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晚飯

晚飯

*

從會議室出來後, 李佚笙直接去了實驗室，整個下午都泡在裏面。

她按照最新的實驗方案重新投了批反應，順便又處理了幾份殘留的樣品。之後就一直待在質譜房那邊, 補了補最近幾天落下的實驗報告。

期間，陳夢和周世新還來過幾趟, 見李佚笙如此專注便也很識趣地沒有打擾。

等她做完這些, 再看手機時，已經快七點了。

李佚笙愣了一下，立刻起身收拾東西, 把實驗冊和白大褂等防護設備放回實驗室裏。

差不多又過了十幾分鐘, 她才拖着疲憊的身軀走進休息室。

一般下午的時候, 陳夢和周世新都會去附近的商業圈吃飯。這會兒人都不在，休息室就顯得有點空。

所以一進門，李佚笙便和躺在椅子上的謝久辭對上了視線。

“……”

李佚笙突然覺得自己選錯了專業。

她整天累死累活也不見得有什麽成果, 大多數情況都在白幹，關鍵是還拿不出什麽東西來證明自己是幹了活的。

而謝久辭呢, 只要往那一躺，動動手指編幾個代碼就能出結果。

對不對的暫且不說, 工作量至少可以很直觀啊。

謝久辭明顯是在玩游戲，他的手機音量開得很大，甚至可以用震耳欲聾來形容, 絲毫沒有在公共場合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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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李佚笙進來之前，這間屋子裏也确實只有他一個人。

這麽一想，好像不算過分。

李佚笙忍了忍。

心想等這局結束, 如果他依然這麽“我行我素”的話，她再把休息室條約守則擺到明面上來和他談也不遲。

李佚笙走到洗手池邊的置物架處, 彎腰從裏面翻了包泡面出來，正準備撕包裝。

謝久辭突然叫停：“等下。”

還以為是和她說話，李佚笙停了手下的動作，猶疑地說：“這是我自己買的。”

謝久辭把手機随手丢在了桌子上，起身。

“Double Kill”的音效混雜着哭喊音從旁邊傳來，略帶悲壯。

李佚笙這才反應過來，謝久辭應該是在游戲連麥。

她捏着泡面袋回到座位上，又從上排的擋板上拿了個玻璃碗出來。

李佚笙左手拿碗，右手拿面，正準備關櫃門。

下一秒，方便面被抽走。

李佚笙側身，微微擡了頭：“嗯？”

始作俑者面色平平，沒有表現出一點抱歉的意思。

謝久辭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個保溫盒，放在了她桌子上，邊漫不經心地說：“我剛才叫了個外賣，商家打電話過來說好像忘記放鹽了，估計不怎麽好吃，正好和你換一下。“

“……”

李佚笙很想罵人。

把自己都不想吃的東西給別人，這個行為禮貌嗎？

“還有，我下午那會兒給陸恒言打過電話了，就是那個律所的老板，他說這周末就可以面談。”謝久辭停頓了幾秒，跟她商量：“我和你一起去？“

最後那句話明顯帶了點試探的意味。

“不用。”李佚笙拒絕得很幹脆。

恰在此時，手機響起一句“Defeat”。

游戲結束。

機械聲冰冷，好似嘲諷，在房間上方幽幽回蕩。随之而來的，還有四下哀嚎的少年音。

謝久辭不顧鄭之舟的撒潑，扯過手機，直接退了界面。

“可是，如果我不去。”謝久辭提醒，“你們兩個沒有中間人介紹，不會尴尬嗎？”

“不會。”

沉默。

謝久辭低眼“哦”了聲：“那我一會把地址發你。”

“……”

李佚笙實在是沒有想到，謝久辭這次竟然變得這麽好說話。

于是她滿腹的草稿頃刻化作烏有，只讷讷道了聲謝。

謝久辭沒再多說什麽，只扯了扯唇算作回應。

在這件事的光環加持下，李佚笙沒再拒絕謝久辭的晚餐交換請求。

反正就是一碗泡面而已，她本意只是想充個饑。

李佚笙坐下來，沿着盒壁上翹起的塑封膜一角，慢慢撕開了包裝。

外賣盒的蓋子剛揭開，鮮味就撲面而來。

是一碗海鮮面。

湯底奶白，用料奢華又極其考究，看起來就價格不菲。

真是可惜了，白白糟蹋了糧食。

李佚笙暗嘆一聲，用筷子夾起根面條，皺着眉頭咬了一小口。

沒有想象中的寡淡，面裏摻了魚肉，雖然湯底沒有放鹽，入口卻自帶着鹹味，面條的筋道與魚肉的綿軟融合得淋漓盡致，令人不禁食指大動。

她眼睛亮了亮。

李佚笙正打算和謝久辭說一聲，打算把晚飯再換回來，卻猛地發覺不妥，硬是把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早知道就先把這根挑出來再吃了……

-

陳夢和周世新回來的時候，休息室裏還是老樣子，依舊只有謝久辭一個人。

最絕的是，這厮似乎連姿勢都沒變過，還和他們離開時一模一樣。

“大佬。”陳夢喊他，“你和小李吃飯了嗎？”

謝久辭連頭也沒擡。

他還在打游戲，這回挂了耳麥，像是完全沒聽見問話。

陳夢和周世新對視了一眼。

然後兩人默不作聲地分別回了自己的座位。

大概停了會兒，李佚笙才又進來。

推門聲響起，陳夢迅速扭頭看了一眼。

“想說什麽？”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李佚笙笑了下，邊往裏走邊問。

陳夢假意埋怨道：“小李，你這麽卷我們是不對滴，已經極大程度上違背了我們最初制定好的實驗室守則，四舍五入，這就是對同門情誼的背叛。”

