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撐傘

撐傘

*

等李佚笙拖着偌大個行李箱出宿舍門的時候, 已經快下午兩點了。

雖時過正午，滾燙的陽光消散了些，但偶爾還是會有幾陣惱人的微風, 夾着輕柔細膩的熱氣，撲面而來。

李佚笙站在臺階上, 擡手撥開黏在額前鬓邊的幾縷發絲, 五指并攏撐作“傘狀”搭在眉骨，擡頭望了望萬裏無雲的天空。

磨蹭了幾秒後，才認命地走出蔭涼。

假期的校園裏沒什麽人, 行李箱碾過水泥地面上的碎小石子, 發出嘎吱聲響。竟在此刻顯得格外空蕩。

從宿舍樓底到大門口還有一小段距離, 李佚笙走得很快。

值班的保安注意到有人過來，笑眯眯地問着怎麽現在才回家。

當時李佚笙正在和門禁較勁，聞言便陪笑着說麻煩他幫忙開門, 其他也沒再多解釋。

堅持到出了大門，李佚笙的體力便有些耗盡, 只能咬牙埋着腦袋往前一步步地挪動，将塞得滿滿當當的行李箱整個贅在身後。

她頭頂烈陽, 腳下步履極快，想要趕緊經過這片無蔭之地。結果沒走幾步，卻突然發覺面前落下一團黑影。

恰好風吹葉響, 熟悉的氣息一瞬間就擋住了她的去路。

李佚笙堪堪停下，擡眼與來人視線相撞。遠處光線強得刺目，她不自覺眯起眼睛。

周圍靜悄悄的，只剩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謝久辭娴熟地從她手中接過行李箱的拉杆, 然後把傘柄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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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一點，我幫你拉行李, 你幫我打傘。”

“……”

李佚笙其實很想說不用麻煩她自己可以，但張口卻發現嘴巴裏發幹，就沒來得及發出聲音。

兩個人并肩走着。

察覺到身高的差異，李佚笙努力踮起着腳尖，盡可能地舉高了傘面。步伐踉跄間，差一點摔倒。

“看路。”謝久辭忽地出聲，空出左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穩穩扶住了她：“好好打傘，別看我。”

“……”李佚笙只好聽話，又把傘往他那邊斜了斜。

“啧，怎麽傘都不會打。”謝久辭停下來，目光在傘骨處頓了下後垂眼，睨着她道：“現在剛好擋着我視線了。”

李佚笙的火氣騰一下上來：“那你自己來吧。”

說着，她作勢就要把傘往回塞，卻氣悶地發現謝久辭的兩只手都沒閑着。

“就撐個傘，還把你累着了。”謝久辭低聲笑起來，“大夏天的，上火了可怎麽好。”

李佚笙瞪向他：“那也是你惹的。”

頓了頓，她還是沒忍住小聲控訴：“我已經盡力去伸手夠了，可是你真的太高了。”

謝久辭瞥她一眼。

“踮腳都不行，”李佚笙聲線很細，客觀地陳述事實，并且表示了認同：“确實很累。”

“那如果這樣呢。”

謝久辭松開緊握着她腕骨的手，自然地将她握傘的手往上拉到一個合适且舒服的高度。然後慢慢躬起了身子，這次傘面輕易就越過了頭頂。

他盯着李佚笙的眼睛，問得極緩：“現在夠的到了，還會累嗎？”

李佚笙稍微愣了下：“什麽？”

“沒什麽。”謝久辭扯了下唇角，重新牽起她的手往前走，“就按你平時撐傘的習慣來，不用刻意遷就我，幾步路而已，我又沒你那麽嬌氣，動不動就臉紅。”

李佚笙：“……”

“而且，其實你不用踮腳的，”謝久辭沒回頭，背影堅定且從容，偏語氣又淡然，聽起來十分随意：“我随時都可以為你彎腰。”

可能是天氣太熱，李佚笙的腦子發脹，一時反應不過來謝久辭話裏的意思。

所以她幹脆就沒再糾結這件事，只撐着傘慢騰騰地跟在他的身後。

一前一後，距離不過半米。

也不知道是不是謝久辭故意，李佚笙感覺搭在她腕間的手似乎緊了緊。

前後不過十幾分鐘，他們就來到了教職工公寓樓下，兩人分別刷臉進了門。

北辰教職工公寓建得比較早，牆皮上面裂痕斑駁。陳志勤的房子在入門左手邊那棟樓的五層，沒有安裝電梯，上下都是得爬臺階。

謝久辭觀望了下，沒有找到合适的坡面。于是他摁下拉杆，直接單手将行李箱提起來，就要往上走。

“謝久辭。”

李佚笙叫住他。

腳下的步子頓住，謝久辭側身回眸，略微挑了下眉。有幾點碎光恰巧落在了他眼中。

少年風姿，男人風骨。

風華正茂。

連光都會偏愛。

李佚笙看呆了一瞬，但也僅僅一瞬。

之後她立馬想起來正事，很煞風景地說了句：“你能不能先松手，讓我把傘合起來啊？”

“……”謝久辭放開手。

就見李佚笙飛速地将傘柄抵在腹部，騰手将傘面往下壓。

太陽傘收起的瞬間，她痛呼了一聲。

謝久辭瞳孔驟縮。

-

三十分鐘後。

李佚笙捧着杯熱水坐在沙發的邊角上，靜默無言地看着謝久辭忙裏忙外幫她收拾完屋子，沉默着從衛生間走出來。

“那個，”她喝了口水：“真是麻煩你了哈。”

