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白夫人的手稿的确有用。

白鶴知醫術高超, 熬了數個通宵根據手稿調出的方子将楚召淮從鬼門關救回,有驚無險。

楚召淮又斷斷續續昏睡了兩三日,整個暖閣全是腌入味的濃烈藥味。

鬧市街死士火藥爆炸的案子, 被姬恂力排衆議接了下來——主要是三法司實在是怕了姬恂這條瘋狗, 根本無法阻止,只能任由他去查。

衆人無法理解煞神又發什麽瘋。

王妃只是受了點驚吓罷了,也沒傷到哪兒, 三殿下被震得一直在嘔血都沒說什麽, 姬恂就要瘋到查到誰就一刀砍了, 短短幾天和此事有關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沒逃脫。

楚召淮對此事一概不知, 昏沉數日精神一直不濟, 除了吃藥便是睡覺,整個人瘦了一整圈。

入了三月,風已帶着春日的氣息, 不再徹骨的冷。

難得風和日麗,姬翊到了後院, 就見楚召淮裹着披風躺在搖椅上曬太陽, 滿臉掩飾不住的病色。

“還沒好呢?”姬翊随手拎了個椅子溜達過去, 一屁股坐上去,“聽說前幾天整個太醫院的人都被我爹劫持來王府了,三殿下那邊就留了個半吊子太醫。”

楚召淮努力睜開眼,嘴唇慘白如紙,好不容易被養出點肉的面頰幾乎凹陷一塊, 他茫然道:“啊?還有這事?——唔, 你臉怎麽了?”

姬翊拿着小案上的糕點啃, 吊兒郎當的臉上帶着一片淤青,随意道:“沒事, 在國子監和人打了一架。”

楚召淮皺眉道:“誰敢打你?你好像還瘦了,怎麽回事?”

姬翊吃糕點的動作一頓。

這人自己都病得差點死了,竟然還關心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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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翊別扭地側過頭:“你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

上次在黃鹄閣若不是楚召淮護住他,他早已被炸得血肉模糊了,這種救命之恩姬翊不知要如何回報。

姬翊雖然愛燒香拜佛,但一年去個兩三次嘗嘗鮮可以,讓他待在佛寺一個月,過清湯寡水的日子,還不如去國子監呢。

只是楚召淮體虛病弱,需得靜養,姬翊只好別別扭扭地答應下來。

楚召淮撐起身子,從一旁拿出藥膏,指腹蘸着給姬翊擦眼尾的淤青。

姬翊蹙眉,“嘶”了聲就要往後撤。

楚召淮道:“別動。”

姬翊只好不情不願地湊上去,疼得手都抓緊了也沒往後躲了。

“怎麽傷這麽厲害?”楚召淮眉頭輕輕鎖着,道,“你就站着讓人打嗎?”

“沒有。”姬翊比了比手臂,得意地挑眉,“我一人打十個,将那群孫子全都打得嗷嗷叫……嗷嗷嗷!疼!你這什麽藥……”

話雖如此,他還是沒躲。

“讓你很快好的靈藥。”楚召淮笑了聲,又悶咳兩下。

姬翊一僵,不敢再惹他了,像是被套着圈的狗子,悶悶道:“梁枋病重,沅川那邊施壓許多日才終于同意他回家,國子監那些人酸言酸語說梁枋命不久矣,我直接上去就是一拳,別提多英勇了……嘶,這藥裏摻辣椒水了嗎?”

楚召淮将藥塗好:“下回別這麽沖動了。”

姬翊撇嘴,下意識就要反駁,可又一想到那日是因自己嚣張和三皇子吵架才耽擱時間被刺客攻擊,頓時心虛地閉了嘴。

楚召淮也只是随口一說,沒指望姬翊會聽。

剛将藥放好,就聽姬翊垂着頭,耳根通紅地小聲道:“好,對不起。”

楚召淮:“?”

