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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鎮遠侯府燈火通明, 府中大夫一茬接一茬。

鄭夫人揪着帕子的手拼命發抖,看着楚召江右手的殘缺,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強撐着道:“侯爺, 召江的手……”

右手的食指中指極其重要,一旦廢了不光無法射箭,就連持筆拿筷子都困難, 入仕更是沒指望了。

楚荊像是一夜之間蒼老許多歲, 坐在那默不作聲。

姬恂明顯有備而來, 若不是為了布這一局, 也許楚召淮回門那日箱子裏裝得就是楚召江的頭顱。

楚召江已經哭得沒力氣了, 癱在床上默默流着淚。

大夫為他清除傷口的污血,滿臉冷汗地走出來,讷讷道:“楚侯, 這、這斷指已過了一日多,若想再接上……草民實在有心無力。”

楚荊閉了閉眼, 明知這是意料之內, 卻還是抱着一絲希望, 問:“太醫院的人可請來了?”

長随小心翼翼道:“已去請了。”

聖上雖然褫奪鎮遠侯府的侯爵之位,可旨意還未徹底下來,楚召江又是貴妃的侄子,太醫院不至于這樣快落井下石。

将大夫送走,楚荊撩開床幔坐在床沿。

楚召江已聽到大夫的話, 此時哭得滿臉淚痕, 哆哆嗦嗦道:“爹, 我……我是不是不能再射箭了?”

楚荊掩下眸中痛色,安撫他:“已讓人去請許太醫了, 前幾年他曾為人接過斷手……”

話還未說完,楚召江無意中瞥見自己鮮血淋漓的右手,猛地慘叫一聲,雙目赤紅,近乎歇斯底裏道:“啊——!我要殺了姬恂!爹,我要他死!”

楚荊一把按住他:“召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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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召江牙齒咬得咯吱作響,這十幾日的囚禁和恐吓折磨幾乎将他逼瘋了,雙眸怨恨盯着虛空,魔怔似的道:“我要殺了他,我要他死……外頭不是傳他馬上要死了嗎,為什麽現在還活着?!楚召淮不是天煞孤星嗎!為何嫁過去這麽多日也沒将人克死!”

說着說着,他又崩潰地痛哭出來:“我的手,他為什麽要這樣?!只是讓一個蠢貨替我嫁過去而已,為什麽要毀了我?!”

楚荊昨日收到楚召江的斷指時,又驚又怒之下,幾乎吐出一口血。

他只當姬恂又發瘋了,可今日在太和殿之上,楚召淮滿臉病色,右手兩指纏着紗布,只能用左手拿筷子,似乎是傷到了。

電光石火間,楚荊突然明白姬恂為何要砍楚召江的手指。

竟是為了楚召淮!

楚召江瞧着像是得了癔症,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對着虛空求饒、一會又狠毒地咒姬恂死。

楚荊看着心中不是滋味。

管家匆匆進來,氣喘籲籲道:“侯爺!侯爺……太醫院……”

楚荊立刻起身,斂去臉上的神色,快步出去相迎:“許太醫可到了?”

“到了。”管家喘了口氣,讷讷道,“……太醫院院使也來了。”

楚荊一愣。

太醫院院使?

說話的功夫,太醫院兩位太醫已被門房拎着燈引着過來。

為首的男人瞧着剛過而立,相貌甚是年輕,許是下了值過來,身上并未穿官袍,一襲白衣勝雪,鶴紋梅枝,随行而動宛如要飛起來。

——正是歷代太醫院最年輕的院使,白鶴知。

跟在院使身後便是許太醫,如此冷的天他卻滿頭是汗,一直在低聲道:“院使,院使啊,院使冷靜。”

院使眉眼溫和,瞧着甚為清和平允,很冷靜啊。

他緩步而來,和鎮遠侯對視一樣,露出個笑。

楚荊眼皮一跳。

下一瞬,還在笑的白鶴知倏地擡手,寬大的袖袍中寒光一閃,一柄刀直接朝着楚荊面門劈來。

楚荊瞳孔一動,早有預料般往後退了半步。

刀刃堪堪和他擦過,若非躲得及,恐怕性命不保。

太醫院跟來的其他人忙不疊上前去攔。

“院使息怒——!”

