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佛像

佛像

*

李佚笙被謝久辭這句話噎了下。

她深呼吸好幾次, 努力控制着脾氣,但還是沒有把火壓下去:“你可別逼我動手扇你嗷!”

聞言,謝久辭似乎先是挑了下眉, 才伸手過去拉住了她的。

然後引着李佚笙将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動作極為自然。

“說那麽委婉幹嘛啊?想摸我臉直說啊, 又不是不讓。”

“……”

李佚笙是真沒想到謝久辭現在會變得這麽不要臉。

掌心的觸感傳來, 冰潤又滾燙。

李佚笙想将手收回來,卻發現手腕仍然被他禁锢着,她完全動彈不得。

李佚笙心下羞惱, 索性低頭不再看他。

昨夜有雨, 潮夏黏膩。

游樂場的流動餐車旁邊人來人往, 世界喧嚣又安靜。

男人用身軀替她遮擋住刺目的陽光。陰影之下,李佚笙感覺自己陷進了一片沼澤,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濕熱籠罩。

烏木香又濃又烈, 強勢地湧進鼻腔,呼吸交纏不清, 簡直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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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生,她難以抵抗, 只能毫無原則地放縱着沉淪。

時間被無限拉長,就在李佚笙覺得自己快要溺斃在這漫漫長夏時。

頭頂忽地傳來一聲輕笑。

明明那笑聲不大,卻存在感極強。氣息下落, 直燒得她耳根漸漸發熱,整張臉都紅得不像話。

反觀謝久辭,就随性很多。甚至還興致頗好地打量了面前人半晌,而後才緩緩松手。

“好了, 不逗你了。”謝久辭垂眼将手插進褲兜裏,正色道:“走吧, 去吃點東西。我也順便聽聽,陳老師有什麽要交代我的。”

前後态度轉變得有點快。李佚笙一時沒反應過來,手依然搭在他的臉上沒動。

片刻後,謝久辭俯身。

他們兩人間的距離被一下拉近。那股特殊的香氣又一次迎面而來,瞬間将她全身包裹。

李佚笙就感覺眼前的光線又暗了暗,她循着光影緩緩擡眼。

“還沒摸夠啊?”謝久辭眼尾略微挑起,蠱惑道:“要不要我們換個地方再繼續?”

他靠得很近,李佚笙甚至能清楚地數清楚他睫毛的數量,以及看見那雙漆色眼瞳中倒映的自己。

于是也不知為何,李佚笙嘴邊的話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好啊。”

這次輪到謝久辭愣住。

-

兩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将就吃點。

地點沒變。

流動餐車旁,李佚笙仰頭照着菜單報餐,要了漢堡、薯條、雞翅、可樂和芝士熱狗棒,但份量都是一個,還特意讓服務員把除熱狗以外的東西打包到了一個袋子裏。

謝久辭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只站在旁邊耷拉着眼皮玩手機。

一直等到拿了餐,兩人坐到樹蔭下,李佚笙把那份單人餐塞過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不對勁。

“你的那份呢?”謝久辭問。

李佚笙笑了下,舉着熱狗棒朝他晃啊晃:“我吃這個啊。”

“……”

謝久辭沒說話,盯着她看,眼裏的情緒難辨喜怒。

撞上他的視線,李佚笙下意識地聲音一頓,“你……想吃這個啊。”

她想了想,念在做東請客的份上,難得大方一回,伸手把手中的吃食遞過去,道:“那也給你吃吧。”

謝久辭沒接,沉默着把手裏的袋子撕開,只挑了杯可樂出去。

“你自己吃吧,我不愛吃這些。”

李佚笙的動作僵住,不解道:“那我剛才買的時候,你怎麽不說?”

“啊。”謝久辭似乎很認真地琢磨了一下她這個問題:“我以為你知道。”

李佚笙:“?”

印象中,曾經的謝久辭并不挑食。

在他生病後的一段時間裏,打飯的事情就全權交給了李佚笙代勞。基本上是她買什麽,他就吃什麽,而且從來都不見浪費。

甚至有時候,連她故意挑自己口味雷區打回來的飯菜,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光。

但再見面以來,李佚笙卻發現謝久辭在吃飯方面變得極難伺候。

特別是剛見面那次組內聚餐,也算是讓她見識到了什麽叫做矯情,生冷辛辣竟然一概吃不得。

就和她原來一樣。

實在叫人意外。

正因如此,剛才李佚笙在說完換個地方後,還專門問了嘴是不是去哪都行。

當時謝久辭說都行。

那她也沒再客套,直接開門見山跟他說要不吃快餐。

真不是李佚笙摳門,這個游樂園裏面的物價比普通的高出兩倍不止,以她的經濟能力,估計更好的東西也請不起了。

何況快餐對于她來說,本身就是一種奢侈食品。而且比起過時的特價菜品來說,炸雞薯條加可樂最起碼勝在新鮮。

可李佚笙話音剛落,就眼瞧着謝久辭沉了臉。她心裏正思量是不是他不喜歡的時候,又聽見他語氣不大痛快地“嗯”了聲。

李佚笙眨了下眼,想着這應該算是同意吧。

所以她才咬牙花掉小兩百,過去買了個全套。

結果買完以後,謝久辭說他不愛吃。

李佚笙倒不是氣別的,就是覺得有些浪費,錢和糧食都浪費。

但她又轉念一想,抑郁的人情緒有起伏也是正常情況,這個時候可一定不能同他計較。

不僅不能責怪,還得包容。

想通這點,李佚笙調整好情緒,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溫柔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嗯,都是我不好,那你和我說,想吃點什麽,我去給你重新買?”