楚召淮愕然看他,懷疑犬子腦袋被震壞了:“手。”

姬翊大概臊得慌,正伸着手給自己扇風,疑惑道:“什麽手?”

楚召淮肅然道:“我給你把把脈,是不是腦子震出毛病來了?”

姬翊:“……”

姬翊整個人像是燒開的水壺,聲音都要發出哨響了:“楚召淮!別拐彎抹角的罵我!我能聽出來!”

楚召淮抿着唇笑個不停。

但他虛弱無比,笑了兩下又牽動肺腑,忍不住咳了出來。

姬翊頓時就慌了,趕忙将聲調降下來,手足無措地給他拍背順氣:“你……你慢點,我我我對不起……”

楚召淮朝他擺了擺手,咳嗽卻止不住。

姬翊都要以死謝罪了,這時一只手從旁邊伸來,輕緩扶着楚召淮的肩膀攬在懷中,大掌用力在單薄胸口順了順,很快安撫住錯亂的呼吸。

姬翊一怔。

姬恂不知何時來的,懶懶坐在搖椅上半抱着楚召淮,眼神涼飕飕瞥向姬翊。

姬翊吓了一跳,直接一蹦三尺高:“爹。”

當着楚召淮的面,姬恂沒讓姬翊沒臉,熟練倒了杯溫水喂給楚召淮。

就是擔憂讓咋咋呼呼的姬翊跟過去,楚召淮還能靜養得了嗎?

楚召淮穩住呼吸,見姬翊在旁邊不太自在地從姬恂懷裏撐起身體,沒話找話:“王爺回來了。”

姬恂懷中空落落的,又瞥了姬翊一眼。

姬翊沒什麽眼力勁,沒瞧出他爹真正的意圖,還在那小聲認錯:“爹,我知錯了。”

別、別這樣看他,怪吓人的。

姬恂道:“國子監可準假了?”

“準了,準了一個月。”姬翊忙回答。

楚召淮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聞言歪了歪頭,疑惑道:“春獵不就十日不到嗎,為何多請這麽多日?”

姬恂不知從哪兒拿來的帕子随意給楚召淮唇角擦了擦,淡淡道:“今年春獵選在撲鹿臺,事多繁瑣,回京又要忙先帝祭祀之事,你們多在護國寺住段時日。”

楚召淮乖乖點頭:“好。”

姬恂又看了姬翊一眼。

姬翊還不走,像是柱子似的杵在那,小心翼翼道:“撲鹿臺不是廢棄多年了嗎?”

姬恂笑了:“這種犄角旮旯的陳年舊事世子都一清二楚,策論倒是不記得寫?”

姬翊:“……”

“我我……”姬翊趕緊找補,福至心靈又說,“我我是想問,護國寺人來人往,召淮在那會不會不安全?”

姬恂瞥他:“此事我已安排好,不需你操心。”

姬翊耷拉着腦袋,“哦”了聲。

姬恂看他一眼,兩眼,三四眼。

确定“犬子”真的沒什麽眼力見,姬恂懶得再管他,直接擡手将楚召淮打橫抱在懷中。

裾袍翻飛交疊,楚召淮被剪短的發垂在半空随風而動,單薄身軀靠在姬恂寬闊的懷中,面容還帶着點迷茫。

姬翊:“?”

姬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這這在幹嘛?!

姬恂垂眼輕聲道:“起風了,小心凍着。”

說罷,擡步走回寝房。

姬翊目瞪口呆看着,總感覺哪裏不對。

他爹是這麽體貼的人嗎?

再說……這對楚召淮是不是過分親密了?

姬恂并未在意姬翊在淩亂什麽,只擔憂楚召淮更瘦了,抱在懷中輕飄飄的好似沒有重量,唯恐力道用大些将他弄壞。

輕緩将人放在暖閣的連榻上,姬恂道:“午膳沒吃多少,沒胃口嗎?”

楚召淮精神不濟,反應好一會才意識到這句話不對,警惕道:“你怎麽知道的?”

難道又安排暗衛開始續寫《王妃記注》?

