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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臘月二十九便是除夕了。
往年姬翊早已經和那群狐朋狗友滿京城玩去了, 今年卻苦哈哈地在雪地裏紮馬步,小臉凍得通紅。
殷重山來回踱着步,沉聲道:“穩住!腿不要抖!”
姬翊委屈死了, 悄悄給殷重山使眼色, 讓他像之前那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手下留情。
殷重山縱容姬翊,還去替世子打架, 被王爺瞥了一眼以示警告, 他擔心要是再放水恐怕俸祿又沒了。
姬翊抖若篩糠紮馬步。
姬恂視若無睹, 坐在院中擺弄剛剪下還帶着寒霜的梅枝。
姬翊汗都出來了, 腿打着擺子, 實在是撐不下去了,嗚咽着求饒:“爹,求求你, 今天能不能請一日的假,我還想晚上爬山去護國寺呢。”
姬恂修剪梅枝, 淡淡道:“那你可要好好拜拜護國寺的神佛, 務必讓他們給為父托夢放你假。”
姬翊:“……”
姬翊都要哭了:“爹, 我真的站不住了。”
姬恂終于将梅枝修得宛如狗啃的,随意插在花瓶中,掀了掀眼皮:“你不是沒搶到護國寺的頭柱香,為何半夜去?”
姬翊小聲嘟囔:“反正您除夕從不在家,我還不如去和梁枋出去玩……”
姬恂:“什麽?”
“沒有。”姬翊忙說, “前幾日您平定南暇林的匪患, 今晚去護國寺燒香的人必定很多。楚召淮連坐畫舫都沒坐過, 肯定沒見過這種大世面,我是打算帶他看熱鬧……不是, 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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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恂插花的手一頓,看向殷重山。
殷重山正背對着王爺在那鼓着嘴吹香,乍一察覺一道視線落在背後,立刻滿臉沉重地轉身。
“東西呢?”姬恂問。
殷重山道:“周患已去取了。”
姬恂又繼續插花。
姬翊紮馬步臉都憋紅了,眼看着桌案上的香很快燃燒到了頭,立刻松懈地往地上一躺,哎呦呦地道:“我的腿我的腿……”
因他摔下去的姿勢,袖中藏着的一個小匣子“咔噠”一聲落了地。
殷重山上前為世子撿起來,匣子精致,一瞧就價值不菲,笑着道:“世子又在哪兒得了新玩意兒?”
姬翊擦了擦汗,喘着氣爬起來,接過那小匣子塞兜裏,随口道:“不是,楚召淮用的銀針都舊了,我找人給他打了個金的。”
殷重山:“……”
姬恂擡頭看來。
姬翊并未察覺兩人神情有異,乖乖行了禮:“爹,我去找楚召淮了。”
說罷,一瘸一拐地進了寝房。
殷重山臉都綠了,小心翼翼地看着王爺的臉色。
姬恂神色漠然,将手中梅枝往桌子上一扔,似乎沒興致了,道:“幫我做件事。”
殷重山屏住呼吸。
暗殺小世子嗎?
姬恂正要說,周患從外而來,将取來的金針奉上去,高高興興地道:“王爺,金針取來了,還熱乎着呢。王妃瞧見必定歡天喜地,當即和您和好如初。”
姬恂:“……”
殷重山:“……”
王妃拿到金針,的确很歡天喜地。
三人都是習武之人,耳力非比尋常,聽到寝房的拔步床內傳來楚召淮困倦卻高興的聲音:“這真是給我的嗎?”
姬翊還在那裝大尾巴狼。
“咳,京中太多人奉承本世子,這玩意兒我都不知道這是哪個人送的,反正在倉庫裏也落灰,再說用金針給梁枋施針對他的病也有好處,你、你就拿着用呗……你看我幹什麽,嗷——!你什麽眼神?!不要就還給本世子!”
楚召淮的心情比前兩日好多了,帶着些江南口音的語調輕而軟,含着笑道:“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吧,省得暴殄天物,世子不必謝。”
姬翊:“……”
院外氣氛極其僵硬。
殷重山大氣都不敢出,反倒是周患沒心沒肺:“太好了,我就說金針肯定能哄好王妃的吧,這都笑了。”
殷重山:“……”
殷重山忍無可忍踹了他一腳。
金針是能哄好,可又不是王爺送的。
姬恂看了一眼寝房,神情并未太大變化。
他随意将剪刀放下,讓殷重山推着他離開。
寝房內。
楚召淮常年寄人籬下,性子早被磨沒了,他慣會開解自己,消沉沒多久就将剜心的難過抛棄腦後,又能活蹦亂跳了。
一套金針将人哄得眉開眼笑。
姬翊本來滿臉不自在,但瞧他這樣開心,臉有些發熱,蚊子嗡嗡似的別扭地說:“你喜歡就……嗷——!”