“院使冷靜!”

“院使沒砍着啊!”

侯府管家後知後覺趕緊喊來護院,厲聲道:“放肆!衆目睽睽之下,你竟敢行刺當朝侯爺,這可是株連九族的罪過!”

白鶴知一擊未中,随手将刀扔下,雙眸淡淡一瞥:“讓開。”

衆人面面相觑,只能幹巴巴松開他。

白鶴知慢悠悠地理了下雪白鬥篷,嗤笑一聲:“什麽當朝侯爺?難道諸位不知,鎮遠侯府蔑視皇位,已被奪了爵位嗎?你冒充當朝侯爺,恐怕比我的九族要走得早啊。”

管家一噎。

楚荊漠然看他:“即使如此,我仍是吏部尚書,官二品,國之重臣……”

白鶴知說:“哈。”

楚荊被他哈的話音一頓。

白鶴知滿臉讀書人的溫文爾雅,偏頭對許太醫說:“你聽他狗吠什麽呢,不是人話,我聽不太懂。”

許太醫:“……”

楚荊:“……”

楚荊臉色難看至極:“白鶴知!”

“怎麽了尚書大人?”白鶴知冷淡看他,“你既然能做出枉顧聖旨的替嫁之事,難道還怕人罵嗎?”

楚荊一僵。

又是楚召淮。

白鶴知常年在京,甚少回臨安,同楚召淮更不會有多少交集,今日到底是發了哪門子瘋一樣過來出頭?

楚荊神色難看至極,冷冷道:“送白大人出去。”

護院瞬間湧上來,作勢要将他逼出去。

白鶴知一把拂開來扶他的管家,眼尾像是在看什麽髒東西:“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不過一轉身,白鶴知又像是想起什麽,沖着許太醫淡淡一笑,意有所指地道:“許太醫,醫者父母心,你可定要為二公子好好醫治。治好了,大功一件,回去我禀明聖上,您怕是不日便要升任院判了。”

這下許太醫不光冷汗,眼淚也要下來了。

白鶴知威脅完,彬彬有禮地一颔首,于雪中拂袖而去。

楚荊眼神陰沉得幾欲滴水,強忍着怒意将許太醫請了進來。

許太醫擦着冷汗為楚召江看了看傷口和斷指,有些為難道:“侯爺,這斷指……超過一日了,怕是……難辦。”

楚荊冷冷看他。

許太醫簡直要朝他跪下了,欲哭無淚。

“侯爺,下官并非是怕白院使,只是這兩日天氣嚴寒,斷指的血脈筋絡明顯已被凍上,上面好像也被灑了腐蝕的毒粉,下官真的……真的束手無策。”

楚荊深深吸了口氣,閉眼道:“許太醫說笑了——您盡管醫治,一切聽天由命吧。”

許太醫讷讷稱是。

***

白鶴知走出侯府,回頭瞥了門口懸挂的「鎮遠侯府」四個大字,冷笑一聲,翻身上馬。

……沒上去。

那馬高,他又是個讀書人,拎個刀都砍不中人,牽着缰繩被馬遛了幾步差點摔地上,一腳踩着腳蹬還在努力往上爬。

白府的長随趕着馬車過來,忙說:“大人,您剛才下馬時就下了半刻鐘,這兒又沒上馬石,還是坐馬車吧。”

白鶴知蹙眉,這才放下馬,沉着臉上了車。

長随一甩鞭子,馬車緩緩而動。

白鶴知眉頭一直沒松開過:“替嫁之事被聖上金口告之,如今要想救召淮出來,恐怕難如登天。”

長随自小跟着他,一邊駕馬一邊道:“我還當您不喜歡大公子。”

畢竟每年回臨安,白鶴知都沒怎麽搭理楚召淮,送東西也只是些不值錢的吃的。

“他在臨安日子本就難過,就算給貴重東西他也留不住,只會被其他幾房的孩子搶走。”白鶴知蹙眉,“我遠在京城護不住他,倒不如少見。”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京城,楚召淮又落在那煞神手中。

白鶴知也聽有人說過楚召淮命不好,卻不知道竟然這麽不好。

什麽倒黴事兒都被他攤上了。

長随聽大人語氣不好,只好轉移話題:“許大人對斷肢類的傷勢極其精通,聽聞有人斷了三日的手都被他接上了,他怕是真的為二公子将斷指接好。您那些話……會有用嗎?”

