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觀音
觀音
*
靜谧的空間裏, 針落可聞。牆上鐘表的秒針滴答轉動,鐵鏽帶着阻力将時間滞後,每一次跳動都與心髒同頻共振。
沙發上的兩人以一種很奇妙的姿勢僵持。
李佚笙坐在沙發邊, 右手死死地壓制住謝久辭的左手,只空了左手出來撫上他的後腦, 将整個人往下壓, 動作從容不迫。
而謝久辭被她帶着,乖順地低首臣服,右膝屈起半跪在沙發上, 腰身躬起, 線條繃得很緊。
大眼瞪小眼。
良久, 謝久辭搭在沙發梆上的手下無意識地抓緊了上面的薄紗軟罩。
喉結上下滾動,他開口,聲音暗啞:“你……”
話剛說出一個字, 謝久辭猛地頓住,眸中的瞳色黢黑如墨。
李佚笙的眼睛眨了眨, 手下一刻不停,用左手指尖沿着他的喉結繞圈打轉。
平日裏為了做實驗方便, 她都會把指甲修剪得很齊整。
只是最近幾日休息,便也沒有再多加打理,這才稍稍留長了些。于是動作間難免會有意無意地刮蹭到皮膚。
白玉柔荑輕繞, 李佚笙慢條斯理地試探着謝久辭最後的防線。
“別生氣,好不好?”
謝久辭只看着她,目光滾燙赤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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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時候,我是在和別人打電話。”
李佚笙放開梏桎, 雙臂搭上他的肩膀,不慌不忙地道:“但是絕對沒有超過一分鐘哦, 我也有聽話,對自己好一些,只是當時收拾東西着急,不怎麽餓,就随便吃了點小零食。”
見他還是不說話,李佚笙猶豫地斟酌着用詞:“好吧,也不是一點,是很多,有面包、蘋果、還有……”
“嗯。”
聲音突然被打斷,正絞盡腦汁忽悠人的李佚笙怔神片刻,又問:“你這就信了?”
謝久辭輕扯了下唇:“我說,不生氣。”
李佚笙:“……”
“松手。”謝久辭費了很大力氣才維持住面上的冷靜,深呼吸了下,沉聲道:“你乖點,讓我先出門去給你買晚飯?”
可能是由于天氣太熱,加上今天的特殊原因,李佚笙到現在都不是很有胃口。
她依然就着環抱的姿勢,搖了搖頭:“我不想吃,你等會兒買你自己那一份就好了,我現在想問你點事。”
“哦,行。”
謝久辭微點頭,額前的碎發随之落下來,神色不明地說:“正好我也不用吃了。”
“……”李佚笙立刻道:“那怎麽行!”
“怎麽不行?”謝久辭說,“你別太雙标,你行我就不行?”
前段時間在網上沖浪的時候剛刷到一個段子,李佚笙覺得有趣,便默默記了下來,但一直也沒找到合适的時機說。
恰巧話趕話地唠到這裏,所以她想也沒想,就順口接了句:“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謝久辭:“......”
此話一出,空氣裏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發現,你對我意見挺大啊。”被挑釁的謝久辭不怒反笑,語氣悠悠:“我尋思着,是不是得找個機會稍微滿足一下你的需求。”
他用講道理的語氣說:“這樣才好為自己正正名,你說對不對?”
李佚笙沉默下來,想死的心情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啊啊啊啊啊,她剛才到底在說什麽!
誰不行?!謝久辭不行?!什麽不行?!男人不行?!
想起之前自己還曾勸他去檢查腎陽虧虛的事情,李佚笙越描越黑:“那個,我的意思是就算身體跟不上,咱也不需要自卑哈。”
她讷讷地收回手,将頭偏向一旁,視線飄忽不定:“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多調養調養估計還能......還能用。”
“诶,你——”
轉瞬間,李佚笙眼睛裏就只剩下一片涼白。
透過她瞳孔裏的倒影,謝久辭看見了一輪極美的圓月。
——是頂上那盞搖搖欲墜的吊燈。
太陽落山,夜幕始歸。
房間裏的光影逐漸加重,他們彼此的呼吸交織萦繞。
謝久辭沒有起身。俯身的過程中長臂伸展,輕易就摸索着摁下了牆邊的開關。
室內光線大亮。
他抿着唇,視線下移。
見李佚笙整個人深陷在一片柔軟白棉裏,面容乖巧,栗色如瀑的長發鋪了滿層。
新換上的紅裙顏色豔麗到極致,如嬌媚紅蓮,含苞待放。
呼吸開始濁重。
謝久辭的眸子一瞬不動地盯着她,聲音啞得出奇:“想不想用用看?”