楚召淮沒忍住歡喜,左手捏着金針“嗒”地聲紮在姬翊手腕上。
姬翊差點蹦起來:“你做什麽?!”
金針做得極細,微微用力就能撇斷,但楚召淮不知什麽手法,兩指捏着一彈就刺入穴位,金針筆直,隐約可見上面細細密密的震動。
楚召淮帶着病色的臉都有了幾分血色:“真的比銀針順手。”
姬翊嗷嗷叫:“就算順手,可拿我這個大活人試針是不是有點有傷天和?!”
“別亂動。”楚召淮拽着他,又試了幾根針,“你手都在抖,給你紮幾針就不酸了。”
姬翊一頓。
紮一針好像真的有效。
好吧,那就不動了。
楚召淮在犬子身上試過了瘾,視若珍寶地将金針收回去。
姬翊揉了揉酸痛緩解許多的手腕,歪着頭看着楚召淮還纏着紗的右手:“你這手傷得那麽厲害嗎?”
楚召淮随意道:“沒事的,我不慣用右手。”
姬翊看他手背泛着的淤青都替他疼得龇牙咧嘴,剛要說什麽,就聽咕嚕嚕兩聲。
——楚召淮餓了。
趙伯剛好過來喊王妃用早膳。
楚召淮垂着眼摸了下還在叫的肚子,眉頭輕輕蹙起。
再餓幾頓好像也沒事。
外面的趙伯溫聲道:“昨日又下了雪,府中雪地還未掃完,小廚房将菜布在寝房的偏室,王妃走幾步就到。”
姬翊撐着腿站起來:“反正我爹……唔,看到了,外面沒人,應該是忙去了,我正好跟着蹭頓飯。”
楚召淮騰地起身,裝模作樣地理了理衣袍,在肚子喜慶的敲鑼打鼓聲中,一派從容自在地出去用膳。
雖說是寝房偏室,但瞧着比楚召淮在臨安住的整間房都要寬敞,裏面還有下人似乎在收拾東西。
小圓桌已布好菜,依舊是滿桌熱食,不光有魚,還有幾道精心烹制出的藥膳。
姬恂果然不在。
楚召淮不着痕跡松了口氣,坐下後慢吞吞吃菜。
姬翊沒心沒肺跟着蹭飯:“唔,這道金桂魚翅的味道好熟悉,好像是禦膳房的禦廚才能做出的味道,每年只有宮宴才能嘗到,咱家廚子何時偷師到的?”
趙伯沒做聲。
楚召淮夾了一口嘗了嘗:“尋常的金桂魚翅不是這個味道嗎?”
那日宮宴他吃了不少。
“哪能啊,叫佛樓都做不出這個味道。”姬翊是真愛吃這道菜,哐哐幾筷子,眼看着就要吃空了。
趙伯欲言又止,連看了世子好幾眼他都沒反應,只好借着給王妃盛湯的空當将那碟菜暗搓搓放在楚召淮面前。
一頓飯把趙伯吃得“勾心鬥角”。
姬翊吃飽喝足,撐着下颌看着楚召淮。
楚召淮正在喝藥,眉頭輕輕蹙着,沒有半分血色的臉好似清晨未沾塵埃的雪,一舉一動輕緩得像是随時都能随風飄走。
和京城的人完全不一樣。
姬翊看着看着出了神,突然喃喃道:“你們江南人都這麽好看嗎?”
楚召淮沒太聽清。疑惑道:“什麽?”
姬翊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問出口了,臉騰地紅到耳根,直接狼狽地蹦起來:“我我我什麽都沒說!走了!”
說罷,像是狼攆了似的撒腿就跑。
楚召淮不明所以,只好繼續乖乖喝藥。
姬翊跑得飛快,恨不得一頭栽到雪地裏降降臉上熾熱的溫度。
剛跑出去,就聽趙伯在後面喚他:“世子,世子留步!”
姬翊拍了拍臉,故作鎮定地回頭。
趙伯跟上來,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姬翊很熟悉他這個神情——每次他沖去他爹寝房找楚召淮時,這個從小看着他長大的管家就用這種一言難盡的表情注視着他。
“趙伯,您到底想說什麽?”
趙伯無聲嘆了口氣,道:“世子好像也該到成婚的年紀了……”
剛說一句話,姬翊眼睛差點要瞪出眼眶,一把抓住趙伯,驚恐道:“難道是我爹要給我指婚?!不要不要不要!我爹才剛成家我就成親,這成何體統?!趙伯救我!”