白鶴知冷淡道:“我那幾句威脅只是純粹給楚荊添堵,許太醫不至于為那幾句話就故意不給楚召江接手,只不過……”

京中局勢複雜,太醫院也很難獨善其身,許太醫或許和璟王府……

長随正耐心聽後面的話,突然見空無一人的長街拐角處出現一輛奢靡華麗的巨大車駕,燈籠上寫着「璟」字。

璟王。

白鶴知撩開車簾。

璟王的車駕,連馬脖子上挂着的佩飾都是金的,馬蹄嗒嗒輕晃,佩飾相撞發出清脆聲響,夜深人靜極為清晰悅耳。

和白院使普通狹窄的車駕截然不同。

長随見狀吓了一跳,趕忙将馬車驅到最近的巷子邊給王爺讓路。

白鶴知漠然看過去。

璟王車駕的簾子大開着,匆匆而過時隐約瞧見男人一身單薄玄衣,垂眼瞧着一本書,眉眼俊美,卻微微蹙着。

恍惚間似乎察覺到有視線,姬恂倏地擡頭。

白鶴知猛地将車簾放下。

殷重山察覺到王爺視線,警惕看向四周。

他記性好,瞧見巷口駕馬垂首的長随,又将刀收回去,回道:“王爺,是太醫院白院使的車駕。”

姬恂興致寥寥,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殷重山咳了聲,小心翼翼補充道:“白大人似乎是王妃的舅舅。”

姬恂翻頁的手一頓,又繼續慢條斯理地看,像是不感興趣。

殷重山戳了戳前面駕車的周患。

周患說:“啥啊?”

殷重山牙都咬碎了,只好硬着頭皮唱獨角戲。

“……看樣子白大人是從鎮遠侯府的方向過來,王爺,許太醫應該已去給楚召江看手了,那斷肢肯定是接不上的,要找時間召他來王府回話嗎?”

姬恂仍是不說話。

殷重山只好不吭聲了。

許是察覺到氣氛有些僵,周患這粗枝大葉地也看出王爺好像心情不虞,只好絞盡腦汁想了個話題逗王爺開心。

“王爺,屬下在找白芨神醫時,發現臨安有好幾撥人也在尋他,不過目的和咱不同,應該是奔着殺他去的。屬下好幾次都要抓到他了,可他兔子似的腿都崴瘸了卻還跑得飛快,邊跑邊哭,一溜煙就沒影了。看來是被追殺多了,都練出來了。哈哈,哈哈哈。”

殷重山:“……”

姬恂:“……”

殷重山臉都綠了。

這厮去了一趟臨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本事都要得道飛升了!

在臨安查楚召淮時,人人都道他“溫順乖巧、懦弱可欺”,怕是自小到大沒受過多少愛護。

這段時日王爺裝得跟個人似的,将人家迷得七葷八素,覺得終于運氣好遇到待他好的人,結果一扭頭就被算計。

楚召淮應當不是生氣,他就是難過和害怕。

況且璟王府想要白芨神醫來解毒,和姬恂有仇之人便要殺白芨,斷姬恂的活路。

楚召淮被追殺得嗷嗷叫,瘸了腿還得掙紮逃命……

全是拜姬恂所賜。

殷重山滿臉慘不忍睹。

若是在敵國安插暗樁,王爺恐怕要把周患派過去個十年八年,最好永不相見聽他那張碎嘴。

說得沒一句愛聽的。

周患挨了殷重山一腳,不明所以,但看王爺臉都沉下來了,只好閉了嘴,一路沉默着驅車回了王府。

折騰一晚,已是深夜。

寝房門口,管家正候着,瞧見王爺回來,趕忙迎上去。

姬恂不着痕跡瞥了眼拔步床。

只餘昏暗。

——不像之前那般困得直打蔫卻還點着燈等他回來。

趙伯小跑下來,跟着輪椅走了幾步,小聲禀報:“王爺,王妃回來臉色似是不太對,他病還沒好全,我讓府醫歇在側院,以防萬一。”

姬恂收回視線,“嗯”了聲:“他……”

趙伯:“王爺說什麽?”

