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誤會
誤會
*
熱氣噴灑, 距離一下子挨得很近。
謝久辭的眼睛很漂亮,标準的鳳眼,薄皮內雙, 眼角內鈎外翹,不怒自威, 笑時含情。眸中的情緒時常讓人捉摸不透, 卻也,令人欲罷不能。
搞不清楚他此刻到底是什麽想法,李佚笙羞燥間, 惱意漸漸上頭。
她視線不避不閃地回望着他, 聲線淬冰:“還有什麽火, 怒火,感覺不到嗎?”
聞言,謝久辭不僅沒有生氣, 反而低低笑了起來,慢慢直起身。
“嗯, 感受到了。”
“……”
李佚笙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可謝久辭卻沒再看她,只動手拿了桌架上的漏勺, 無聲地攪動着鍋中的湯水。
竈臺上火開得很旺,熱浪随着蒸騰的水汽上湧,一瞬間就模糊了他的眉眼。
李佚笙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幹脆面袋, 似是覺得有點可惜,便只扔掉了灑出來的部分。
她拍了拍撕口處的灰土,用手把袋裏的面塊推出來,張口就準備咬。
“幹什麽呢。”
謝久辭的聲音驀地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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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佚笙動作一頓, 站起來,盯着他的背影, 好奇地問:“你身後長眼睛啦?”
謝久辭從旁邊取了鍋蓋過來,将煮沸的水壓住,順帶着調小了火。而後轉身輕飄飄地往她手上掃了一眼。
“你是又沒吃飯?”
他身上還穿着那套黑色西裝,此時脫去了被雨水打濕的外套,只留白色內襯和貼身長褲,更顯得整個人肩寬腿長。
再配上廚房這般煙火的背景,倒像是個急匆匆下班回家照顧妻子的好丈夫。
只可惜,是別人的丈夫。
李佚笙垂下眼,突然沒了胃口。
見狀,謝久辭終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擰眉問:“你怎麽了,臉色怎麽差成這樣,是不是不舒服?”
“沒什麽。”
李佚笙順手把幹脆面袋扔進腳邊的垃圾桶裏,沒什麽情緒地開口:“我看你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這湯你自己煮好喝點就回去吧,我累了,想睡覺,你走的時候別忘了幫我把門帶上。”
說着,她趿拉着拖鞋就要往卧室走。沒走幾步,就被謝久辭扯住。
李佚笙毫無防備,一時踉跄。
謝久辭眼疾手快地伸手攬了她的腰,就勢将人抵在了牆上。
“李佚笙。”
謝久辭低眼盯着她。
沉默了好一陣兒,他才低不可聞地問了一句。
“你為什麽讨厭我?”
“......”酒精飄散過來,嗆得人眼圈發紅,李佚笙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明明沒喝酒,竟也跟醉了沒什麽兩樣。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本來就不成立的問題,只好自覺地閉上嘴巴。
無聲的壓抑最是能磨滅人的期待。
謝久辭洩氣松手。
沸水溢濺出來的滋啦聲讓李佚笙顧不得過多反應,趕忙将壓在身上的謝久辭推開,沖過去揭開煮湯的鍋蓋。
滾熱的開水順着玻璃沿隙滴落到掌心,激起傷痕的痂口,皮肉随之泛白發皺。
李佚笙不禁輕嘶一聲。
下一瞬,她的腕骨處傳來涼意,手裏的東西被人抽走挪開。
李佚笙愣愣擡頭。
就見謝久辭面容冷漠地用空閑的左手關了火。
他右手使了點勁道,撥開她收起的指節,拉至眼底細瞧着,唇線繃得很直。
李佚笙悄悄往外抽了抽手。
沒拉動。
“想讨厭就讨厭吧。”
“?”