李佚笙剛給手打了泡沫，說道：“亂講，我可沒見過什麽守則。”

“誰亂講了？別擱這兒跟我打馬虎眼。”陳夢掏出手機狂翻，“當時白屏黑字打得清清楚楚，我們要同進退！你可別以為我忘了！”

李佚笙用紙巾擦着手回來，失笑：“同進退的意思，不應該是有福共享，有難同當嗎？我不讓你幫着做實驗，你還你先委屈上了？”

“我不管，”陳夢開始耍賴，“字面意思就是要同進同出實驗室。”

“小李，你看啊，這就是卷王的起源。”陳夢語重心長地和她擺事實講道理，“你現在一個人突然打破了實驗室六點下班摸魚的平衡，等陳老師看見了，就會形成“理應如此”的思維固勢，并以此為标準要求我們。到時候，你就是我們整個實驗室的仇敵。”

“你也不是不知道，實驗這東西，勤奮雖然也很重要，但更多的還是靠運氣，”陳夢勸道：“疲勞戰最後只會又傷身又傷心。而且，如果照你這樣發展下去，現在就開始忘食，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廢寝啦？”

耐心聽完話，李佚笙笑着接了句：“你怎麽知道我未來一個月準備睡實驗室？”

陳夢：“……”

謝久辭這個時候倒是反應極快，擡眼瞥了下李佚笙的背影。

好巧不巧地，被陳夢抓了個正着。

“不過你不用擔心，”李佚笙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身，開了電腦：“我現在做得是橫向課題的分支，任務和時間都是陳老師親自安排的，他應該不至于心裏沒數，更不會以此要求你們也每天加班。”

“啊？”陳夢沒怎麽聽明白，非得刨根問底：“你接橫向啦？今天組會後陳老師把你留下就為了說這事兒？還讓你加班加點趕着做？”

李佚笙盯着電腦屏幕，相較于她的咋咋呼呼，此刻竟也顯得格外冷靜。

聞言，只略微分神輕點了下頭。

“真離譜啊。”陳夢評價道。

周世新嘆了口氣，接話道：“橫向是這樣，活比較多，我當時還是專門把自己手頭的事停下來搞，來來回回都折騰了兩個多月。”

“啊，這麽難做啊？”陳夢又問，“那小李，你要不要也把論文的課題停一停，反正你時間長，也不差這會兒。”

“不行。”李佚笙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陡然變得銳利。

察覺到氣氛的冷凝，她緩緩搖了搖頭，繼續說：“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我還想提前畢業。”

陳夢懵了瞬，一拍腦袋，才想起來确實是有過這麽一回事。

那還是在他們剛錄取的那陣子。兩人沒見過面，只是從群聊裏添加了彼此的聯系方式。

第一次聊天的時候，陳夢就非常自來熟地問她是不是梁靜茹給了她勇氣，才選擇了直博這條路。

畢竟在當時的陳夢看來，大家都是初出校園，還沒有嘗試過參與真正的科學研究。像她這樣直接跳過碩士階段，将五年的時間綁定在一紙虛無飄渺的文憑上，無疑是場豪賭。

那天李佚笙回得很快，毫不掩飾勃勃野心。

她說，想盡早拿到學位。

至于陳夢緊接着問的“為什麽”，李佚笙卻沒解釋。

再後來陳夢又想了想，覺得她思慮的原因很可能在于讀博的沉默成本太大。

所以，一旦堅定了想法，就得對自己狠點。

與其拉長痛苦時間，還不如一鼓作氣讀到頭，正好避免了自己中途打退堂鼓的想法。

“啊——你說這個，”陳夢回過神，“我一直以為你是在和我炫耀，相比于我和師兄這樣循規蹈矩的碩博培養流程，你能早一年畢業。”

“結果沒想到，你小子這麽狂啊。”

李佚笙：“……”

“不過小李，你這要求太高了啊。現在的博士能準時畢業就已經很厲害了，按你目前的能力來看，肯定可以按時達到畢業要求，沒必要把自己整天累夠嗆。”

陳夢用手指了指周世新，說道：“你看看師兄，每天按點上下班，實驗結果也還說的過去，就這，剛吃飯的時候還和我說準備延畢半年呢。”

周世新眉梢一挑，屬實沒想到這波會擋槍，佯怒道：“诶，小夢，你說師妹呢，怎麽還拿我舉上反例了？”

陳夢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下：“這不是話趕話唠到這兒了嗎？”

“害，也沒啥不能說的。”周世新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含笑解釋緣由：“總歸是我個人的選擇，一個是手裏的這部分實驗被之前的橫向耽誤了段時間，拖到現在都還沒收尾，就想順帶着補一些數據，争取發個好文章。”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六月的就業壓力太大，不如晚畢業幾個月，再錯峰找工作。”

周世新：“唉，說到底還是不想吃苦，每天雖說嘴裏喊着要死不活的，但生活方方面面卻是一點兒沒虧待自己。我就沒有師妹這種拼搏向上的精神，實在是慚愧。”

“哎呀，師兄你快別這麽說，”陳夢誇張地比了個大拇指，“你在我心裏已經是第一了！”

李佚笙故意逗陳夢：“應該用食指比。”

“啧，這不是一樣嘛！”陳夢暗戳戳斜了她一眼，接着道：“反正就是很牛的意思啦。”

周世新但笑不語。

“再說了，人活着不就是圖自己舒服嗎？貪圖享樂有什麽不好的！”陳夢話裏有話：“師兄，我倒是覺得，我們兩就應該在躺平的路上鎖死。畢竟咱們又不比得人家，累倒了可沒人心疼。”

說到這，陳夢刻意揚了嗓門 ：“你說是吧，謝久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