姬恂将話頭轉了:“他已睡了?”

“是。”趙伯道,“不過有一事比較奇怪,王妃問……”

姬恂看他。

見趙伯欲言又止,殷重山追問:“問什麽?”

趙伯怕王爺動怒,猶豫好一會才委婉地道:“就是問能不能不住拔步床了。”

姬恂眉頭輕動。

殷重山看了看王爺的臉色,又問:“王妃說原因了嗎?”

“世子當時便問了。”趙伯道,“世子說王爺體質特殊,寝房無法燃炭盆通火龍,若不住拔步床只能挨凍,還問他為何不想住?王妃說……”

“……好像鳥籠呀。”

精致華美的裝飾布置,金線玉珠串成的珠簾,金絲楠雕刻着龍鳳紋的镂空圍欄,被炭盆一熏,香味撲鼻。

連尋常富貴人家千金都難求的烏木珠子也只是被用來随意做裝飾。

鳳仙橘仍堆在角落,因日夜溫暖,已有不少開始壞了。

無論哪一樣,好像都比楚召淮值錢。

楚召淮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之前在知府宅院給小公子診脈時,那穿金戴銀滿身貴氣的小公子拎着漂亮的金籠,拿着小玩意兒逗裏面的鳥雀。

能用金籠盛着,必定價值不菲。

楚召淮沒見過多少世面,差點沒忍住神醫的端莊,小小聲在心裏“哇”了下,故作鎮定地問:“這鳥兒是何品種?挺難得吧。”

“沒有啊。”小公子拿着碾碎的碧粳米撒給鳥雀,笑眯眯地說,“就是鄉間抓來的鳥,不值錢。”

楚召淮詫異極了。

尋常鳥,竟要用金籠養嗎?

那一粒米想必都比鳥兒要值錢。

“逗慣了那些珍貴的鳥,抓只尋常鳥雀也別有風味。” 小公子說,“養着玩兒而已,等我開心夠了還能炖了吃呢。”

當時楚召淮覺得有錢有權的人好會玩哦。

如今自己反倒成了那只普通……

卻有趣的鳥。

如今做棋子扳倒了鎮遠侯,想必很快就能把他炖了吃。

噩夢連連。

楚召淮睡前吃了幾粒藥,将隐隐作痛的心疾強行壓下去,朦朦胧胧間仍覺得不舒服。

聖上金口,替嫁之事不複存在,他已是如假包換的璟王妃。

再也不能想着回臨安了。

夢中,他終于攢夠錢買了一直想要的臨安臨湖的一座院子,出門就能打窩釣魚。

可還沒過幾天好日子,一群太和殿上那群他認不出是什麽大官的人蜂擁而來,說他私闖民宅,擅自住進璟王爺的住處,其罪當誅。

一群人按着他跪在地上,小腿痛得他冷汗直流。

“此人罪大惡極!即刻炖了吃!請王爺示下,清蒸,紅燒?”

楚召淮哭着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我是自己攢錢買的,我不要被吃!”

姬恂一襲華貴衣袍就站在不遠處,居高臨下地冷冷看着狼狽跪在地上的他。

——和太和殿上的眼神一樣。

楚召淮猛地驚醒了。

天已亮了。

府醫跪在腳榻上為他探脈,見他睜眼忙道:“王妃醒了。”

楚召淮眼神空茫看着摻着金絲的床幔好一會,才從噩夢中那股揮之不去的委屈和驚吓中回過神來,但還是呆呆的。

“該吃早飯了嗎?”