“反正——”謝久辭語調很平,聽起來毫不在意,“難受的是你,又不會影響我什麽。”
李佚笙這才明白,他是在自說自話地回答剛才的問題。
“再說,不差這一次兩次了。”停頓幾秒,謝久辭忽地嗤笑了聲:“就當我做雷鋒上瘾,想多管閑事。”
李佚笙腦子發鈍,聽不太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什麽。”
謝久辭沒答,反手拽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外走。看起來火氣挺大,可手下的力道卻輕。
直到扯着将李佚笙摁坐在了沙發上,他才松開。
“家裏有燙傷藥嗎?”
李佚笙搖了搖頭。
“那創口貼呢?”
“……也沒有。”
謝久辭瞥她:“那你自己在家裏悶了三天,幹嘛呢。”
“......”李佚笙這次聽出來了,他是在嘲諷她這麽長時間,連收拾屋子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啥啥沒有,還都是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謝久辭的話是事實,那三天,她确實過得亂七八糟。
可李佚笙就是莫名委屈,胃裏的酸水不停往上泛:“你管我呢,我就算邋裏邋遢地混吃等死,關你什麽事啊?”
“算了。”謝久辭看着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語氣聽起來像是失望到了極致。
他俯身從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機,淡淡道:“我就不該指望你。”
說完,謝久辭拎起搭在沙發背上的西裝外套,推門離開。
時針滴答滴答地轉動,一分一秒被無限拉長。
不知過了多久,電視劇也演完了所有的劇情。片尾曲應時響起,旋律抒情又悲傷。
“慢慢地平靜。”
“靜靜地忘記。”
“我們的愛情。”
......
"可在我的夢裏。"
“愛已慢慢地老去。”
“那些歲月在心底。”
"已漸漸凝聚。"
......
"你的眼神。"
“是我愛的風景。”
都說,愛會讓人滿足,無愛者如喪家之犬。可李佚笙覺得自己沒什麽好悲哀的,畢竟早就一無所有。
她扯了扯唇角。
“啧,傷口不疼嗎?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恍惚間,一道散漫男音響起,擾碎了滿屋靜谧。
李佚笙嘴邊的弧度僵住。
她猛地擡眼。
-
晚上十點二十分。
白色木紋的餐桌兩端,一人一碗,相顧無言。
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
就在李佚笙以為謝久辭終于受夠了她這副連自己都嫌棄的矯情模樣,要一去不返的時候。
他又提着幾個外賣袋憑空出現,還順帶着換了套幹淨舒适的睡衣。
簡直沒臉沒皮。
像是永遠都趕不走。
“你......”李佚笙的眼神很迷茫,遲疑地問道:“你是什麽時候搬到我對面的?”
謝久辭捏着勺子喝了口湯,表情雲淡風輕:“幫你搬完行李的那天就租好了。不過是剛剛才讓鄭之舟幫着收拾好。”
李佚笙:“誰?”
謝久辭懶懶瞧她:“你不是應該挺熟的嗎?”
“?”
見她又惱,謝久辭也沒再賣關子:“Zharko。”
“那他人呢?”
“回去了啊,我讓他把那些紙箱子也帶走。”
“......”李佚笙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怪不得他知道自己三天沒出門……
“你怎麽不吃飯。”
感覺到她的視線,謝久辭放下湯匙,皺眉看向她,似有困惑:“我在這裏礙你胃口了?”