“沒有。”姬恂似乎料到他在想什麽,淡淡道,“你吃完後本王過來瞧過,那藥膳幾乎沒動幾口,糕點也只啃了一口就放下了。”

楚召淮:“……”

有病吧?

有時姬恂瞧着和個正常男人似的,實際上做出的事總讓人無語凝噎。

怪瘋的。

“你……”楚召淮不知如何說他,憋了半天還是忍住了,“春獵上太子也會過去,刀劍無眼,王爺要當心些。”

姬恂眉梢輕動,緩緩傾身而來,眸瞳中全是溫柔的笑意,壓低聲音意有所指道:“王妃……是在擔心本王嗎?”

楚召淮呼吸猛然屏住,下意識往後仰。

發病之前,楚召淮還不确定姬恂的心思,這幾日雖然意識昏昏沉沉,卻也感知到姬恂待他的特殊和毫不掩飾的愛護。

姬恂真的喜歡他。

楚召淮人都懵了。

從小到大他沒受過多少人的在意,更無人對他真正有過傾慕之情。

——雖然在臨安也有人主動接近他,男女皆有,可楚召淮從他們身上感知不到任何善意,動辄動手動腳葷話連篇,輕浮得令他恐慌,所以他一遇到這事兒跑得比兔子還快。

姬恂天潢貴胄,為何會看上他?

楚召淮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心中情緒說不出是驚是喜,只知道似乎脫離情緒控制,讓他覺得忐忑不安。

“擔、擔心的。”楚召淮有些害怕姬恂的“傾慕”,不知要如何回應,只好下意識躲避,匆匆垂下頭,強裝鎮定,“本、本神醫費了這麽多精力,拼盡一身醫術,眼瞧着就要将王爺醫好,若是您在春獵出事,咳……咳咳咳!我我就功虧一篑了……”

見他又咳嗽上了,似乎被自己吓到了,姬恂笑了起來,撫着他的後背:“神醫激動什麽,本王又沒說什麽。”

楚召淮裝完假咳,謹慎地看他。

此人就是個蜘蛛精,手段高明慣會織網,最會說一套做一套,可不能輕易信的。

姬恂坐直身子,淡淡道:“護國寺那邊已安排好,不會有不長眼的前去攪擾王妃,等月底事情一了,本王便去接你——除我之外,任何人奉命來接都不要相信。”

楚召淮本來嚴陣以待,乍一被正事糊了一耳朵,直接愣了愣。

不、不繼續剛才的“輕浮”嗎?

楚召淮點頭:“好。”

姬恂喝了口茶,眼皮垂着,忽然猝不及防殺了個回馬槍:“王妃似乎很失望?”

楚召淮:“……”

楚召淮一怔,剛要張唇假咳吓死他,姬恂忽然又挨過來,伸出手來似乎要抱他。

楚召淮趕緊伸手擋:“你你做什麽?”

“見王妃似乎又要咳,提前預備着。”姬恂有理有據,“咳壞了嗓子就不好了。”

楚召淮:“……”

楚召淮指尖用力一推姬恂的胸口把人推開,順了順氣,小聲道:“我沒事。”

姬恂妙手回春,輕飄飄一句話治好了楚召淮的咳嗽。

楚召淮不可再傷神費心,姬恂沒多逗他。

陪他用完晚膳,外出辦事的殷重山回來複命。

姬恂走出寝房,視線始終落在暖閣雕花木窗上倒映的楚召淮看書的影子上,根本移不開。

殷重山颔首道:“護國寺已安排好暗衛,明日便能過去。方丈聽說王爺要送王妃要來禮佛久住,頗為欣慰,單獨安排了一處偏僻幽靜适合養病的住處,一面靠山一面懸崖,只有一條通往正殿的路,不會有人輕易混入。”

姬恂淡淡道:“他欣慰什麽?”

殷重山說:“大概欣慰王爺回頭是岸,終于通人性了吧。”

姬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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