“……”
原本李佚笙是想把這個問題打馬虎眼糊弄過去。但現下看來,是不大可能了。
暧昧的氛圍順着謝久辭這句話,融進了周遭空氣中。
烏木香濃厚,随着攀升的熱度不斷發酵,再擴散開來,侵蝕了她的四肢百骸。
如受蠱惑般,大腦裏繃緊的弦終于斷裂嘶鳴,李佚笙又一次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頸。
“想。”
一個字。
擲地有聲。
于是,謝久辭低頭,吻向她。
李佚笙很自然地閉上眼睛。
額上傳來一陣涼潤觸感。幾秒後,謝久辭含着笑意的聲音随着冷風蕩入李佚笙左耳內。
“這次就算了。”
李佚笙緩緩睜開眼。
場面靜滞兩分鐘。
李佚笙直起身,伸手往下扯了扯皺起的裙擺,垂眼盯着地面出神。
“你剛才說要問我什麽事情來着?”謝久辭坐在她旁邊,靠在沙發背上,瞧着李佚笙半晌,也沒見她有所反應。
“嗯?怎麽不說話了?”
李佚笙急速的心跳漸漸平息。
可能是正坐在空調風口下,她感覺自己此刻的身體從裏到外都在發涼。
剛剛,她似乎邀請了謝久辭。
鼓起勇氣、小心翼翼。
但是,謝久辭貌似拒絕了她。
态度委婉、禮質斌斌。
李佚笙突然不知道應該再該說什麽。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是漿糊一樣,亂七八糟又黏黏糊糊。
自卑、羞恥與* 懊悔輪番刺激,令李佚笙完全忽略掉了“例假”這個最直接的事實,只胡亂地思考着快點逃離。
那感覺,就像是,自取其辱。
其實重逢以來。
明明她也知道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從未有半刻消散;明明她也明白謝久辭對她而言,可望不可及;明明她也清楚,自己不該也不能,放縱失控。
像她這樣的人,早就被上天定好了結局。
責任是一座大山,李佚笙不敢忘,也不能忘。
可謝久辭與她不同,他驕傲熱烈,少年意氣,驚鴻從容。
很久以前,在李佚笙心裏,她就認定謝久辭此生,必要光芒萬丈。
可是陳老師卻說,謝久辭病了。
于是李佚笙慌不擇路,長久以來強行壓制的情誼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
風動雲湧,李佚笙終究是敗給了一腔的孤勇。
她竟可笑地以為,他還是喜歡着她的。
清晨看清那尊藍玉佛像紅繩墜的時候,李佚笙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謝久辭的那條觀音項鏈。
藍底透色,周圈鑲滿了碎鑽,用一根白金的鏈子穿起,實在好看。
只是謝久辭并不怎麽喜歡佩戴,高中時,常随手扔在筆盒裏。
李佚笙曾好奇地問過,這麽貴重的東西既無用,為什麽不擱在家中,免得失了竊,倒成損失。
記憶中,謝久辭聽見她這話後,重點直接偏離,以為是她喜歡,當場就揚言要把鏈子送給她。
吓得李佚笙連連擺手。
相比之下謝久辭就自在很多,他勾唇看着她笑,用開玩笑般的語氣說着最鄭重的允諾。
“我不愛戴這玩意兒,大老爺們帶個寶石鏈子總顯得娘們唧唧的。放着不管吧,你吐槽我浪費。我說送你吧,你又嫌棄是個用過的。”
李佚笙很想辯駁一句不是,她不是嫌棄用過。而是,太貴重了,她沒有辦法還禮。
可謝久辭壓根沒給她解釋的時間。
停頓不過半秒,他便再一次啓唇道:“不過,也沒事。等到畢業的時候,我送你條新的。”
他歪了歪腦袋,像是在很認真地思考着這件事:“小時候常聽老人說'男戴觀音女戴佛',圖得就是個'男女相配'的好兆頭。”
