勤和王铮一邊喝酒一邊聊着課題的事情,周世新在旁邊很有眼色地幫着倒酒添茶,時不時也陪着喝上一兩杯。
大家陸陸續續起身敬酒。
陳志勤喜歡喝白酒,平常招待客人,都是53度的純釀,或者直接上幾瓶二鍋頭,度數高得跟他們做實驗的時候用起來的95乙醇差不多了,當然,味道本身也就是乙醇味。
這次也不例外,他過來時剛好提了兩瓶。
實話講,李佚笙平時也會喝喝紅酒,啤酒也行,就是沒有喝過這種烈酒。
她自暑假入組,距離正式入學也不過一星期的時間,雖早有耳聞,但說白了,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觥籌交錯的活動,之前可從來沒有接受過這種酒精考驗。
客套交際她自認為并不擅長,所以幹脆只顧着悶頭吃飯。
可李佚笙卻沒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被冷不防地直接點了名。
“诶,那個小李啊。”
陳志勤擡手招呼她,眼睛眯起來,笑着道:“我們說半天,這也是你要做的課題,怎麽不吱聲啊?趕緊過來跟南科大學的王老師打個招呼,介紹一下自己。喝不了酒的話,敬茶也行。”
有人不樂意了:“陳老師,您怎麽偏心啊?”
然後就有人跟着附和:“就是,以前可對我們說的是以酒說事啊。”
“去去去,別搗亂,這不是小李喝不了嗎?女孩子能和你們一樣嘛?”陳志勤大手一揮,阻斷了衆人的憤慨。
大家本就是開玩笑,見此也息了聲。
可就在這時,王铮旁邊的孟雨卻意外地插嘴道:“陳老師,您這就小瞧人啦。”
她拿着醒酒器來到李佚笙身邊,十分自然地拿了酒杯倒滿,笑着說:“小李師姐酒量可是我們裏面最好的,甚至平常還會在休息室偶爾小酌呢。”
“再說啦,師姐總不至于連這點面子都不給老師您,以茶代酒也太沒誠意了吧。”
這句話一出,衆人臉色各異。
主位上的陳志勤愣了一下,臉上帶着困惑,隐約還有些薄怒。一旁的王铮幹笑了幾聲,想要緩解好友被駁了面子的尴尬。
其他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看戲有之,不爽“小人背後插刀”有之,眼神交錯間,上演了一出默劇大戲。
自酒局開始,謝久辭就表現得興致缺缺,一副無甚在意的樣子,就算王铮中途叫了幾聲也愛答不理的。
此刻,也終于似有了些興致,視線朝着孟雨掃過去,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餐桌上輕扣,情緒不明。
周世新目露不悅,十分不贊同地看向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就看見李佚笙已然接過了那杯酒,嫣然起身勾唇應道:“師妹說得對,既然是敬酒,那當然是不能拿茶替的。”
李佚笙繞過桌子,走到王铮旁邊。
“王老師,我是陳老師今年博一剛入學的學生:李佚笙,您叫我小李就好,這杯酒我敬您,還希望課題上您多費心。”
談吐自然,落落大方,她又不是不會。
王铮目露贊賞地點頭與她碰了杯,先一步把白酒飲盡。
李佚笙笑了笑,左手扶着手腕,右手端着酒杯抵在唇邊,她正準備喝,卻被人拽拉到了身後,力道不算輕。
酒水随着晃動灑了一大半出去,只剩一個底。
一些酒漬灑在皮膚上,泛起火辣辣的燒灼感。
李佚笙有些猶豫。
謝久辭擋在她前面,捏着杯酒,語氣吊兒郎當:“王老師,我可是您親學生,都還沒敬您呢。”
王铮笑罵:“你也就在陳老師面前才懂事點。”說完也跟他碰了下,一口悶掉了杯中酒,辣得砸了下舌。
謝久辭挑眉,仰頭把酒灌下。
這麽一打岔,竟也沒人在意李佚笙最後到底喝沒喝那杯酒,她呼了一口氣,将空杯子悄悄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後面兩個老師再提點了兩句關于課題合作的事情,關注點就漸漸移向了別的話題。
李佚笙默默坐回座位裏,精神放松了些。
沒多久,謝久辭也回來了,李佚笙不自覺看向他。
男人眉眼生得極好看,劍眉鳳目,不說話時自帶冷感,就算是笑,只淺淺勾唇,骨子裏透着矜貴疏離。
可李佚笙卻見過他大笑時的樣子,少年張揚,眉稍微挑,眼尾上揚,眼角的紅痣相得益彰,襯得他整個人意氣風發。
陳夢起身出去接電話,鄭之舟也離席去了洗手間,其餘的人三三兩兩聊天吃飯,沒人顧及他們這邊。
“謝謝你。”李佚笙的聲音很輕。
看着面前低頭玩手機的人,她也并不确定他有沒有聽到。
過了一會兒。
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周世新才發話讓衆人離場。
兩位老師喝得有些多,醉意都上了臉,已經不太清醒,看樣子應該需要人陪送回家。
周世新當即點開手機打了輛車。
等接到電話的時候,周世新順帶出去讓老板娘記了賬。
回來的時候,看着面前依舊穩如泰山的兩個南科大學的人,他面露糾結地問道:“只打了一輛車,陳老師這邊我送回去就行,你們看王老師這兒?”