府醫哭笑不得,繃着臉輕聲道:“回王妃,晚膳都要做好了。”

楚召淮迷茫看他。

大概是太疲倦了,昨夜他從宮中回來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身子都睡酥了。

聽到王妃醒了,在外面候着的趙伯忙道:“王妃,今日廚房做了您最愛的魚,等會起床吃些吧。”

楚召淮将手從府醫兩指下抽出來,翻了個身繼續躺着。

“不用了,我還不餓。”

府醫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趙伯聽他方才還說要吃早飯,只能耐着性子勸道:“若沒胃口,喝點魚湯暖暖身子?”

昨日楚召淮險些被皇帝當場弄死,雖然沒發病可終究還是傷着了,如今身心俱疲,根本不想開口說話。

他強撐着力氣,乖順地說:“謝謝您,我真的喝不下。”

趙伯聽他聲音虛浮,只好躬身退出寝房。

前院已備好了全魚宴,用小爐子溫着,熱熱騰騰一整桌。

姬恂坐在一旁看陸無疾送來的文書,一點爐火的熱意也将他熏得額間沁出冷汗,體內燥意一茬一茬地往外冒,泛着密密麻麻的癢。

他像是沒事兒人一樣,垂着眼一目十行地看完。

“今年雪下得吓人。”陸無疾坐在那,懶洋洋道,“好幾個縣不少房屋都壓塌了,百姓無家可歸,只能往京城邊兒湧——我聽說林策去南暇林查戶籍時,瞧見如此多無家可歸的災民,臉都綠了哈哈哈。”

姬恂神色淡淡,将公文随手一扔,撫着鸠首杖朝門口看。

似乎是在賞雪。

陸無疾意猶未盡,還在說:“武昌王私兵暫時不會暴露身份,要不是雪災是天災,我都要覺得是你深更半夜偷偷求神拜佛,讓老天幫你下了這場雪。”

姬恂聽他越說越不像話,終于委婉下了逐客令,冷冷道:“你再不走,今天就別走了。”

陸無疾看他心情不好,還當自己戳了他不信神佛的肺管子,聳聳肩:“你家小世子今日還在為護國寺搶燒頭柱香,拽着重山過去給他撐場面呢,把那群小崽子打得哭着直蹦。我說幾句又怎麽了?”

姬恂涼涼看向殷重山。

殷重山慘遭拆臺,臉都綠了,垂下頭道:“屬下知錯。”

陸無疾也不和他客氣,直接拿筷子作勢要吃飯:“再說這都幾時了,讓我蹭個飯又怎麽了,幹嘛打打殺殺的?”

姬恂雖是個瘋狗,但也是對敵人喜怒無常,只要不得罪他,這狗脾氣好得很,周患、陸無疾都能嘚啵他幾句。

陸無疾正要颠颠地吃,姬恂掀了掀眼皮,慢條斯理拿起玉箸屈指一彈。

玉箸好似暗器,“咻”地一聲射向陸無疾的右手腕。

陸無疾吓了一跳,趕緊往旁邊躲了躲,好險沒被玉箸給刺穿。

“今兒才二十八,不該是你犯病的日子吧。”陸無疾沒好氣道,“吃你頓飯也不行,沒俸祿也不至于這麽小氣。”

姬恂并不說話,只是心不在焉賞雪。

這時,趙伯從門口擡步進來。

姬恂将視線收回,又将那看完的公文拿起來,垂着眼看。

陸無疾心想這瘋狗又裝模作樣看什麽呢,武昌王的事兒哪裏有問題嗎?

趙伯進來行了個禮,讷讷道:“王爺,王妃說沒胃口,不想吃。”

“那太好了。”陸無疾又拿起筷子,“我正好想吃魚……唔!”

姬恂将另一只玉箸也投了過來。

陸無疾這下被打中手腕,疼得差點跳腳:“姬明忱!”