說到這,謝久辭側身擡手撐起下巴,坦率地将目光落在李佚笙身上,吊兒郎當又非常欠揍地補充。
“誠然,我也不信這些,畢竟目前還沒誰能讓我覺得不能與之相配。不過你也無需自卑,這不是你的問題。只能怪我呢,魅力實在太大。所以配不配,自然得我說了算。”
視線收回,他掩飾般地輕咳了聲:“但是——”
"我還是想送你尊藍玉佛像,因為大肚彌勒造型常為笑臉,與你倒是蠻搭。"
“戴佛,帶福。”
“就當我祝你快樂平安。”
“讓你以後,多笑笑吧。”
彼時曙雀正炯,窗開有風,風吹簾動,少年的眸如浩海汪洋。
李佚笙莫名想起句宋詞,微塵三千界,半剎八萬春,不過如是。
後來這件事自然是随着她的轉學不了了之。
至少在今早以前,李佚笙一直都是這麽覺得。
可看見佛像挂墜的一瞬,原本早就應該埋葬的回憶卻層層疊疊浮現,仿若荒蕪中的草木逢春,酸楚蔓延滋生。
李佚笙不知道為什麽母親的衣物裏會出現這尊與謝久辭描述如此相似的佛像。
但好像原因也沒有多重要。
她其實只是想借此,問他一句。
“如果現在,我有一尊與你當年所說一般無二的佛像,那你還願不願意,相信一次老人們口中‘男女相配’的兆頭。”
謝久辭,你願不願意相信,比起你送給周薇的那條綠翡佛身白金鏈。
我手裏這尊紅繩佛像,與你的觀音更配。
所以,我,可不可以。
與你相配。
世間萬物,方生方死,至死方生。天地棺,日月椁,喜樂悲歡同存。心為首,情為尊,身亦次之難控,才明生死與共。
遺忘本身就是逃避。
那些自以為是的灑脫,終有一天會極端反噬,正如當下,僞勝者,兵敗山倒。
但好像來不及了。
謝久辭不會再原諒她,也不會再接納她。
一切都過去了。
李佚笙沒有辦法繼續欺騙自己。
昨日是她主動邀約,今天是老師委托幫助,親吻是她酒醉胡鬧,牽手是他禮節使然,就算是剛才,那也是她挑逗在先。
而從始至終,謝久辭都只是耐着性子由她來。
只要不越界,他都由着她。
但如果超過某一個範圍,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推開她。
上次是,這次也是。
李佚笙不知道謝久辭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他是為了彌補曾經年少時的遺憾,又或許,他是想要從中找回丢掉的面子。
但無論是哪一種,她都不能接受。
恍惚間,李佚笙又想起,謝久辭曾說的那句話。
“配不配的,自然是我說了算。”
所以,他送了周薇佛像,縱然顏色不同,但那又如何。
藍玉連音為綠,取得聯姻之意,還特地都用金鏈穿起。自然,應該也是為了求得金玉良緣吧。
思緒一一捋清,李佚笙絕望地閉了閉眼。
“你這麽半天想什麽呢?”
謝久辭的聲音憑空響起,帶了些不悅:“你哄人的态度能不能端正點啊,才說讓我別生氣,現在就......”
“謝久辭。”
李佚笙輕輕開了口。
像是終于擰開搖晃的汽水瓶蓋,所有情緒的爆發如有預兆。
謝久辭後面的話被堵在了胸腔裏。
李佚笙轉頭看向他,努力無視着心底山呼海嘯般的警報叫嚣,認真道:“從前種種,是我對不住你。我在這裏和你道歉,對不起。”
停了會兒,她又僵硬地彎起唇角,笑了下。
“但能不能麻煩你,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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