謝久辭坐進沙發的另一端，懶洋洋地擡眼看她。

李佚笙尴尬地笑了兩聲。

門鈴應時響起，謝久辭起身繞過她開門。過了會兒，提着包東西回來，又走到她面前。

他擡手從裏面翻了包紅糖出來。然後把剩下的東西連帶着黑色塑料袋一起丢給她，言簡意赅：“進去換。”

“……”李佚笙不是很願意起身，思考了下，說：“你還不打算走啊？”

聽見這話，謝久辭手下撕包裝的動作短暫地停了下，但很快接上：“馬上。”

李佚笙終于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

謝久辭又氣定神閑地補了句：“等幫你洗了衣服就走。”

“？”

“洗什麽衣服？”李佚笙委婉地提醒他：“屋裏有洗衣機。”

“嗯。”

謝久辭伸手接過她手裏的杯子，面色平靜地轉身，捏着紅糖袋子往廚房走：“內衣還是得用手的，洗衣機不幹淨。你先去衛生間裏自己整理一下，等會出來再喝點紅糖水……”

後面的話李佚笙已經聽不下去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內衣”兩個字。

臉上又紅又燙，連帶着大腦都開始宕機。

身下的黏膩和血腥味飄散不去，李佚笙死死捍衛着最後的尊嚴領地，坐得穩如泰山屹然不動。

“趕緊去啊。”謝久辭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含着淺淺笑意，意味不明地提醒：“趁我現在背着身沒看，你抓點緊。不然一會兒，可就沒這個機會了。”

适逢一股熱浪再次湧出。

李佚笙再也受不住地從沙發上彈起，往廚房瞥了一眼後，動作迅速地将染血的沙發罩和塑料袋裏的那包東西胡亂裹成一團，抱着跑進了衛生間。

裏面已經被打掃過了。

幹淨得，哪裏都是，一塵不染。

懷裏的東西很燙手，李佚笙實在是不知道該往哪放，最後只好作罷，破罐破摔一樣，全扔在了洗手池旁的臉盆裏。然後欲蓋彌彰地扯了幹淨的布料蓋在上面。

收拾好以後，她還特意檢查了一遍地面，确認沒有留下血漬後，才用溫水洗了手。

等李佚笙再出去的時候，發現謝久辭已經端坐在沙發上等着了。

聽見動靜，他擡頭望過來，涼涼道：“我還以為你打算住裏面呢。”

“……”李佚笙磨唧地移步過去，小心翼翼坐回原來的位置，正對着謝久辭。

兩人分坐在沙發兩端，中間隔了個茶幾。

謝久辭推了杯糖水過去：“喝點，這會兒溫度應該剛好。”

李佚笙沒跟他客氣，道了聲謝後，便小口抿起來。

氣氛沉寂片刻。

老舊的空調吹着不冷不熱的小風，在此時溫度倒也适宜。

空氣裏飄來淺淺的烏木香氣，李佚笙的思路漸漸清明，她先開了口：“你今天怎麽在這兒？”

謝久辭撈起桌上的手機，随口說：“路過。”

李佚笙顯然不信。

于是她又問：“你怎麽知道陳老師家的具體位置？”

謝久辭頭也不擡：“來過。”

“……”李佚笙喉間一哽，無語地提了最後一個問題：“那你怎麽知道我要來陳老師家？”

想起那會兒，她痛得直不起身，還是謝久辭抱着她徑直上了樓。

也沒問要去哪。

打見面開始。

就沒問過。

聽見這話，謝久辭終于舍得從手機屏幕裏分一點神出來，卻依舊敷衍地應道：“猜的。”

這下李佚笙是真生氣了：“謝久辭！”

小腹鈍痛傳來，她的聲音有些虛弱，聽起來像是帶着點撒嬌的成分：“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毫無威懾的威脅。

偏偏謝久辭很受用。

他沒再管手機裏連番彈出的消息，不動聲色地撥了下靜音按鍵，将手機倒扣在桌面上。

随後直戳了當地向她解釋：“昨天不是你說陳老師有工作要安排給我嗎？晚上回去以後我就問了問。交代完事情，他順帶提了一嘴，說你估計假期裏會搬家，讓我有空的話就幫襯點。“

“所以我早上就過來了。”謝久辭轉頭看向她，慢悠悠地道，“可是當時你電話占線，我沒打通。”

李佚笙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心裏莫名發虛。

那感覺，難以言說。

早知道就不回張天譯那通電話了。

見她沒有接話的意思，謝久辭也沒再逼問，輕描淡寫地将電話的事情翻了篇：“時間也不長，從十點開始，就等了那麽四五個小時吧，看見你拖着箱子出——”

恍然間，謝久辭像是想到了什麽，反問道：“你中午吃飯了沒？”

“……”李佚笙老實答話：“沒有。”

謝久辭沒再言語，凝視了她很久，冷不丁冒出一句：“怪不得。”

“？”李佚笙跟不上他的思路，接話道：“怪不得什麽？”

冷氣凝滞中，謝久辭深深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氣勢洶洶地搞出不小的動靜。

李佚笙順着望去。

不知什麽時候，太陽已經落下，金輝色的暖光透過玻璃窗，灑在男人身後，溫馨又明媚。謝久辭逆光而立，李佚笙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聽見他似乎無奈般地嘆息一聲：“沒什麽，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謝久辭拿了手機，邁步離開。

大門在靠近李佚笙那邊，他路過的時候沒注意，被股自後而來的力氣猛地一拽，就要向下栽去。

電光火石間，怕傷到李佚笙，謝久辭只能飛速用手撐在了沙發扶手上。

四目對視。

距離近得鼻尖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