“送客。”

姬恂懶懶說了句,殷重山看他心情更加不悅,屏着呼吸推着輪椅走了。

陸無疾小聲嘀咕:“又發哪門子的瘋?脾氣越來越怪了。”

***

楚召淮喝完藥後,又睡了個回籠覺。

天徹底暗下來,拔步床沒點燭火,只有寝房裏的光從雕花镂空的細縫照進來,那漂亮繁瑣的鳥雀紋路陰影落在面頰處。

楚召淮沒什麽胃口,只是睡了太久口幹舌燥,緩緩撐起身子出去喝水。

剛走出拔步床,微擡頭後視線一頓。

寝房桌案前,姬恂交疊雙腿坐在燭火下,滿頭墨發垂曳,還在不住往下滴落水珠。

楚召淮一看到他,立刻轉身就要回去。

姬恂道:“餓了?”

楚召淮被迫只能停在那,嘴唇蒼白垂着眼不看他:“回王爺,不餓。”

姬恂撚了下手中的紙張。

之前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會,如今卻不知在哪兒學的,開始“回王爺”了。

楚召淮給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喝着。

姬恂打量着他。

少年還未及冠,身量纖長,小他兩歲的姬翊都比他強壯高挑,溫暖燭火下,楚召淮穿着松松垮垮的雪白素衣,側面看身形薄得好似一張紙。

寝房常年都是冷水,天寒地凍冷茶更是要結冰碴子。

楚召淮像是喝慣了,也不喊人要熱茶,抿了一口含在口中,等熱了些才緩緩吞下肚。

兩人一坐一站,在靜谧夜色好像互不相幹的陌生人。

楚召淮喝完水,轉身就要回拔步床。

姬恂突然道:“想去榻上睡嗎?”

楚召淮腳步一頓,呆呆看他好一會,茫然道:“王爺……是要和我圓房嗎?”

畢竟他已是名正言順的璟王妃。

姬恂:“……”

看姬恂竟然沉默了,楚召淮心口一跳,奮力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故作鎮定道:“可……可我還沒沐浴,天又這樣晚了,夜黑風高的……”

“不是。”姬恂打斷他被吓壞了的胡言亂語,他揉了揉眉心,似乎無奈了,“算了,回去睡吧。”

楚召淮一改方才的慢吞吞挪步,兔子似的沖進拔步床,唯恐晚一刻就被獸性大發的煞神霸王硬上弓。

姬恂:“……”

房梁上的周患樂了,對着殷重山一挑眉:“嘿嘿,我就說神醫跑得快吧,噌一下就沒影了。”

殷重山:“……”

這人死的時候自己可得離遠點,省得濺一身血。

姬恂注視着拔步床的昏暗,漠然收回視線。

本該如此。

知曉他并非善人,知曉傳聞屬實沒有半分誇大其實,知曉他不擇手段的本性……

楚召淮那兔子膽的确該畏懼驚慌。

和預料得一樣,楚召淮對他唯恐避之不及,懼怕、抗拒,恨不得逃離,一見他臉就吓白了。

——楚召淮和其他人,并沒什麽兩樣。

姬恂冷淡将手中東西放下,也不乘坐騎了,起身朝着冰涼的榻邊走去,華美繡金線的衣袍在寒風獵獵而動,沒有半點瘸腿的樣子。

見王爺躺在榻上閉眸,殷重山屈指一彈,将燭火熄滅。

上半夜周患醒着,過了子時後殷重山打了個哈欠醒來,正準備繼續守夜,卻聽本該睡着兩個時辰的姬恂突然坐起身。

“重山。”

殷重山飛鳥似的瞬間從房梁落下來,神色沉重,單膝跪地:“王爺有何吩咐?”

深更半夜,王爺卻喚他到榻邊,必定有機密要事要吩咐。

武昌王的私兵出了事?

東宮有了新的動靜?

晉淩賬目終于被查出問題了?

還是說今日就準備逼宮?!好快。

殷重山光想這四個,冷汗都下來了。

……就聽到姬恂冷淡地道:“去找人打一整套的金針來,明日一早便要。”

殷重山肅然道:“是!”

“是”完,殷重山才後知後覺到不對,怔然擡頭。

什、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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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