他聲音很輕,眉眼間的驕傲散去,卑微如塵。
“那我回去喝吧。”
謝久辭端起碗,向她叮咛:“手上的傷口剛塗了藥不能碰水,你吃完了把碗筷放着就行,明早我過來收拾。”
頓了頓,似乎意識到自己所言不太妥當,他又換了個說法:“或者就是,你等會發個消息喊我,我過來拿走,洗好了再還你。”
“再不行,直接連鍋一起扔在門口就成。”謝久辭笑了笑,十分貼心地點破:“這樣的話,也可以避免見面。”
像是壓根就沒想等她回應,他自顧自地說完,起身繞過她就往外走。
“謝久辭。”
李佚笙出聲。
男人的腳步頓住,他雙手捧着碗,沒回頭。
李佚笙說得很小聲:“我沒有讨厭你。”
兩個人背對着,誰都看不到彼此臉* 上的表情。
只能依靠其他的感官來判斷情況。
李佚笙甚至可以敏銳地察覺到,謝久辭的呼吸因着這句話開始變得紊亂。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蜷起,傷口處的痛感伴着藥膏的涼意絲絲縷縷地傳來。讓人不禁回憶起,那會兒他單膝跪地耐心給她敷藥的場景。
是極度臣服的姿态。
如同緊繃的琴弦,随時等待着斷裂嘶鳴。
李佚笙其實不太明白。
為什麽經歷過黑暗的人,還願意一次、又一次、再一次地靠近深淵。
如果他想去尋找另一片光明。
那麽就應該懂得“相見不如相忘”這個道理。
回憶總是美好,可現實雞零狗碎。
自以為是的用情至深,不過雪月風花轉瞬即逝,竟然也敢荒誕地試圖逾越世俗分寸。
過去的事情就是警示。
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李佚笙不要妄圖與命運相抗争。
在被愛這件事上,李佚笙非常有自知之明。
父母曾經愛她,最後卻以此來道德綁架般地令她做出扶養幼弟的承諾;張天譯曾說愛她,但也親口承認過貪戀皮囊的人性二字。
何況,謝久辭從始至終都沒說過愛她。
如果說在此前,她還能心存僥幸,自作多情地認為謝久辭依舊喜歡自己。那麽在聽說他與別人談婚論嫁的那一刻,她就再也無法厚顏無恥地假裝無事發生。
而且說實在的,李佚笙內心很害怕會對人産生依賴。
情緒超脫掌控的那種感覺非常糟糕,因為她并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別人以什麽理由,抛棄。
借口總是不可阻擋地出現。
就像死亡,正如忙碌。
因為父母的死亡,她接受了他們的囑托。
由于她的拒絕,所以張天譯變得假意忙碌。
正是有了這些經歷。
李佚笙在潛意識裏認為,人與人之間的微弱聯系,不過是平等互惠的利益交換。
如若不是她和謝久辭的相識早于苦難來臨。
也許,那般獨屬于懵懂青春的炙熱,李佚笙也沒有膽量去嘗試着觸碰。
快餐時代的喜歡來得猛烈又迅速,赤裸的暧昧輕而易舉就将殘酷的事實掩蓋。
男女之事無非兩種。
要麽,出賣靈魂賭上肉.體交換;要麽,糾纏不清至死方休。
喜歡是利己主義的狂歡。
而愛是,為他,甘願放棄了自己。
但一生一世一雙人太難。李佚笙不願以此折斷謝久辭生命的羽翼。
她也希望他能夠,死裏逃生。
思緒刀刀淩遲。
李佚笙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生生卡了根刺般澀痛難耐。她強行控制着情緒,平緩了呼吸,道:“只是我總覺得,如果現在咱兩關系走太近的話,不太合适。”
李佚笙捧起碗,一口氣喝掉了謝久辭帶來的魚肉粥。
随後,她故作自然地抽了紙巾收拾好桌面,起身往廚房走。
後頭傳來謝久辭的聲音。
“哦?哪不合适?我覺得挺合适。”他固執地想要問個明白,“或者你和我說說哪裏不滿意,我看看能不能改。”
“......”李佚笙頓了下,柔聲道:“你別老說這種容易讓人産生誤會的話。”
“誤會什麽?”
謝久辭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旁。他将手中的碗放下,不動聲色地接過她擱置在水池裏的碗筷,開始沖洗。
李佚笙盯着池中飄起的泡沫,随口說:“誤會你還......"
她艱難地咽下差點脫口而出的“愛”字,換了個更合适的詞語:“喜歡我。”
謝久辭的動作定住。
安靜三秒,他擡手關了水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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