謝久辭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用,我不餓。”

“不餓也多少得吃點啊,”李佚笙皺眉,耐着性子勸誡:“不按時吃飯,身體會垮的。”

聞言,謝久辭喝可樂的動作一頓,轉頭看着她笑。

“你也知道啊。”

他漫不經意地用指尖點了點敞口的袋子,提醒道:“那幹嘛不給自己也買一份?”

“……”

李佚笙沉默。

見她逃避問題,謝久辭收了笑,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鄭重喚她的名字:“李佚笙。”

“我不管你到底是為了誰摒棄了一貫的性格,但你能不能為了我,對自己好一點?”

豔陽七月,萬物明朗。

男人歷時六年重新拼湊起來的铮铮傲骨,在烈日酷暑的暴曬之下,又一次寸寸龜裂。

謝久辭的聲音很輕,似乎被風一吹就散了。

最後,他說:“算我求你。”

-

北辰大學的校歷上,研究生暑假一共只有兩周。時間是規定好的,但至于究竟休不休,就是看個人的決定,對于理工科的學生而言,主要還是得遵從各自導師的安排。

畢竟實驗什麽的,還是不能耽誤。所以,留校也變成了常态。

因為陳志勤的任務,李佚笙本身只給自己空了三天時間出來辦理瑣事。

卻不曾想被謝久辭拉着出門玩了一整天,什麽進展都沒有就算了,還累了個半死。

昨天兩個人後來玩嗨之後,本着不能浪費門票錢的原則,李佚笙硬是撐到了閉園的最後一刻。

經此一遭,身體和精神大抵都困倦疲憊到了極致。她這麽多年來頭一次回宿舍後倒頭就睡,甚至連澡都沒來及洗。

……

清晨七點三十的鬧鐘準時響起。

李佚笙探了手過去,摸索着将聲音關掉,眼皮動了動,卻沒能抵擋住鋪天蓋地的睡意,意識就又一次陷入昏迷。

過了很久,她才悠悠轉醒。

睜眼後,李佚笙先是扯過手機随意掃了下,看到未接電話後也沒着急,轉而下床拿着換洗的衣物去了浴室。

簡單沖了個澡出來,李佚笙扯開椅子坐下。

邊用毛巾擦着發稍上的水珠,邊單手點亮手機重撥了號碼出去。

距離上次張天譯拍板“假期去看李言沐”到現在,才過去不到三天。這期間他動不動就要發來幾句消息詢問李佚笙的時間安排,态度異常積極。

但可能是因為工作真的很忙,張天譯一直也沒給她打過電話。

李佚笙每一條都認認真真回複了,但兩個人的時間就是确定不到一起,于是張天譯後來索性就先将計劃擱置了。

所以,那會兒剛醒看到他的消息,她還挺意外。雖然內心會有所期待,但又隐約覺得能讓他打來電話的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手機的彩鈴恰時中斷,李佚笙的目光往屏幕上一掃,果不其然就看見了張天譯回複過來的微信:【阿笙,我本來說帶你去看沐沐,但是這邊公司突然出了點問題,還挺棘手的,可能不一定忙得過來,要不咱這個假期先不去了?等……】

“……”李佚笙沒再往下繼續看,直接敲了三個字回過去:【知道了。】

本來她這回也沒想讓他陪着去,是他自己死皮賴臉要跟着。如今臨時變卦還不行,竟然順帶着連她的安排都要管上。

李佚笙知道張天譯嫌棄李言沐,但那可是她親弟弟,跟他和他那幾個血緣不親的兄長可不一樣。

思緒轉到明天打算去做的親子鑒定上,不知為何,她心裏有些發慌。

冥冥之中就是感覺很奇怪。

但思量之後李佚笙又覺得應該是自己多慮。

李言沐當年也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出生。父母去世時也都曾囑咐過她,不求長姐如母,只願她念在幼弟可憐的份上,往後多幫襯着些。

李佚笙其實也沒想明白,為什麽親姐弟之間需要如此生分的托囑。她只當是父母臨時托孤,唯恐詞不達意罷了。

越想越煩躁,李佚笙索性不再去回憶。她抿了抿唇,很快調整好狀态,便沒再管這件事,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陳志勤在休假前,把房子的鑰匙留給了她。

北辰大學教職工公寓與學生宿舍建在一片,李佚笙和自家導師又恰巧住着緊挨的兩棟,中間只隔了一堵白牆。

從這裏過去,除了需要跨兩道安保門,掃碼什麽麻煩點外,走路倒也不遠,十分鐘就到。搬起家來倒也方便,她自己應該就能搞定。

李佚笙的東西不多,全都裝起來的話,估計也就只有一個行李箱。

她很快就整理得七七八八。

裝箱的時候,李佚笙瞥見裏面有件樣式古早的碎花棉裙。

愣了會兒,她才想起來,這是母親懷孕前經常穿得。

當年李佚笙被接到張家時,身量已經長開。在那之前,她沒有什麽錢買衣服,剛好身上就穿着母親留下的這件。

一晃多年,這條裙子後來也慢慢變成了壓箱底的存在。

不過,幸好還在。

記憶走馬燈般閃過,李佚笙伸手将疊好的裙子拎起來,湊在陽光下端詳,像是想要透過它看清楚那抹熟悉的身影。

經歷歲月的擠壓,硬布裙子上布滿了皺皺巴巴的折痕。

李佚笙看到後不禁皺眉。她習慣性地抻着衣領,将裙擺往下拽了拽,想要試圖撫平痕跡。

“當啷——”

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褶皺并沒有消失。

像是察覺徒勞,李佚笙嘆息一聲,将裙子折起來挂在小臂上,然後才不緊不慢地低眼看去。

卻在視線略過物什的時候,整個人呆住。

——只見那地上躺着條紅繩挂墜,繩下系的正是尊藍玉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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