趙伯:“……”
趙伯看他都語無倫次了,哭笑不得:“世子冷靜,并無此事。”
姬翊這才松了口氣。
“世子也知道王爺已成了家,”趙伯盡量委婉地道,“你小時候能随意往王爺寝房出入自如,可如今已不同了,世子要懂得避嫌。”
姬翊眉頭皺起來:“避嫌?避誰的嫌?”
趙伯委婉失敗,只好說:“王妃。”
“他和我差不多大,又是男人,”姬翊更加不明所以,“再說他是誤打誤撞嫁給我爹的,日後定要和離,哪來的嫌要避?”
趙伯:“……”
怪不得世子如此莽,敢情是這樣想的。
哪怕是誤打誤撞嫁來璟王府,如今陛下已承認這門婚事,皇帝賜婚哪裏能随随便便就和離的?
趙伯嘆了口氣,道:“只論身份,王妃終究是世子長輩,世子難道在其他人的府中也會随随便便闖入後宅寝房嗎?”
姬翊搖頭,搖完他好像明白了趙伯的意思,皺着眉道:“哦,那我以後就不能見他了?”
趙伯道:“能見是能見,但盡量不要單獨相處,更不能一同外出,過從甚密。”
姬翊撇撇嘴,“哦”了一聲算是答應,悶悶不樂地走了。
***
楚召淮沒怎麽過過除夕。
在臨安他知曉自己不受待見,所以盡量不去攪擾旁人的阖家歡樂,在小院自顧自守着無人知曉的歲。
今年仍是如此。
楚召淮将拔步床的門掩上,一整日都在愛不釋手玩新得的金針。
房梁上記錄「王妃記注」的暗衛腿都要蹲麻了,下午瞧見王妃午睡,這才悄無聲息落了地,去尋王爺複命。
剛到書房,就見周患捧着一封信匆匆而入。
聖上憐姬恂不良于行,為其免了朝谒,每日閑賦在家卻經常腳不沾地,也不知在忙活什麽。
周患将信遞到堆滿案卷的桌案上:“王爺,大公主的信。”
暗衛垂首在一側候着。
姬恂“嗯”了聲,卻看也不看桌案,擡手朝暗衛拂了下。
暗衛一愣,忙将手中記注遞過去。
臘月二十九,王妃記注就薄薄一頁紙。
「……閑來無事,拔步床內玩金針,午時服藥後午睡小憩,半步未出寝房」
姬恂看了兩遍,視線落在「半步未出」上良久,忽然問:“姬翊呢?”
“世子正準備尋梁世子一起去護國寺。”
姬恂眉頭輕蹙,将記注往桌案上一扔:“叫趙伯來一趟。”
“是。”
***
姬翊收拾好行囊,打算在護國寺住上個兩三天,反正他爹也不在家,就是可憐楚召淮,要獨守空房。
不過思來想去,趙伯那話說得也對,“王妃”是後宅之人,無論日後和不和離,現在按輩分都算自己的小娘,哪能随随便便單獨相處。
若是被旁人知道,豈不是笑話他爹?
前幾天好像也不該帶他去畫舫,三皇子那群人嘴碎得很,不知道背後會怎麽議論楚召淮呢。
算了,日後少見面。
護國寺求簽好像挺準,要不替他求一求心疾何時能好?
姬翊正胡亂想着,門口傳來趙伯的聲音。
“世子。”
姬翊回頭,又看到趙伯滿臉一言難盡,欲言又止。
姬翊警惕道:“趙伯我冤枉!我今兒可一直在外面玩,沒去找王妃!在避嫌呢!”
“咳。”趙伯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王爺說了,護國寺的頭柱香已尋人為世子搶到,今晚會派人護送你們出城。”
姬翊一愣過後,直接歡天喜地地蹦起來:“真的?!聽說頭柱香的價都被争到二十萬兩了,我爹真的為了我……嗚嗚哇!”
姬翊很少感受姬恂這般直白的父愛,說着竟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抽噎道:“我以後一定好好用功,給爹争氣。”
趙伯趕忙安撫他。
姬翊年紀小,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擦了擦臉,帶着鼻音茫然道:“護送‘我們’?我和梁枋嗎?”
“不是,是世子和王妃。”趙伯心虛道,“王妃一直待在拔步床內怕是會憋壞,世子帶王妃去護國寺散散心,人多了也熱鬧。”
姬翊都懵了:“啊?可您今天不是還說要避嫌嗎?”
趙伯老臉一紅,硬着頭皮道:“王妃和您同齡,又是男人,哪裏來的嫌要避?”
姬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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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