謝久辭懶懶看了他一眼,笑:“我們自己來。”
聞言,周世新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點點頭,跟師弟師妹們叮囑了一下後,便攙着陳志勤的胳膊,先行離開。
陳夢也站起來,扯住李佚笙的手腕,道:“我們一起回宿舍吧?”
破天荒地,李佚笙搖搖頭,道:“今晚有事情,不住學校。”
聽她說完,陳夢當即就露出一副很懂的模樣,從包裏翻出來一只口紅遞給她:“拿着,路上記得補一下。”
“不用。”李佚笙拒絕。
頓了頓,她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于是又補充了一句:“不是約會。”
二人一起離開。
“鄭之舟。”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謝久辭才發話:“你開我的車,把王老師送回去,地址發你手機上了。”
“啊?我送嗎?”鄭之舟傻愣愣地問:“那辭哥你去哪?”
“吹風醒酒。”
鄭之舟:“……”
不就喝了一杯嗎?平常他們這一群人玩起來,也沒見他醉過啊……還有這大晚上的,醒什麽酒……回家睡一覺不就行了……
鄭之舟一邊腹诽,一邊扶起靠在椅背上已然入睡的王铮。
-
天色大黑,光影朦胧。
李佚笙到地鐵口的時候,和陳夢揮手道了別。入口離地面有一條很長的樓梯,周圍是壘起來的石牆,她剛往下走了沒幾步,手機卻突然震了兩下。
她停下來,還沒等從兜裏拿出來,頻繁的鈴聲就開始響起。
李佚笙也沒看是誰,就劃到了接聽,她往旁邊站了站,給來往的人騰出通道的位置。
順着電流,手機那邊傳出一段斷斷續續又胡言亂語的話,細聽之下男孩的聲線似乎還有些發抖。
“阿…姐…阿…姐…姐…”
李佚笙心揪起來,輕聲試探:“沐沐?”
“姐姐…不要回家…回家”
“沐沐是不是說錯了,之前阿姐和沐沐說好了的,今晚回去看你。”
“不回…不回…”
李佚笙皺眉想要細問,可後面不管她再說什麽,對面都一直重複着說讓她不要回家。
右眼皮突然跳起來,李佚笙預感到一絲不妙,她先是安撫着對面的人,哄道:“沐沐乖,阿姐不回。”
等李言沐挂了電話,李佚笙又趕緊飛快地撥通了另一個電話號碼。
“阿笙?”
對面接得很快。
“張天譯。”李佚笙叫他。
夜風吹過來,李佚笙的裙擺跟着晃動,鮮紅又刺眼,她慢慢蹲下身子,縮在角落。
也許是穿得單薄,她有些冷,連帶着聲音都開始發顫:“你現在能過來找我嗎?”
街邊的廣場舞音樂響起,震耳欲聾,人們的悲歡總是不盡相同,各自忙碌又何來感同身受。
李佚笙突然覺得有些喧嚣,她像生怕聽不清一樣,把手機開了免提,手下不自覺用力将音量摁到了最大。
“阿笙你怎麽了?”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有些為難,“我這邊還有一個會議……比較着急,你先把地址發給我。”
“……”
聽着那邊忙碌嘈雜的聲音,李佚笙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越界了。
“沒事,你先忙吧。”
“嗯……我一會就去找你。”
那邊匆匆挂了電話。
明明是很柔的夏風吹過,李佚笙卻感到臉上一陣割裂的涼意。
她環抱住胳膊,把臉埋進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喂——”
李佚笙動作慢了幾拍,緩緩擡頭,就見謝久辭姿态散漫地站在她面前,正垂眸看着她。
近處橘紅色的路燈與遠處皎潔的月光一起暈染在李佚笙的眸中,她下意識擡手揉眼睛,這才終于看清楚謝久辭臉上的表情,寡淡無趣,平靜得過分。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
盯着她通紅的雙眼,謝久辭薄唇開合,吐出一句:“這就是你選的男朋友?”
“還真是‘理性’啊。”
很明顯,他聽到了剛才的對話。
男人眉眼清隽,光暈繞在他周圍,暗無天日裏,李佚笙像是窺見了下凡的神明,周圍人潮湧動,卻悄無聲息,只剩下一束光。
此刻,她沒有理會他言語裏的嘲諷,只想緊緊抓住這最後一絲希望。
“謝久辭,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李佚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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